58 这是神社，不是旅行社（1 / 1）
在最后一抹浓重昏黄的暮色中，古老的日暮神社恍若蒙了朦胧和暖的灿金阳光，高大宏伟的门楼正对着夕阳山峦。
“Iie——”
一声清甜脆软的话，如铃铛在风里叮叮当当晃响。恰好又是日暮入夜起风之时。
御神木旁，欣长少年站在高架的梯子上，正准备往一杆低垂的枝桠上挂一盏灯。
天边已是一钩淡金的纤月，衬着暗蓝半晕黄的天幕。如女子纤长的柳眉低垂，表情恭顺淡雅。
听到那声“Iie——（日语中意译为‘不要’）”忍足侑士手上的动作僵了一下，提着灯的手垂下，侧了侧身，看向来音方向。
雪里纱走到围栅后，仰脸看着他，唇角微弯，温和说道：“Iie——忍足君，神社的灯是不能挂在这里的。”她怀中抱着的小狗以及缠在狗狗脖子上的小蛇，也不约而同地看着他，两双眼睛，一大一小，都是晶晶亮亮的。
忍足侑士提起灯扫了一眼，然后俐落跳下高架梯，走向雪里纱，隔着围栅看她。“日暮桑……”
她微微一笑，已是眉眼弯弯唇也弯弯。“还是让我来吧。这种事我已经做惯了。忍足君毕竟不是从小就在神社长大。呵呵——”雪里纱俯身把怀中的小狗和蛇放下，从他手里接过那盏灯，便往神社那高大的门楼走去。“可以帮我把梯子搬过来吗，忍足君？麻烦你了。”
“荣幸之至。”忍足侑士也是微微一笑，折回树下搬了高架梯，跟着她到门楼下。
暮色中，一只墨色小狗带着小蛇也是乐颠乐颠地跟在他们二人身后。小狗碎步跑起来的时侯，一白一黑的耳朵上下翻动，小蛇吞吐一下蛇信子，嘶了一声。
“笨狗！都快把我颠下来了——”明显就是不悦。
“日暮桑，小心。”温醇低沉的男音里蕴含隐隐关切。忍足侑士扶着高架梯，仰头看着梯上的雪里纱，眉尖微微拧起。
“就只差一点点了……”雪里纱拼命在梯子的横档上踮起脚尖，拼命伸长了胳膊，稍稍眯眼瞅着那枚半截深陷木头里的钉子挂钩。茶色和服的袖摆裙摆被夜风吹得呼啦啦翻飞，衣料摩擦的声音极其明显，教下面扶梯子的少年看得心惊肉跳。
“小心！！！”看到她的背影突然晃了晃，他蓦地出声，眉头皱得愈紧。
“没事的！”话语落下，雪里纱已经把纸灯的钩环挂好。“我这不是弄好了吗？呵呵——”她低下头，朝下面那少年轻悦一笑。眉眼如月弯弯，笑意温柔。
“这种事应该让我来做。你……”一个女孩子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实在不是绅士能坦然面对的。忍足侑士拧眉说道。
“我自己也能做好啊——”雪里纱一边笑道，一边慢慢爬下了高架梯。快要落地时，一双大手紧紧地扶着她手臂。
“谢谢。”她站定，抬头朝他微微一笑。
看到她平平安安下来，依旧笑得眉眼弯弯，忍足侑士莫名地心里松了口气，随之松开了自己的手。忽然又说道：“不管怎么说，日暮桑也是个女孩子。”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十三四岁的年纪，总还是需要被疼爱的。
“每次神社里有人要过生日的时候，姐姐便会亲手挂一盏祈福灯在这里。灯是自己亲手做的，自己亲手挂上的，自己亲手点亮的……”雪里纱看了他一眼，转过目光仰望那盏自己亲手挂上去的纸灯，温然微笑。
木框的纸灯极其古朴又雅致非常，里面燃着一小截白烛，散出的烛光如半隐山峦后的落日颜色相近。昏黄，和暖。夜色中，一切的温柔伪饰都被褪净，只余那淡婉微微近乎于纯净透明的笑。是那异色眼眸的少女独有的笑容。
忍足侑士垂了垂眸，目光落到她脸上。待到意识过来，才发现自己的心口一窒，紧紧的，呼吸有些不畅快。
她歪了歪头，笑弯了眉眼。“姐姐说，那是真正的祝福心意——”
“……也是‘亲’的真正意义。”
他低头看她，恰巧她的目光也转到了他脸上。两人目光相接，她怔了一下。
两人初次见面，似乎是在空荡寂静的钢琴教室。当时的阳光绚烂温暖，此刻的阳光带着落日殒逝之前最后的热和力，也不失为绚烂温暖。少年被阳光染成浅金色的头发掩去了半张脸，轮廓柔和俊秀，薄唇在阳光里微润光芒，有些模糊，只隐约看到似乎天生微弯的唇线。那双狭长的凤眸深邃明亮，眼角处倏然狭窄，长长地挑起。
她似乎，从来没有看清楚过他眼瞳的真正颜色。是靛色的，还是深蓝色的？被昏黄的夕阳余晖印染，那双眼睛更难看清。
雪里纱很快就漾出笑容。“忍足君，我第一次发现其实你的眼睛也很好看。”笑得眉弯弯，眼弯弯，唇弯弯。温柔如许，却隐藏着小小的惊喜，仿若发现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不戴眼镜的忍足君倒是像个国三生——呵呵。”她又补充了一句。“不像大叔了……”
忍足侑士怔了一下。他轻咳，然后别开脸，笑了一笑，手抬起轻轻捋过自己的刘海，顺便抚去自己滑落的黑线。暗咒这人怎么给一把糖再给一棒子的。却也只能无奈，惟一能做的就是转开这个问题。
“总是听日暮桑说起自己的姐姐，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姐姐啊……”她微笑如初。“是……让人无法不喜欢的女人。”从有记忆起，脑海中便深深镌刻着日暮樱里那张微笑的脸，那种微笑的方式，温柔如许，温暖如许，心生亲切。
此时，向日岳人趿拉着木屐，跨出和室，恰好灿红色的眸底便映出门楼下的两人身影。“小纱，我们今晚……”吃什么……话消失未竟。夜风渐起，凉凉翻动少年身下的青色衣摆，翻动少年的灿红发丝，额前刘海被吹乱，光洁的额头半隐半现。
沉黑和服的高大少年，茶色和服的纤细少女，两人并肩站在神社高大的门楼下，笑语晏晏的样子。落日只余微光，然后慢慢消失了。暮色隐去，属于夜晚的那种清凉灰蓝天幕一下子冷却下来，星子闪烁，淡金色的纤月就悬在门楼上空，洒落淡淡光华。
如此，唯美。如此，安适。极少看见那样的小纱，也极少看见那样的侑士。
向日岳人眨了眨眼，脸上原本欣悦的笑容淡去。“小纱，侑士？”两人都侧过身来看他。
“岳人，快过来！你看，我把灯挂上去了喔——”雪里纱朝他挥手。
“……”忍足侑士只是看着他，淡笑不语。
他轻快一跳，跳下木廊，跑了过来。抬头看到那盏高悬的灯，也是惊喜莫名。“跟上次看到的灯不太一样——”
“嗯，上次的灯是姐姐做的，这盏是我自己做的喔。好看吗？”她带着殷切的语气问道。
“嗯！”向日岳人毫不吝啬赞美，用力地点头。“真羡慕芥川慈郎呐——小纱也会这样帮我过生日吗？”
“当然。我和岳人是好朋友……”
他大大地笑。忽而……“DEMO——慈郎那家伙怎么还不来？人家都快饿扁了——小纱今天煮了很多菜呢——”他嘟哝一句，转身往阶楼看去。
呃？！他瞠大了双眼，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雪里纱奇怪地问。
忍足侑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额头滑下几条黑线。再度。“日暮桑，我想慈郎应该就在那群人里——”那浩浩荡荡冲上来的大军卷起阵阵古老的烟尘，气势汹汹，隐约可以感觉到地板在震动。脚步声凌乱，如千军万马冲锋。在冰帝，何曾见过自己那些部员这么……活泼的样子。不过，青学的人也来了？那冲在队伍最前面的分明就是阴沉如蛇一般的海堂熏。青学的腹蛇。
“那是怎么回事？”雪里纱和向日岳人异口同声道，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人尚且被吓到，更何况是小狗小蛇呢。正带着小蛇在门楼下玩转圈抓幸福尾巴游戏的小狗呆在路中间，眼底只看到那来势汹汹的人群。呜——好、好可怕——即使是一向冷静的万蛇也是怔住了。“真是壮观——日暮神社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除了……”日暮樱里在的时侯。它喃喃嘶语，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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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堂熏本该是第一的。身后是来势汹汹的人群，相互牵扯衣角，谁也不想当最后品尝乾汁的可怜虫。看到那只似乎被吓到呆住横在路中间的小狗时，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旁边站着的三人中似乎也有人发现小狗的危险处境。一声焦急的呼唤。
“阿万，侑士！！！快点回来！！！危险——”清脆甜软的声音里似乎有了哭音。雪里纱瞪一眼那人群，便要冲过去。只恐下一秒它们便会变成肉饼。却被强硬地拉住了手臂。
“日暮桑，危险——”
狗狗，还有缠在它脖子上的蛇。海堂熏迅速瞥一眼那欲冲过来的纤细身影，拧眉。没有时间迟疑了。足尖一点，借着惯性用力后蹬，身体已经飞了出去，长臂巧妙捞起那一狗一蛇捞在自己怀中，然后顺着抛物线的轨迹直直落地。
一阵剧烈的冲劲让他的身体重重碰撞到青石板的地上，他蜷缩起身体，痛得拧起眉头，眼睛也睁不开了。似乎不断有脚踩过或有腿跨过他的身体，那脚步声终于停息，只余众人喘气的声音。
“咦？居然是海堂最后？”乾的声音。
海堂熏缓缓睁开了眼睛，结果便看见盘盘的墨绿色小蛇，朝他一吞一吐腥红的蛇信子。呃！那蛇信子轻轻触碰过他的脸，吓了他一跳，却发现它毫无恶意。他瞠大了眼，低头一看自己怀中动来动去的小狗。黑润的眼睛对上它圆圆亮亮的眼睛，眼神暖了一下。
他坐起身来，把它轻轻放到地上。嘶～没事了……顺便摸了摸它的头，喜欢那种皮毛柔软光滑的触感。小狗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摸自己头的手。呜呜——
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茶色和服的裙摆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顺着那裙摆视线上移，看到一张泪颜，眨了眨眼。什么……小蛇哧溜窜到她身上，隐进她的长发里。
她看着他许久，泪水不断冲刷过那张苍白的脸，忽然怦一声跪下，双臂张开便抱上他的脖子。就像是……扑到他身上。“Ａ－ri gato！”
雪里纱紧紧抱着他，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打湿了他的衣服。身体微微颤抖。差点就……再也见不到阿万和侑士了……
哧～～～海堂熏的头发一根一根竖起来，像是被吓到的刺猥，所有动作都僵在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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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倏然冒出晕蓝色的光芒，一瞬而逝。
一对木屐踩在木梯上，橘色裙摆下雪白的线袜微露。一步一步踩着木梯而上，脚边还亦步亦趋一只银白色的双尾小猫。双尾高摇，看上去极其玲珑可爱。
樱里推开祠堂的门，款款走了出来。看到天边那抹纤月，微微一笑，粉樱的唇弯起，眉眼弯弯的模样温柔四溢。虽然已不再是纤细如昔，挺着几个月的大肚子，但是举手投足之间，那种温柔风情不仅没有稍减，反而愈发多了种成熟的风韵。“云母，走吧。”声音甜软。语落，小猫已经轻轻一跃，落在她肩上。
喵～～～它在心底暗忖，带着孕妇落跑的帮凶小猫云母会不会……被那男人宰了？
喵～想想就觉得心虚。它哀怨的目光投向日暮樱里。她只是温然一笑。“放心吧，云母，不是有我罩着你吗？而且，你不是也想念那些樱桃酒想念得紧，呵呵——”
喵～～～这一句话让小猫愈发心虚了。喵——哀叹一声。
无声地笑，樱里拢了拢肩上披着的米色针织披肩，慢慢穿过主屋的走廊。廊下挂着的陶瓷铃铛被夜风吹得叮叮当当地响，在昏黄的廊灯灯光里微润光泽。
喵～～～主人，有生人的气味。小猫突然弓起身子，警觉起来。
她又是微微一笑，脚跟一转，从木廊的阶梯慢慢走下来。“我知道。”
那一大群背对着她和小猫的少年，不会是……她家妹妹的收藏品吧？“我说，你们！这里是神社，不是旅行社！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居然……这里是神社，不是旅行社！”一道少女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居然越过众多少年，直入她耳中。声音里蕴含着怒气。
呐呐，云母，好像有人惹到小纱生气喽——
小小地猜测了一下，她的笑意更深。眉弯弯，眼弯弯，唇弯弯。小猫抖了抖尾巴，打了个冷颤。
“小纱，这么大声说话，是很容易惊动殿里供奉的神明的喔——”甜甜软软的女音柔柔说道，仿佛话里也染上了日暮樱里特有的温柔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