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金吾长鸣定乾坤•上(1 / 1)
——8月17日一袭金黄圣绫展开,犹如故皇威严双目如炬咄咄俯视众生,莳言捧着皇绫顺次经过文武百官,绫上御笔赫然在目,“……令吾儿莳言助莳杰破东陵叛军,若朕不幸百年,乃飨以九五尊位于鲁阳者,西晋须辅之以平天下,国泰民安,朕当含笑九泉。”
清妩浑身一颤,沈儆心思之深不可测,非她能揣度,当日看似将沈莳言以王爷尊位谪入西疆,竟是为今日反扑而备,其深谋远虑实叫人深深折服,更让人不寒而栗,人虽故去,可在这皇位权谋里,他的身影依旧无处不在。
“看清楚了,这可是先皇亲笔。”莳言声如清箫,虽不洪亮,却十分清晰,瘦颀身形自平淡五官里生出清风之姿。
代国公王孙观率先跪下,恭敬俯首,“先皇遗诏,如见尊颜,臣定全力辅佐以慰天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鸿胪寺卿傅斯年深谙御笔,如今一班臣子均待他一句定言,只见他目光凝重自那皇绫依依滤过,越往后看越是笃定,阅毕沉声一宣,“此乃先圣亲笔确凿无误,臣恭祝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他也郑重跪地,触地俯首。
身后一班庸庸臣子以他为首均沉沉跪下,连带之前与沈从恩有千丝万缕暧昧政亲的人也卑顺跪地,呼声震天,“臣恭祝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莳杰双目炫亮,将远天夕阳镀个金光四射,果是天生王者,可令万兽遏止,日月失色,一抹深深笑意自他唇边漫开,吐字冷如冰刺,“怎么尚书令令大人仍有异议?”
清妩闻声望去,尚书令叶成笙僵立原地,玄衣绯裳飘举于空,广袖迎风,望之犹如仙翁乘云,一脸坚毅凛然,他一字一句分外清晰,“若无传位玉玺,仅凭一沓皇绫,不足为据。”
叶成笙早年本是沈从恩门下之臣,后得沈儆赏识晋升尚书令,为官清廉,克谨律法,言行端正,行事谨慎以筹万全,撇下他师出东陵不说,却是真真正正忠心帝王之人,并无袒护沈从恩之嫌。
清妩雍然一笑,自林曾航手中接过另一沓皇绫,亭亭行至他跟前,轻手一抖,绫罗滑落,与风中展开一道明黄,墨字飞舞,潇洒遒劲,清清楚楚是那精睿帝王御笔挥洒之真迹。
“沈从恩暗中逼宫时,皇上就已下得此令,命我速速交于鲁阳王,以解其危,若不幸被沈贼暗害,则举全国之力,百官之威,拥戴鲁阳王沈莳杰为君,讨伐沈朱两贼,势必全数歼灭,当日沈者火烧皇寝,传位玉玺已随先帝于泉下,如今两封御笔书信竟不足为信么?尚书令大人,你可曾看清楚了?”
叶成笙怔然僵住,双手哆嗦接过黄绫,墨迹宛然,似那双精光游动的长眸历历在前,含威半笑望着他。霍然一振衣,叶成笙持绫跪下,长呼一声,“先皇——!”后朝莳杰深深俯首,洪声如钟,“臣请皇上饶恕不敬之罪!”
一言出,四方静,须臾的寂静。清妩姗姗走向莳杰,长裙逶迤拖地,若霞光委地焕彩,她双手叠交,于莳杰跟前屈膝,满头珠翠颤然欲动,细弱语声如玉碎磐石,“臣妾恭祝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城墙之下百官齐叩首,深深俯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莳杰将手递给清妩,携她起身,笑容傲绝,睥睨众生,一身王爷冠服金灿高贵尤甚金冠龙袍。他将清妩细凉指尖握在掌心,与她同上城楼,俯览壮丽山河万里关山,缓缓而郑重道,“妩儿,你看,天下皆是我们的。”
清妩胸中震动,一股气流蠢蠢欲动,似要冲破她咽喉,直奔上九天。她侧眸望向莳杰,尊贵如天神的容颜此刻庄严肃穆,长眸远凝,将落日钉在山尖,五彩余辉臣服在他脚下,久久灿烂,宛若真龙降世,霞光日辉刹那间迸裂夺目,地动山摇!
远天辽阔,突然扬起一阵悠远扬旷的鸣声,不似画眉夜莺婉转,不似鹂雀悠亮,反是悠远绵长,扬声旷达,众人皆为之一震,群臣中立刻有人惊呼,“是金吾!是神鸟金吾恭贺新皇登基,佑我大梁真龙天子御国风灭叛贼也!”
霎时鼓乐瞬静,嘈杂全消,天地间只剩那一道神圣辽远的鸣叫,隐隐绰绰,勾起众人最崇敬的情思。
金吾,日中三足神鸟,主辟不祥。天子出行,职主先导,以御非常。
莳杰笑得放肆豪纵,脸容明媚胜阳,清妩掌心传来温热如流,她微一屈指,触及之下是完好如初的肤,而非横亘掌心的伤,忽然间湿了眼眶,动了心伤。
家国大丧已过,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大典朔然在望,皇上已授意宗正寺卿拟定皇后册封诰文,与登基大典一同行封。
自佑德殿主阁两番遭焚毁先帝不幸崩于大火,皇上已经下令不复修建,只留了断壁残桓伶清立在宫闱之首,以警世人,同时将皇寝暂时移至紫宸殿含德阁,由于国基方定事务繁忙,群臣连番上奏请议辅国良策,案前奏折堆积如山,皇上索性宿于含德阁内,日夜批阅奏折处理政事。
却不知是怎样的事惹怒了皇上,一连三日闭门不见群臣,就连代国公王孙观与鸿胪寺卿傅斯年也被拒之门外,并下令让内侍一把火将奏折全数烧尽,此事已惊动皇宫内外。一时间,以王孙观与傅斯年为首的谏言群臣肃色恭敬长跪含德阁外,数请皇上三思,以顺天命,以平民怨。
“到底何事触怒龙颜?”清妩安然端坐镜前,看冰砚将一枚素白珠花缓缓□□乌髻,镜中映出年轻将军风神彻骨,朗如玉树,依是微垂的头,不敢直视的眸。
“是关于册立皇后的事,代国公反对皇上立晚妃您为后,并率了群臣连番上奏,说您是前朝罪人之女,今朝叛王义女,于身份不合,于礼数不敬,断不可母仪天下。”
罪人之女这四个字如刀尖割在心上,揭开血淋淋的过往,清妩冷冷一凛,立起身来,嗤然一哂,“这老匹夫倒想和我较劲了,去了个只手遮天的权臣,又来了个扰浊圣听的国舅,也好,此番就先对上一战。”
鸾纹金丝稚羽宝盖肩與拂阳而来,睥睨一众跪地卑首,当前一袭素缟官服垂垂向地,冠缨已卸,头顶束发斑白乌簪横贯——现仍是国家大丧二十七日之内,应素服素冠。肩與落地,代国公听见绫罗细簌声响悄然抬眸,正撞上清妩一瞳凌厉破空,于是跪姿一僵,目光如炬厉厉射来,那神情那姿态,像极了昔日沈从恩的审视探究,更带几分挑衅匿在嘴角。
殿前所跪群臣二十余,清妩一眼扫过,多数不识,但五部尚书却十分显目,多半是因沈从恩门生被贬被流之后由副位升任正职,昔日的东陵党派如今全成了代国公手下忠侍,想来不觉好笑,换汤不换药的老招,却屡试不爽。
代国公冷眼看着晚妃步下肩與缓缓行至跟前,流岚衣袂如云轻盈,如刀锋利,宛如先帝盛宴那晚,红衣舞姬霍然抽出的如缎利剑,韧如银练,利作薄锋,见血封喉!
“我听说,诸位大人为了后位而与皇上反目,清妩不胜惶恐,特来瞧瞧。”清妩笑语温柔,眸中锋芒细碎如针,针针刺向他。
代国公撩衣起身,略一拱手,头颅却高昂,“臣是为皇上忧虑,实在是晚妃身份有碍,当不得天下母仪,难以服众,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