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番外一 小青·鬼途（1 / 1）
小青·鬼途
（一）
她重来没有想过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夜晚森冷，街头灯笼飘摇，点点红晕从屋檐下飘散出来，街道冷清犹如无物。
她披头散发，全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幽黑的瞳仁中绝望而孤独的望着漆黑如墨的夜色。
红得如血的月亮诡异而带着让人惊心动魄的美。
“你心里充满了怨恨。”蓦地，一个清冷的声音飘幽幽的隔着浓墨夜色传来。
她一震，那人又道：“你心里充满了怨恨……你想要谁死？”
她朝那个声音看去，一个人挡住了月色站在他面前，那人金发蓝眸，红唇如血，面色苍白得几近诡异，五官美丽得几近天人，然而一眼看去，此人全身上下无不带着厚重的阴郁。
“你是谁？”她问，心里隐隐觉得这人非不一般，眼中却闪过着讥诮：“虽然是你救了我，但我之事，你休要管！”
“呵，我从没见过你这么不知恩图报的人。”金发男子眯着眼睛，微微一笑：“你在怨恨谁？”
这一笑，明明美若天人，却让她有种猎人看猎物的错觉，于是她偏过头去，“我从来不知道感恩，如果你救我，想要我对你感激的话，不可能！”她冷冷的道。
那男人也不说话，慢慢的在他面前蹲了下去：“我可以帮你消灭你怨恨的人，你希望他死，对么？”
男人朝无人的街道招招手，“喵”，一只黑猫从街角窜了出来，男人不以为意的对她道：“你讨厌那个刚才走掉的男子对么？你求他救你，而他不愿……那个相府的公子，你希望他死掉？”
她霍的一下睁大了眼睛，面前的男子面上笑得温柔，然而却是充满着地狱一般的气息——能看到人心底的恶毒罪恶——死亡一般的气息。
“你不是人。”她说：“我知道你不是人。”
男人摸着黑猫的毛，道：“你想要他死？”
“你愿意帮我？”不知为何，她心里无端升出一种想要被毁灭的罪恶，无论是人是鬼，无论是生是死，落到如此地步，她早已不在乎。
“你为什么想要他死？因为你落难，而他不救你？”男人刨根问底的问。
她冷冷一笑：“他是我哥哥。”她道：“她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公子，而我是最卑贱最肮脏的戏子。”说道此处，她似乎有些讽刺的笑了起来，面上容颜扭曲，闪着恶毒而讽刺的光芒，“我是戏子，被人百般欺凌百般厌恶，他可以坐在翠微楼里吃山珍海味的时候，我却被人绑在床上凌虐欺辱，他在青楼潇洒风流的时候，我却在戏台上卖唱做戏，我明明没有杀人，却被人冤枉，我求他救我，他却眼睛都不抬一下就走了……”
戏子杀了人，要尝人命官司，她被人打得一身是血的被两个衙差拖着走，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她在街道上碰着他，拉着他的袖子求他，希望他救他，然而，他却是冷冷扫了这个满身狼狈的女子一眼，拂袖而去。
“我和他明明是一个爹生的，为什么他可以高贵，我却如此低贱卑微……”她一边说，一边流露出怨恨的光芒。
如果他能蹲下看一看，就像面前这个男人一样，问一下，如果他能看她一眼，而不是厌恶的溜走，她或许没有那么恨他，然而，他却没有。
想到这里，她突然哑然失笑，他居然被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陌生男人给救了。
“我不要他死……”她说：“我要他生不如死？”
“哦”一声，那个男人突然抬起头来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你不会。”他摇了摇头，“你虽然怨，虽然恨，但心里的本质却还是善良的，你的心不狠，迟早会后悔。”
“我要他……赵青，生、不、如、死！”她咬牙切齿的重复，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最隐秘的恶毒的想法，她却对着面前的神秘男子轻易的说了出来。
那男人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我叫埃尔德·西蒙。”他突然说，“你可以叫埃尔德，也可以叫我西蒙。”
“什么？”她一震。
那男子却丢给他一瓶东西：“这是情人蛊。”他说：“我帮你消弭法官对你的审判，你若怨恨，希望你不后悔。”他突然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你是小青，梨园最有名的戏子。你是个漂亮的女人。我会再来的。”
她看着那个飘然来去的神秘男人，地上铜质镶花的瓶子在夜色里泛着清亮的光芒，一种想要毁掉那个男人一切的恶毒念头乱草一般的窜了出来，休止不住。
（二）
西蒙是鬼。
这句话，她是听他的朋友——摩西说的。
她不知道为何摩西总是抱着一个穿苗疆衣裳的娃娃。
她怕摩西，因为他看起来比西蒙更阴郁而充满了诡异。但是西蒙告诉他，摩西这只鬼其实没她想象中的恐怖，而且，情人蛊是他身上抱的娃娃做出来的，所以想要情人蛊，必须要由摩西的同意。
她没有说话，很久以后，她找到了个机会，入了相府，将情人蛊下与赵青，一念之差，却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女人。
“你后悔了。”有一日，她坐在皇宫某庭院里发呆，西蒙穿墙而来，暗夜和他的气质很配，小青抬眼相望，黑暗中他的脸看起来充满了蛊惑人心之色。
她没有说话。
西蒙懒洋洋摸着他的猫，自顾坐在她身边，一边道：“听说你带顾澜衣去见了摩西。”
眼神闪了闪，她低着头，眼睫搭了下去：“听说你要走？”她幽幽的说：“回去你的国度么？”
“出来久了，前几天收到族人的召唤，是该回去看看了。”西蒙笑颜看她：“青姑娘。你是个美丽的好女人。那个顾澜衣受如此厄难，并不全是你的问题，顾澜衣不是女神，很多事事出有因，即使女神也不能挽回宿命。”
“你信命？”她诧异抬头，对上西蒙清透的眼神。
“哦……不。我不信。”西蒙说：“青姑娘。我是鬼，鬼是从来不信命的。”
她不语，半晌问西蒙：“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想对你好。”西蒙道。
她诧异：“帮我怨恨，就是对我好？”
“那是纵容和宠溺。”那一瞬间，西蒙突然笑了起来，笑容中有种让小青心惊胆颤的感觉：“青姑娘。你知道爱憎之心么？”
她摇摇头。
西蒙笑了，突然揽着她的腰，道：“爱之所爱之人，憎之所憎之人，鬼之一族的爱憎之心偏激而独一，只有特别的人才能够被体会。”
她一顿，面色有些苍白，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能够再听下去，不自觉扯了扯嘴角：“太晚了。我睡觉去了。”说罢夺慌而逃。
然而眨眼之间，西蒙的身形却已经到了她的身边。
“青姑娘。以嗜血一族的名义，我会带你离开，去往我的国度。”手中捻着一只玫瑰，西蒙温柔说出来的话，让她一震。
垂下眼睫，她没有说话，惯性的朝西蒙身上一推，拔腿冲进房间。
西蒙消失了，他没有追来，然而她睁大眼睛看着外面血色的月亮，一夜无眠。
（三）
西蒙的话说到做到。
用摩西的话说，他要得到的东西，不可能得不到，即使是上帝赋予的死亡，也不能。
西蒙再次来的时候，顾澜衣失踪，她已经出了皇宫。
飘雪的日子，宫外街道被雪覆盖成一片雪白，冰冷掩盖在繁华之下，彻骨生寒。
走过街道，梨园的戏台上，戏子依依呀呀的唱着《桃花扇》，单薄的衣衫在风雪翻飞如蝶。
她已不是戏子。
戏子正在台上唱戏，声音靡靡，眉眼澜衣，然而台前幕后，不知藏了多少血与泪。
走过的路，她从来不愿回头，然而听着台上的千转百回的戏腔，心里一凝，她突然站住了。
望着台上新的戏子唱着莺莺燕燕悲伧婉转曲调的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自己昔日的落寞而繁华。
那是戏子——将所有的色彩一层一层的刷在自己身上，一遍又一遍，胭脂水粉，炫丽妖娆，各色风华与性格被演绎得淋漓尽致，尽了繁华，唯独演不出真实的——戏子。
她已不是戏子。
她不愿做戏子。
然而，事实上，人身在世，跌宕浮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她不知道人不能做的事情，变成鬼会不会能够随心所欲。
她想……或许……变成与他一样的鬼，跟着西蒙也不错。
至少，他知道自己心底的怨，宠溺着……她真实的……一面。
（四）
她终于决定离开，跟西蒙去往另一个通往永生的国度。
那是地狱，或许亦是另一个她所不知道的天国。
那一日，夜，无雪。
月亮皎洁得分外诡异。
她准备睡觉的时候，西蒙来找她，问她：“青姑娘，愿意跟我去另一个国度么。”他说：“它在遥远的西方，那是个你说不能想象的美丽而自由的国度。”但是去的代价，便是舍弃人身，变成同他族一样的鬼。
自由？
很奢侈的一个词！
奢侈到她这一生几乎不敢想象。
她茫然的看着面前邀他地狱同行的鬼：“真的有自由么？”她问，声音显得有些痴迷。
西蒙将一枝红玫瑰递到她手中：“当然。我的女神。”他笑着回答：“极西的国度，那里玫瑰花肆意的绽放，人们举行宴会，尽情的欢笑，肆意的歌舞高唱，在那里美丽和青春永远存在，自由和欢乐会随时亲吻你的手。”说着牵着小青的手吻了下去：“但那是地狱……”西蒙说：“因为地狱里，你再不是神的子民。”
她怔怔的凝着面前的男子，她不知道什么叫“神的子民”，不在乎什么永葆青春，她不在乎什么玫瑰，但是自由……顿了片刻，她突然问西蒙：“何姑娘还活着么？”
“还活着。”西蒙道：“青姑娘。那个叫顾澜衣的女子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你放心，她现在一切安好。”
于是她对西蒙道：“我愿意跟你走。在我见到何姑娘以后。我跟你离开。”
西蒙眯着眼睛，“你想赎罪？”她摸着小青的脸颊，轻轻在她的额头一吻，“鬼是不用赎罪的。”话语间，牙齿慢慢滑到小青的颈项。白皙的肌肤下，血管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脖子上传来一阵颤栗的感觉，她颤抖着身子，压低声音道：“在跟你走之前，我是人。”拉着西蒙的手，她的目光慢慢划过夜空的月色，望月的眸色中带着祈求：“在我见到何姑娘之前，在我跟你走之前……我依旧是人……不能求得何姑娘原谅，即使变成了鬼，我心也不会安……”
“鬼不需要赎罪。”西蒙道：“但是，我会宠溺我的女神。”落在颈项的脖子瞬间变成了温柔细碎的轻吻，西蒙搂着她望着如水的夜色，轻言细语道：“既然这是你身为人类的最后一个愿望，我满足你。等你准备离开这里的那一天，我让摩西来接你。”
小青听着他的回答，没来由感到一阵轻松。旋而升出了几分感激。
西蒙是鬼。
然而，他是唯一一个理解她，愿意听她说话，愿意宠溺她的鬼。
（五）
离开的时候，大火弥漫，摩西抱着他的苗疆娃娃，乘着莲座前来，她随着摩西的引领，去往通往西方的道路——
“不会回来了么？”顾澜衣站在烈火中，问。
她没有回答，因为不知如何回答。
或许，有一天会回来……
跟着西蒙，带着她的自由，重新返回这片她所熟悉的古老的西方国度。
只是，岁月茫茫，人鬼殊途，重归之时，可知今夕何夕？
终·2009/11/29夜于广州 23：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