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十九章 身在无间4（1 / 1）
西泠宫。
宫内冷清冰凉，白玉石板森冷而泛着幽光。
顾澜衣被丹妃煽了一个耳光后，突地不再反抗，听着面前浓艳的女子得意嘲讽的话语，神色一黯，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冷漠的嘲讽的笑意，却是意外的变得顺从。
顾澜衣被押的当晚，顾太医与赵普赵丞相闻风连夜赶路宫中，涕泪纵横祈求皇上开恩，终是免去了顾澜衣的牢狱之灾。
但皇后尚未苏醒，顾澜衣嫌疑难免，不得不被禁足于皇宫禁地，由侍卫看押。
太阳东起西落，转眼两日已过，两日内顾太医来过一次，因为不得进入宫内，与顾澜衣隔着一道门，再三嘱咐自己的女儿好好照顾自己，又说了些让她放心的话，终是不得不离开。
西泠宫安静如死，第二日月华初起的时候，邵阳宫外的光头和尚突然移动到了西泠宫外，木鱼声声沉静，仍在念经。
顾澜衣顾澜衣双脚踩在冰凉的地面，靠着西泠宫的柱子没有说话，面色灰败而略显苍白，听着木鱼敲击声，突地站了起来，痴痴的朝着院廊的空地上走。半晌。突然“哈哈”的笑了起来。
“顾姑娘。”小青本来在凌霄宫，但她身为顾澜衣的贴身婢女，本是被赵清派来照顾顾澜衣的，她虽然与顾澜衣有旧怨，但是看着顾澜衣突然落得如此境地，亦实在是不忍心，所以这两日她时不时便出去打听消息，然后到西泠宫门口说与顾澜衣听。
顾澜衣静静的听着，从来不发一言，此时小青提了一篮子饭菜到了西泠宫，突然听见顾澜衣的笑声，十分不放心的喊了一声。
顾澜衣仍旧在哈哈的笑，笑着笑着竟是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她抬起右手一边揩去眼角的泪水，一边笑道：“小青姐姐。你有没有发觉，我顾澜衣这日子，过得真够荒唐……”
“顾姑娘。”小青蹙眉，张了张口，本想说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澜衣又一抬手阻了她说话，自言自语道：“人生不堪回首，世事一场乱麻，旧时春日桃花，如今落红泥巴，下西洲，忆情愁，倚楼看境，轻狂浑不如旧……好无聊，小青，我不想念了。”
寂静的宫门庭院，顾澜衣淡淡的念着的声音竟是意外的和着木鱼敲击的节拍。
西泠宫门外，一明黄色人影缓步轻踏刚刚靠近，便听见顾澜衣一边笑一边喃喃自语的念，然后蓦地停住，眉头一蹙，突然叹了一口气，一脚踏入宫内。
“顾姑娘……”小青担心顾澜衣受不了连日以来的变数打击，看着顾澜衣失常的模样，心中渐渐升出一股凄凉愧疚的意味，正不知如何是好，倏然听到脚步声，霍然看见来人，顿时跪了下来。
“皇上万岁。”小青朝着赵匡胤俯首跪拜。
赵匡胤抬手打量了小青一眼，目光却是目不转睛的凝着坐在花坛地上的女子，对着顾澜衣道：“澜衣。皇后……还没清醒。”
顾澜衣“哦”的一声停了口，扭头对着赵匡胤笑，“皇上是要来兴师问罪的么？”
赵匡胤道：“朕知道不是你做的。”
顾澜衣面色很平静，自从丹妃告诉他赵匡胤默许将她押入西泠宫的时候她面上从来都是一脸的平静，听到赵匡胤的话，“呵”的一声笑了出来：“那又如何？”
赵匡胤道：“澜衣……朕……”话说了一半，赵匡胤突然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澜衣。朕虽然为当今天子，但仍然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希望你能够理解。”
顾澜衣没有说话，扭过头去直直的凝着面前的梅枝发呆。
西泠宫禁宫不若凌霄宫周围种着大片大片的枫林，几株白梅散乱的立于土中，枝头几朵梅花含苞，固执的不肯绽放凋谢。
赵匡胤看着她只是目不转睛的去盯那些梅花，顿了一下，突然道：“澜衣。朕一定会让你出来的。”说罢又顿了顿，凝着顾澜衣仍旧平静得不带一点表情的面色，终是说了句“你要好好保重。”一拂袖离开了。
隔了许久，顾澜衣目光才从那几株梅上移开，复杂莫测的望了西泠宫宫门的方向，末了对着宫门口同样沉默站着的小青勾起一个微微的笑意，道：“小青姐姐，你有什么事情，说罢。”
小青向来木讷的面色闪过一丝古怪，隔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顾姑娘。我给你送饭来了。”
顾澜衣直直的凝着小青：“然后？”
“这几日的京城……很不平静。”小青顶盯顾澜衣的表情不变，垂下眼睫，又默然了半晌，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说出了口。
顾澜衣被禁足在西泠宫的这两日，宫外突然谣言四起，据说赵清在酒馆喝的酩酊大醉大骂当今圣上抢了自己的未婚妻，以至于整个京城风言风语不计其数……
顾澜衣心下一转，蓦地一震，面上终于露出了古怪而惊讶的神色，脱口道：“你是说……”
“是。”小青点点头，苦笑，“我们被人算计了。”
要小青装作赵清在京城传出对赵匡胤不利的流言一事，本是顾澜衣一手的安排，但是顾澜衣两日前准备去出宫去找皇坼的时候，小青尚没有动作，此刻顾澜衣被关在西泠宫内，就更不可能有什么动作了。
如果这件事不是小青做的，那么……
顾澜衣面色一沉，突然又是“呵呵”的笑了起来，笑得荒唐而无稽，顾澜衣一边笑一边整个人都仰倒躺在霜寒的地上，目光穿过梅花枝枝蔓蔓直直的凝着头顶深沉的天穹，双手高举，就那样静静的隔着手指看着天空。
今夜月色本该很好，但是云层很厚，霜气在夜色弥散开，雾气浓重。
小青骇然的盯着顾澜衣的身影，心中蓦地一跳，越发骇然和惊心动魄起来。
明明顾澜衣什么都没有唱，也什么都没有说，但小青却恍然觉得顾澜衣在这一刻突然比她更像是一个戏子。
一个妖孽。
似乎顾澜衣在不知不觉间，愈发向着不正常的妖孽的方向发展。
小青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本想说赵清听到顾澜衣被囚禁的消息以后，今日又欲闯宫门，被赵匡胤挡在了宫外，但此刻看着顾澜衣凄凉怪异的模样，再也忍不住的往后面退了一步。
“顾姑娘。”小青骇然的盯着顾澜衣，她心中恍然生出一种感觉，若是此刻连她也离开了，那么顾澜衣便真的会向着越发妖孽的方向发展，但她心中害怕，仍旧又退了一步。
“何……姑娘。”小青对着梅树中的人影行了一个礼，满眼惊愕和抱歉，但终究是连退带跑的退走了。
她离开了。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
顾澜衣瘫倒在沉沉的夜色下，听着最后一个脚步声远去，终于忍不住冷冷的笑了出来。
夜渐沉。
顾澜衣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地上，单薄的身躯在浓重的雾内若隐若现，恍若一缕游曳与人间的孤魂，愈发显得寂寥而与整个皇宫格格不入。
顾澜衣呆呆的望着茫茫白雾许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这才缓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喘着气笑着站直自己的躯体。
“啪”轻微的一声响动，顾澜衣眼眸中的笑意尚未完全扩散开来，蓦地被人捂住了嘴巴拖入了树后的隐蔽处。
“是我。”那人低低的道了一声，顾澜衣睁大眼睛，盯了许久才看清了面前的脸，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人见她看清了自己，慢慢的松开了手。
“赵清……”顾澜衣凝着赵清的眼神像是凝着鬼，原本上弯的嘴角一勾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她压低了声音：“你来做什么？为霓裳羽衣丸么？”
赵清定定的凝着顾澜衣，并不开口，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站在这里很久了。你这样躺下去，对身体不好。”
顾澜衣一怔，蓦地提高了声音：“那又如何？你……”
赵清一把捂住顾澜衣的嘴巴，压低声音道：“你……澜衣。我今日是偷入宫来的，莫要惊动了宫外的侍卫。”等顾澜衣稍稍平静下来，才又放开了她。
顾澜衣亦不多做为难，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面色铁青的道：“赵清。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还是来兴师问罪。”
赵清凝着顾澜衣的眸色蒙上了一层奇异而古怪的光芒，“你……你怎的……”他本来想问你怎的变成了这个样子，话到嘴边终是说不出来，口气蓦地一转，道：“抱歉。”
顾澜衣也是神色古怪，耳边听得赵清平静而似十分真诚的话语，“我不知道事情为何会成为这个样子……澜衣。你……是个意外。”
顾澜衣蓦地一愣，随即笑道：“赵清，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对不对？什么叫是个意外？难不成这本就是一个阴谋。”
赵清苦笑，慢慢的把手捂着顾澜衣的头，顾澜衣本能避开，赵清的手掌便凝在了半空。
“澜衣。”愣了一下，赵清收回手，苦笑：“你却是是个例外。我没想到我竟然会真的……”说到此处，他突然禁了口，瞧见顾澜衣衣裳单薄，麻利脱下自己的披风递给顾澜衣，低道：“好好照顾自己。”
顾澜衣看着他手上的披风许久，终是伸手接了过来，披在自己身上。
赵清苦笑了一下，抬眼看了下天色，道：“今夜无眠。我陪你看星罢。”
顾澜衣又是一怔，突然“哈”的一下笑了出来，“大雾的天气，哪来的星！”顾澜衣漠然而僵硬的冷笑，“天晚了。我要睡觉去了。”说罢也不顾赵清在看他，径直转身进屋。
赵清目光笔直的注视着顾澜衣毫不犹豫的离开的背影，一个人在雾中站了许久，终是有些凄苦而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从枝头摘了一朵梅花，放在嘴里嚼了片刻，他虽然很想吹花，但他不会，他只会把花放在嘴里吃掉。
独自静默了许久，赵清终是一叹，一掠足飞身闪出了西泠宫。
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更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在意一颗棋子。
有很多事情是他所料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