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无相劫(1 / 1)
山区气候确是复杂多变,出了苍山坳,竟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细密的雨丝淋湿发梢,顺着额际滴落,夹棉的袍子也被打湿,黏着中衣将体内的热气吸附殆尽,只觉周身湿冷无比。
“很冷罢佳木?我们不能停,归云阵就设在硖石谷附近,只有尽快赶到凤尾坡才会安全。”林锐歉意地抚过我的湿发。
“不用担心我,穿过这条山涧就到了么?”扭头递还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是,再过半个时辰便能到我方前营。”林锐继续驱马前行。
奇怪是入得山涧密林之中,本还密集的雨点竟一下变得疏落起来,也不知是雨渐渐地止了还是茂密的针叶林减弱了雨势。潮湿的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着丝丝缕缕的血腥之气。强烈地直觉告诉我,不久前这里定发生过一些不寻常之事。
神经一下高度紧张起来,一把攥住林锐握缰的手急道:“林大哥,这山涧好不对劲!”
“嘘。”林锐反握住我的手示意我噤声。
他也觉察出这林中有诡异了!心登时狂跳起来,伏在马上大气不敢出一口。
“我们回头!”林锐夹马拾缰向原路折返。
花费了近两倍的入林时间,仍是没有出得山涧。看着周围的林木,突然心生恐惧:“林大哥,你看这树!我们进来一路上明明都是冷杉,可这些……”
“这些都是桧木。”林锐沉声道,“佳木,我们可能误入敌阵了。”
“归云阵?!”我惊骇出声,“可这里并不是西硖石谷?”
“还不清楚,或许是归云阵的副阵,这里离凤尾坡极近,如若是敌军已移阵到此,那确是麻烦得紧。”林锐神情严峻道。
“那我们……却是该如何?”心底方寸全无,眼巴巴地盼着林锐拿主意。这等依托自然之力、奇门术数架构的野阵与行军中的兵法布阵、江湖中的行阵有着千差万别,脑中不仅反映出以前看过的连续剧,有点杨家将上面天门阵的味道。要命的是这里没有穆桂英,也没有降龙木。
“凤尾坡在南边,要想出去,还是该向南走,只是这阵中方位变幻无常,要找对往南的路却不是件易事。”
“辨南北?这个我有法子!”激动地滑下马背,走到一棵树下观察,连着看了几棵,心中有了结果,手指着左前方我肯定道:“这面是正南!”
“佳木,你能确定?”林锐面色迟疑不决。
“嗯。你看这树冠,由于光照,必是朝南的茂密,北侧的稀疏。还有蚁穴,蚂蚁喜阳,洞口十之八九是朝南开的,这些规律任谁都掩盖不了。”我胸有成竹道。
“就依你所言。”林锐欣喜应道。
终于穿出了密林,眼前豁然开朗,灰绿色的草地尽头隐约可见一片水岸,溯流而行,应该是能寻到出路的罢?就连坐下的马儿听见流水声,也“呼哧”着响鼻急不可耐起来。
“小心!”身后林锐惊呼,只觉身子跟着马匹急速下沉,慌乱之中又被人抱起抛向远端。落于地面方才发现马儿已没入泥沼不见,而林锐正半身陷于其中!不可置信地去拽身边的地表植物,出了大力仍是移不动分毫,天哪,这些草竟是吸附力最强的泥炭藓!
“别动!千万不可以用力!”朝着林锐大喊,到最后一个字已是拖了长长的哭腔。
“佳木,别慌!听我的,你顺着河岸一路走,向南应该能到凤尾坡。”
“让我丢下你,这怎么可以?”我连连摇头道。
“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可你要先去军中寻人来帮忙。”林锐面色些许苍白,勉力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面向我道。
泥炭藓沼泽,针叶林中最多见的高位沼泽,它的可怕不止在于它强大的根系,还在于腐败植物分解产生的有毒气体。想到这些,我伏在地面,不顾一切地向林锐所在方向爬去。
“佳木!你疯了!不要过来!”林锐急道。
手脚并用匍匐着前进,隐约能感到身下的土质渐渐松软泥泞,我知道死亡也许只是一步之遥,林锐的苦心我也能够明白,他宁愿牺牲自己,只求给我一个生还的机会。但正是这样,我又如何能弃他而去?既不能弃他而去,又如何能眼睁睁地见他送命?
“不想死就别动!”见到林锐挣扎了一下又深陷几分,我忍不住吼出声。
“佳木,这样我们都会死的。”林锐紧盯着我的眼中带了一丝绝望之意。
“相信我,林大哥,也相信你自己,我们都不会死,而且要活得好好的。”我坚定不移道。
短短二十多丈的距离,竟似爬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在林锐身边方圆数尺内,用剑鞘敲击,终于寻得一处相对结实的地表作为着力点。
“林大哥,你握紧剑鞘,记住除了手之外,全身不可以用力,我会将你拉上来的。”
将剑鞘小心翼翼递过,见林锐缓缓握住,我运力上提。林锐的身子探出了一部分,我却整条胳膊连着肩陷入泥沼之中。
“佳木!”林锐惊呼。
左手发力将右臂一点点地抽出,我稍许挪了个位置。“不要紧的,再试一次。”
反复试了多次,发现不可以用内力,一运内力,某个点的压强便会大增,人也会跟着陷入,只有耐着性子生拉硬拽才成。终于将林锐拉近了一个剑鞘的距离,他的双手急不可待地握紧了我的。
“丫头,纵使今日失了性命,林大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林锐动容道。
“去,手连心不连,我会遗憾的,可不想陪你死在这里。”眼见希望大增,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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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中的水冰冷刺骨,掬一捧将脸没在其中,却是说不出的畅快惬意,劫后余生的感觉便是如此了罢!一面擦拭着外衣上的污渍,一面扭头看向林锐轻快道:“你啊,实在是太重了,拉你上来,可费了我老命了。”
“你就身轻如燕?要不是你太重,抛你出去,花去我好些气力,也不至于深陷泥沼。”林锐反唇相讥。
“你……”这死狐狸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恼羞成怒挥剑挑起一串水珠向他袭去。
“好了,快走罢,没有马,要在日落之前赶回凤尾坡可要抓紧了。”林锐笑着已掠开数丈。
“这又是哪?冬日里为何会有这般美的景致?”沿着溪流前行,未走出多远,竟置身于一处茶花盛开的林中。或浅红、或雪白,娇娇柔柔地绽放着,若是以往必使人心生爱怜,可眼下却令人疑窦重生。
未听清林锐的回答,已有尖锐的丝竹声响起,漫天的缤纷花雨落下,周围的花、树、人,似乎一切都跃动起来,模糊得看不分明。
“林锐!你在哪!”我定神高喊,想穿透这扰人的丝竹之音。
“在这里……在这里……”诡异莫名的声线不断重复着答话,刺得人耳膜阵阵发胀。惊恐地捂住耳朵,这不是林锐的声音!
丝竹之声愈来愈急,如魔音入耳。细听之下,居然夹杂着女人放浪的笑声,娇喘声,还有男女的□□声!眼前仿佛也有人影在空中飘浮乱舞,做着不堪入目的动作!闭上双目,止不住面红心跳,屏气凝神,脑海中骤然有心经浮现。
双手合十,我默诵着智音大师赠与我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空即是色……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
喃喃念完最后一句,心境已是澄明一片,魔音已杳无声息,绚烂的茶花也不见踪影,只是一片普通的林子而已,刚才所闻所见原来俱是幻象!
正四下探寻林锐的下落,突然被一双胳膊从身后拦腰环住,骤惊之下,拼命挣扎,奈何来人气力甚大,箍得我费尽全力仍动弹不了分毫!这气息是如此的熟悉。天哪,他一定是被魇住了!
隔着厚重的冬衣,仍可觉出身后的怀抱热力在逐渐升腾,耳边的喘息声也粗重起来。正手足无措之际,滚热的唇已经黏上了耳垂,麻痒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身子益发酥软,不由自主地竟瘫倒在林锐怀中!我的糟糕表现显然激发了本就神智失控的林锐进一步沉沦,双手开始不安分地隔着衣帛对我上下其手,火热的舌尖在颈间游走,齿啮的痛楚勾起阵阵颤栗,直抵灵魂深处,似要唤醒人心底最原始的渴求。
怎么能如此荒唐的死去?脑海中一个声音在当头棒喝。
挣扎着直起身,终是摆不脱羁绊,情急之下,我大声念出心经:“舍利子是诸法空相……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 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佛经似乎并不能清醒林锐迷乱的神智,仍紧贴耳际发出狂燥的低吼作为对我的回应。硬着头皮,继续高念心经,屈辱的泪水串串落下,一只火炭般灼烫的手掌已顺着颈项探入亵衣,向胸前柔软袭去……
“不要!林锐!”绝望中我放声大哭。身后的怀抱略僵了僵,正以为到了转机之时,林锐更疯狂的动作彻底打破了所有的幻想。身体被粗暴地反转,炽热的唇瓣覆上我的,一下堵得人说不出话,哭不出声来!思维陷入停顿,呼吸也已困难,心神恍惚之际,霸道的舌尖已撬开紧闭的牙关长驱直入,在深吻中痴缠。衣襟被扯得散乱,伴着“嗤”的声响,好大一块前幅撕裂,瞬间如雪的肩膊已暴于凛冽寒风之中。
噙着泪睁大双眼,恳求地看向林锐,却被他狂乱且没有焦距的眼神刺痛,想出声喝斥,奈何柔舌被牢牢吮住。慌乱之下,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林锐身后不远处的桧木丛。令人惊骇莫名的是其中一棵粗壮的桧树竟似生出脚一般,缓缓地向我俩所处的方位移来!心念急转,这便是智音大师所示的劫数罢?可化解之道又在何处?
万般紧急之间,我狠下心向自己的舌根咬去,一股咸腥的热流倏地从喉间涌出,霎时在拥挤的口中蔓延开去,并随着被紧吮住的舌尖度入另一张口中。鲜血沿着我与林锐的嘴角滴落,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心头狂喜不已,因为――紧箍着的怀抱渐渐松开了……
从林锐怀中脱困,我速度抬肘击向他的膻中穴,他的失常怕是不只为幻象所迷那样简单,更大的可能是他中了毒而不自知。抬脚将地上的佩剑踢起,半空中拔剑出鞘,飞身纵起向古怪的桧树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