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怒火（1 / 1）
马车终于在我的院门口停下来，我掀起车帘，就看见雨中打着伞，静默站着的肖扬。他想必站了很久，衣衫半湿，两只眼睛冒着火光，死死地盯着我，哦，不，是盯着我的衣服，我身上穿着的，明显过于宽大属于凌卿然的外袍！
我有些赧然，连忙跳下马车，对着凌卿然的车夫阿福道谢。阿福恭敬地向着肖扬请安，肖扬只是用鼻子发出一个极不屑的哼声，阿福也不敢生气，陪着笑，告辞离开。看着马车徐徐的消失在雨中，我有些不敢回头，肖扬的眼中，有熊熊大火，燃烧的正旺，他想焚烧的那个人，毫不疑问，是我。肖扬的心思，我虽愚笨，总还是懂得几分！我却宁愿不懂，肖扬太过美好，像一副完美的远山图，我贸然走进去，只会破坏图中的美景。
“你怎么出来了？”我陪笑着，一手将宽大的外袍往身上裹了裹。
“你怎么会碰到他？”肖扬的脸上，明灭不定，我吓得不敢动，只好站在雨中，任由雨点打在我的身上，半晌，他终于恢复了常态，似乎极力压制住情绪，将我粗鲁地扯到伞下。
我默不作声地往院内走，院中静悄悄的，王伯王婶想必出去找邻居闲扯去了，身后的肖扬，全身散发着让我害怕的危险气息，我跑出雨伞，向着房间飞奔而去，光脚在青石板的地上，偏偏打了个滑，身子一倾，人就往地上倒去。
嗤！布料破碎的声音在沙沙的雨声中如此清晰，凌卿然的那件外袍，在雨中飞飞扬扬，碎成一片片，散落的满地都是！下一刻，肖扬的手彷佛被烫着一般，他猛地将我一把推开，我向前冲了好几步，才好不容易稳住身子。
我默默地站着，雨点又开始砸到我赤裸的身体上，有些痛！裸露的肌肤，在雨水的冲洗中，感觉到阵阵凉意，我不由得双手环抱住自己，回头，平静地看着错愕住的肖扬。
“文大公子，若没有其他事，请回吧！我累了！”我的声音里，漂浮着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的苍白，真的很累呢，面前的景物，包括肖扬，都开始左右摇摆！
“对不起！”肖扬嗫嚅着，不敢看我的身体，将头低垂着，恨不得垂到地面。
我不想再看他，转过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步向着我自己的屋子走去。走进屋内，透过门缝，还可以看见低垂着头的肖扬和他摊开的手。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脸上的无措和惊惶！我明白，真的明白，他只是一时气急，并不是想要伤害我！想起他刚刚碰到我光滑的身体时，彷佛被烫着一般，迅速的缩回手，我的心里，就对他，无法生气，无法怨恨！他恨的，是那件凌卿然的衣服，是我坐着凌卿然的马车穿成那样归来！所以，我不怪他的非礼，真的，一点都不怪！
心口处已经有些麻木，在看到那飞奔着，冲进凌卿然怀里的红色身影的刹那，这种麻木的感觉就一直伴随着我！我将自己埋进温暖的被窝里，沉沉地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院中的喧哗声吵醒，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就看到摆了满满一院子的箱笼，上面还缠绕着红绸。此时天已经放晴，日已西斜，我算着时间，估摸着，我应该是从昨日下午睡到今日黄昏，难怪头还有些晕，敢情是睡过头了！王婶喜气洋洋地清点着那些箱笼，一个个打开，珠光宝气，晃花了人眼，王伯在一旁帮忙，看到我，都眉开眼笑。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满院子的人，都一齐向我道贺，相对他们的喜气洋洋，反观平淡的我，倒有些像个观众。
“何喜之有？”我倚着门，冷眼扫过那些面带喜色望着我的人，他们接触到我冷漠的目光，都有些吃惊，然后一个接一个，低下头去。
“文公子倾慕姑娘已久，特命在下等人送来聘礼！”为首一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厚厚的脂粉遮住她的本来面目，见我发问，她忙站出来，朝着我一福，声音里满是讨好！
“他要娶，还要看我答应嫁不嫁！”我绕过那些聘礼，只觉得那些红艳艳的绸子，刺痛我的眼睛，“王伯王婶，我不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还看到这些东西！”
满院子的人向看怪物一般看着我，那媒婆更是晃动着肥胖的身体，挡在我面前。
“清姑娘，你大概还不知道，文公子的姐姐，乃是当朝太后，文公子，那是当朝国舅，连当今万岁爷，都要喊一声‘舅舅’的人，钟鼎之家，你过去了，就是一品夫人，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她说的口沫横飞，眼睛发亮，我几次想说话，都被她粗鲁地止住，“清姑娘，文公子那是千里挑一的人选，万里挑一的样貌，十万人挑一的尊贵，除了他，你到哪找这么好的公子，成就美好姻缘？”她打量着我，估计想不通为什么那么高贵的公子爷，会看上我这个蒲柳之姿的平凡女子，不过，作为媒婆，她倒是尽职尽责，虽然对我不以为然，对于自己的使命，倒是一副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的模样。
“难道我就不是百万人挑一，你到哪去找个和我长相一样、性情一样、才思一样的姑娘来？”我懒洋洋地开口，研究着，再说多久，她脸上那不断扑簌着往下掉的粉才会掉完，我才能有幸一睹真容！
媒婆眼中的光淡了下去，颇有些恼怒我的不识趣，我以为下一刻她要拂袖而去，哪知仅是刹那之间，她的笑容又堆了满脸，亲热地拉住我的衣角。
“姑娘家矜持些也不是过错，只是文公子是真心前来求娶，姑娘只要点个头，从此后，便是金枝玉叶的人儿！”
我突然厌倦了这场戏，媒婆脸上的脂粉，有些掉在我的衣袖上，像浮上了一层灰尘。
院子正热闹，又有人走了进来，我认得他，是凌卿然的车夫阿福。单论凌卿然的救命之恩，我也不能冷落了这位客人。忙摆脱了媒婆，向着阿福迎上去。
“清姑娘，我家主子让小人给你说些伤寒药来！”他递上几幅中药，我接过，又转手递给身后的王婶。
“本来昨日就该送来的，但是府上没人，我不敢回给主子，还请姑娘……”阿福带着几分哀求，我生怕他扑通一声跪下去，忙扯住他，不停地点头。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了些许暖意，凌卿然，寻淩真的有些爱上你了，怎么办？
离开我的院子很远了，我才敢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我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落荒而逃的，不是那个媒婆，而是我，从自己的院子夺门而出，后面紧跟着一群劝我嫁给肖扬的人。想起刚刚的场景，不由得发笑，我慌不择路地跑，竟然跑到大街上去了，后面跟着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喊着“清姑娘！”。街道上的人像看怪物一般的看着我们，有不少人对着我指指点点，还有些好事之徒，拉住肖扬派来的人问清事由，竟然跟着也来劝我。
我笑得快直不起腰的时候，一双雪白的，绣着青竹图案的鞋子映入我的视线。我抬头，笑意犹存，就看见肖扬无辜而期盼的眼睛，短短一日未见，他竟然憔悴了许多。丰润的脸，更加苍白，让人心疼。
“你就这么不愿意嫁给我？”他撅着嘴，颇为不满地问我，看到我满脸的笑，俊面微红，不好意思地别开头，“我……我也不是喜欢你啦！只是，你一个姑娘家，被我看了身子，不嫁给我，难道还要嫁给别人不成？”他一股脑的像倒豆子一般说完，彷佛松了一口气，一张脸涨的通红，那双纯净的眼睛里，却有点点星光，闪烁着渴求和希冀！
“你怎么知道，我和凌老板，就什么也没有发生呢？”
“就算有，又如何？”他理直气壮地看着我，“肯对你负责的，永远只有一个我！”
我浑身一震，脑海里，久久地，回响着肖扬的这句话。那马车上的温柔相待，不过是我的错觉，凌卿然与我，云泥之别，我为何要有那些不可能的想望？那个潋滟，才是他心尖上的人吧！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疼惜一个女人，爱护一个女人！不过，就算疼惜又如何，没有一个人，能够得到他的平等对待，女人，在他的眼中，大概永远只是锦上花！心情好的时候逗弄几下，心情不好的时候，甩手丢开，和我前世对待宠物的做法，有何区别？
“肖扬，别逼我！我还不想嫁人！”我走过去，站在他的身旁，望着远处的风景，开怀大笑。
“肖扬，我不需要你负责，事实上，你也没看到什么，不是么？”
“可是……如果，我想要对你负责呢？”他扳过我的身子，直视着我的眼睛，低下头，在我的唇上辗转吸吮，我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终于，他无声的一叹，松开我。
“清，你要记住，我总是等你的！”
那以后足足一个月，我再也没有见到凌卿然，反倒是欢儿，常常出现在我的梦境中。她光洁的额头上，那血淋淋的伤口，在雾气萦绕一片灰暗中格外刺眼。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颊上，那双眼睛，依旧纯洁得如一汪春水，可以包容一切。然而，现在的她，正带着几分幽怨，默默地看着我，不是责怪我委身仇人，我知道，她在担心我，担心我和魔鬼走到一起，会万劫不复！
“小云，你活得这么辛苦，来，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欢儿又来了，她的脸上，是天使一般的微笑，她凝视着我，慢慢地伸出手，想来拉我，“那里四季开满了鲜花，有美丽的姑娘日日站在湖边歌唱，她的歌声婉转动人，是最动人的一只夜莺！草地上，绵羊成群，有高大英俊的男子，守护着我们的圣土。白雪皑皑的山顶上，世间最正直善良的人们一起住在金光闪闪的殿宇中，这里没有争斗，没有杀戮！”
我呆呆地看着她，对她说的没有烦恼的地方充满了渴望，人本来就是来到这个世间受苦的，哪里会没有烦恼呢？哪里又是人间的净土？
我蹲在地上，抱着头，苦苦地思考着。有了人就有了欲望，有了争斗，真的有那么一个没有被污染的地方么？不，欢儿，你在骗我，即使在我身处地府的那段时间，眼睛所见的，也是阎王手下那群人在不停地争权夺利！除非没有了人，没有了思想，否则，这样形形色色的世界，就永远停止不住人性善与恶之间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