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长信殿(1 / 1)
燕朝成立二日,恰逢七夕,我和宇儿携手下车,跨过乌青的宫门门槛,眼前皆是陌生。抬头举眸,碧空万里,竟无一丝云絮,连燕雀也无影无踪,清风扬起我们素白的衣裾,上面沾了几点落花飞红,我抬手轻轻拂去。
今日,我们将入宫拜见太后,也就是我们的皇祖姑——君绛。她曾经是大梁大长公主,如今却是大燕皇太后。眼前曾经是燕王王宫,现在却已成为大燕皇宫。世事变化无常,教人不胜唏嘘。
我与宇儿一身缟素,由宫娥引路,缓缓移步大燕皇宫之中,一座座宫阙楼台巍峨高耸,一条条长廊弯桥曲幽通巧,一丛丛奇花异草繁茂莛葳,一行行宫娥内侍恭敬旁立。所望之景,所路之处,皆是壮观静肃、庄严宏伟之象。
步行良久,高大巍峨的长信殿迎面耸立。雪白的墙壁镶嵌着一扇扇深红龟锦纹饰的直棂窗,朱红长柱将青灰琉璃瓦顶高高撑起,屋面是四坡五脊的庑殿顶,嵌有金黄色的鸱尾吻及垂梁柱,一只只青灰色的吞脊兽高高蹲在那里,静静注视四周。
待宫娥通报后,我与宇儿迈过高高的鎏金门槛进入长信殿。透过殿内袅袅龙诞香雾,我看到几名清秀恭敬的宫娥簇拥着一位白发如雪的老妇人已经走近。她虽年近花甲,但是保养得益。皮肤虽略有松弛,但甚为白净。眉眼含慈,面貌生善。花白的发髻上簪满珠翠宝饰,手挽一串黑檀佛珠,着一身深紫刺绣双凤云锦长袍,贵气逼人。
我幼时常从长辈口中听大长公主之名,但从未见过真面,眼前这位慈妇一定是我那皇祖姑,正欲盈盈下拜,慈妇却一把拉我入怀,泣然道:“可怜吾儿——”。
我身子一滞,喉头一哽,绵绵唤一声“皇祖姑——”便哭倒在她柔软的怀中。
我们祖孙泪水涟涟相拥在一起,引得众人不胜唏嘘。
“太后莫过于悲伤,凤体为重。”伴着娇音婉转,我抬眸一望,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笑盈盈扶着太后上堂高坐,太后拉着我和宇儿的手不肯松,左右拥着我们一起入坐。
少顷,太后向我和宇儿一一介绍周围众人,原来扶太后就坐的那名美妇就是梅淑妃。因为原来的燕王妃,也就是秦瑧的母亲两年前已经仙逝,如今燕王得登大宝,虽被追封了贤章皇后,但后宫主位一是空缺,暂时由已经由已被册封为妃的梅丽萱掌管六宫。梅淑妃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是肌如白玉,艳若桃李,加上其子是年轻有为的易王秦玮,其女是燕王第一位公主含元公主,圣宠甚眷,好不春风得意。
含元公主秦珂比我稍长半岁,眉如远山,眼若横波,身着华锦,金玉满体。她旁边依序坐着是尚未及笄的乐瞳公主秦瑾,身形较小的雅兰公主秦珉。另外还有因为年纪尚小还未封王的秦琛、秦瑜,年龄约和宇儿一般大小。这几个皇子公主年龄尚小,静静安坐在两边,睁着乌黑的大眼珠好奇的看着我们这两位陌生的来客。
太后慈祥着看着宇儿,“真肖其父。”又对我亲切端详,凤眼笑弯,“好俊俏的模样,好一双酥手。”
“皇祖姑谬赞。”若有若无的察觉侧边射来一道轻蔑的目光,我婉转道:“宓儿不才,宇儿甚弱,怎比上殿中这些表姊妹兄弟的内外皆秀。”
“好甜的嘴,难怪太后经常夸赞。”笑面如花的梅淑妃婉道,她还亲自端来一盘脆沙瓤的西瓜。
“宓儿常闻淑妃娘娘贤德淑良,更育一双才子俏女,难怪高居后宫之首。”我恭敬的答道。太后抿唇一笑,梅淑妃更是乐的花枝乱颤。
“太后本在东都静养,得知公主和宁王来了,坚持要起驾回长安,”侧旁正坐的一位美妇笑道。她是魏昭容,也是秦珉、秦琛和秦瑜的生母,她连续得这么多儿女,想必也甚是得宠。
“让皇祖姑担心了”,我低眉叹道。
“孟都惨祸,哀家……真不能再提……”太后双目含泪,深深叹气。
这时梅淑妃又笑盈盈的奉上一盏热茶,她看到宇儿默默坐在旁边少话,于是道:“宁王甚是乖巧,太后一直挂心着。”
太后清啜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然后摸着宇儿的脑袋慈笑道:“乖孙宇儿,怎也不爱说话。”
宇儿微微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支吾道:“我……我有点饿……”引的众人咯咯笑起,太后赶紧吩咐了侍女立即准备点心。
“哀家早得闻大梁朝一双公主闻名天下,宛儿善律,宓儿善舞,姐妹都是如花似玉、沉鱼落雁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哎……可怜我那宛儿……”
“皇祖母,现在已是大燕朝了——”底下坐着的含元公主突然开口道。她嗓音虽绵、声音不大,说的每个字如细针般刺的我心痛。
太后脸色微微一沉,众人也立即哑言。突闻殿外一阵清朗高声,“祖母,琮儿来了”,声毕人至,原来是克王秦琮。
“还叫祖母,应该尊称皇祖母,琮弟该罚——”含元公主似乎没注意太后已经微变的面色,高扬的下巴轻笑道。
“我已被封克王,皇姐是不是也该尊称一声克王?”秦琮冷冷瞥她一眼。
梅淑妃瞄到太后面色变化,赶紧赔笑道:“这姐弟俩一见面就喜欢玩闹拌嘴,生怕太后这里不热闹呢。”
太后略略展颜:“还是叫祖母听的亲切,琮儿坐过来,半月未见,又黑瘦了。”
“祖母看起来又精神了!”秦琮开怀的坐在太后右侧,顺手搂着宇儿,宇儿看到秦琮开心道:“克王哥哥什么时候带我玩?”
“何时都行,决不食言!”他笑搂着宇儿,看到太后另一侧的我,端详片刻道:“宓姐姐看起来气色比前几日好多了。”
“蒙皇祖姑照拂——”秦琮刚才称含元公主皇姐,此刻又尊我声姐姐,既明指我公主身份,又颇显亲昵之情,他对我的尊称令我心中蒙蒙生出温暖和感激,我不禁举眸对他微微示意感谢,而他眼里暖暖传来安慰和关切。
太后拂了秦琮额前的一丝乱发,慈爱道:“琮儿这两年长进不少,文治武功大有长进,被你父皇委以重任、辅助太子,才十五岁年纪,却已封王。”
“是啊,克王年少有为,比他二哥易王是出息多了,冯姐姐在天有灵该也安息了。”梅淑妃依旧笑语盈盈。她一成不变的僵硬笑容总是挂在脸上,仿佛面具般不曾卸下。
太后仿佛想起什么,“皇帝追封冯娥为妃的事情办了吧?”
“太后放心,臣妾即刻催促皇上速理此事。”
偷瞥一眼秦琮,看到他的笑容顿时化去,一双楚目隐隐含泪。远坐的含元公主一张殷红的薄唇高高弯起,似乎夹杂一丝凉薄的讽笑。
我心中微微一颤,自幼曾听母后讲过:秦琮的母亲冯娥花容月貌,娇媚可人,颇受燕王宠爱。可她性子蛮横,尤其擅专,不喜燕王与其他女人在一起。可燕王那有这般好耐性,娇妾美姬娶了一个又一个,没几年,冯娥便抛下年幼的秦琮郁郁而终。母后也经常以冯蛾的故事教育我们几个姐妹,男人娶三妻四妾则是正常,身为女人则不可妒更不可擅专。
太后转向我,“宓儿和宇儿在新建的宁王府里住的习惯否?缺什么尽管来祖姑这里讨。”然后她又转对梅淑妃说:“对她们姐弟要多照顾才是。”
“这是必然,太后请宽心。”
“还有,下月起宇儿也入国子监同诸皇子一起学习吧。”宇儿正值学龄,太后如此一提,正合我意。
这时,一位绿衣宫娥来报,“点心已经在沐云台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