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妙手（1 / 1）
春至春深春将去，转眼到了凌皇后的寿诞四月初八。准备进宫参加皇族内部晚宴的凌霄，带着凌寒立于重华门之外，望向那庄严的凤仪宫。
凌寒立于父亲身边，看向那暮色中依旧壮观的宫殿：飞檐斗拱，精巧彩绘，巍巍宫门，长长天阶……拥有了这些，就能拥有自己想要的安宁。
“暖晴……”凌霄忽然停下来，呼唤着自己的女儿。
凌寒抬起头，眼睛明亮得像是黑暗中的星星，只听她带着笑意说：“爹爹，我们赶快吧，不然，去得迟了，姑姑会不高兴的。”
凌霄看着她，不再说话，只是忽然紧紧拉着女儿的手，似乎要下定什么决心。
当初送妹妹进宫的时候，他就告诉她，身为女子，最高的荣耀就是母仪天下。妹妹做到了，可是代价惨重，难道暖晴也要跟她一样么？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和稳健的步法，凌霄突然觉得这身官袍实在太沉重了。
平素总是觉得很远的路，今天却很快就到了，当凤仪宫的侍者通传“左相国凌大人到”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这宦官的声音是如此刺耳。然而马上地，他立刻换上了无可挑剔的表情，牵着女儿的手，进入内殿。以他的身份，不该有此恋女情深之举，但是他就是不想放开。
此时，不少皇室家眷都已经到了，见到凌霄，不少人都来上前行礼。凌寒是晚辈，礼数上也甚是周全。她发现今晚有很多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到场，大家心照不宣，今年的皇后寿宴，不会只是喝喝酒看看舞这么单纯。
由于距离晚宴开始尚有一段时间，明德帝与皇后，以及三位皇子都还没有到场，所以人们都站立候着，一边寒暄，一边打探。大人们谈事情，小孩子自然要到一边去。凌寒与那些皇族或者官家的女子客套着，说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大多数时候她选择真诚地笑着，或者说她只能这样笑着。对于那些风炎城的八卦，以及女孩子们闺中的一些女红，她一窍不通。一般来说遇见自己并不擅长的话题的时候，她会聪明地选择做一个倾听者，并且在恰当的时机传达出“自己不谙此道”“对对方甚是佩服”的信息。这样即便那些人觉得自己得不到响应，也会觉得很满足。
与人相处，只有让对方舒服了，人家才会让你舒服。
其实她心里已经觉得无聊透顶了。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参加姑姑的寿宴，如果不是宫里传话要她也来，她绝对不会现身此处。不过今年的这个机会来得正巧，她可以将自己的身份在太子面前公开了，接下来怎么行动，还要看他怎么应对。
正这样盘算着，忽然听到通传：“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太子殿下到！明王殿下到！睿王殿下到！清泉公主到！”
看样子，是一家子一起到了。于是候着的人们开始逐个问安，从皇帝一直问到公主。凌寒心中暗笑，这样长的问安，大家居然整齐划一，不曾有丝毫差错，真是不容易。
等到皇帝悠悠地道了“平身”，跪了黑压压一片的众人才一个个诚惶诚恐地起来；等到皇帝皇后落了座，站得歪歪扭扭的众人才纷纷找到自己的座位告座。
凌寒随着父亲一起坐定之后，悄悄抬眼望向大殿上方，正看到睿王扶着一位贵妇坐在皇后下面的位置。那妇人穿着并不华贵，却自有一般雍容气度，笑意盈盈，和蔼可亲。想来是睿王的生母杨淑妃了。
而清泉公主龙吟天也随着自己的母亲孙昭仪落座。明德帝的后宫并不是浩浩荡荡一大群，子女也就是三个皇子两个公主。清泉公主最为年幼，今年不过十三岁，她上面还有一位流霞公主，生母是慕容贤妃，此刻这位出身商贾世家的女子坐在杨淑妃边上，正向下搜索着女儿女婿的身影。半年前，流霞公主龙舞天嫁给了南宫世家出来的探花南宫青，陪嫁是一块高有三丈的碧湖石，成为天龙最风雅的婚事。今日这夫妻二人也在大殿之上。
凌寒又看向高台上的姑姑，姑姑今天没有穿红，她最喜欢绿色，今晚穿的是一件湖绿色的裙子，宛如夏日的接天莲叶。皇后的正装她是极少穿的，曾经她对凌寒抱怨说，那十八道单衣一重重压在身上，宛如背着一座山。姑姑从来不喜欢化妆，今晚却淡施脂粉，头上是属于皇后才有的十二支金凤钗，每只凤首都叼着一串饱满的珍珠，在绿色衣装的衬托下却不见俗气，只有绝代芳华。但是使得她整个人明艳万分的，还是发髻顶部的一朵绿牡丹，丰润的花瓣似乎还带着水珠，灯光下愈发显得晶莹娇美。牡丹的国色天香恰到好处衬托出皇后的高贵身份，绿色又显得出尘脱俗，不似红牡丹那样风尘。此刻她正笑着跟明德帝说着什么，一举一动无不端庄得体，彰显皇家风采。
凌寒最佩服的女人，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姑姑。能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的女人是可爱的，但只有能为了某个理想而放弃自己的幸福的女人，才是可敬的。
虽然，也是可悲的。
凌寒知道姑姑不快乐。但是她也知道姑姑是快乐的，因为她居然真的爱上了身边的帝王。凌寒愿意为了父亲母亲的幸福努力，也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姑姑带去幸福。
然后，她的眼神移向了太子的位置——他居然也在看她！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她居然忘了回避，因为在龙翔天的眼神中，她什么都看不出来，因为看不出来，所以才会失神，才会想一定要看出些什么。忽然觉得另外一束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看过去，居然是明王。只见他看看自己又看看太子……她慌忙垂下了眼睛，心中有些乱。等到过了一会她再抬头的时候，那两人却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正相谈甚欢！她舒了口气，太子毫无疑问是认出来了，那明王……应该认不出自己吧，毕竟只有三月三见了那一回……至于睿王，他认出来……那便只能认出来好了。这样想着，她吃了一个桌前的梅子，接着又吃了一个，然后又一个……
由于是寿宴，寿礼是免不了的。这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只是凌皇后一向节俭，加上四月初八这个时候时常牵涉到河堤巡防，因此她总是奏请明德帝，不要太过铺张，同时经常将一些贵重物品捐给国库，用作筑堤和安置流民之用。虽说无子，但是凌氏收养了龙翔天并且视如己出悉心教导，也实在是难能可贵。有如此贤良温婉的皇后稳稳坐在中宫，天龙人都觉得皇上确实是找到了一个贤内助。宫里人都知道，只要国家有事，明德帝绝对只歇宿在凤仪宫。
此刻，明德帝正握着皇后的手，一起看众人呈上各种稀世奇珍。凌皇后一直说：
“真是极好的，难为你了。”
“果然是旷世难觅的玉石，真美啊！”
“如此破费，明年可不准这样了！”
“巧夺天工！只怕要耗费匠人数十年的心血吧？”
……
明德帝只是看着，似乎有些累，却也一直在笑着，握着凌皇后的手始终不曾松开。
凌寒在下面看着，真是大开眼界。到了凌霄的时候，他带着凌寒走上前去，朗声道：“娘娘寿诞，可谓是物华天宝齐聚一堂，臣不才，只是按照小女的建议，取得这份看似普通的书法，谨恭呈娘娘。祝娘娘福寿安康，容颜永驻！”
殿上很多人，都现出了期待的神色。凌霄的心机谁不知道，要说那是一幅普通的书法，鬼都不会相信。何况凌相也强调了，“看似”嘛。
台上的凌皇后已经打开了卷轴，一边的明德帝也凑过来，想看个究竟。两人一眼看去，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见是密密麻麻的“寿”字，合成一个大的“寿”字。
明德帝用眼神询问皇后这幅书法特别在哪里。凌皇后摇摇头，表示自己也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凌寒曾经语焉不详地说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于是明德帝就问道：“凌爱卿，这‘百寿图’是古来已有的说法，从前，孝慈端静太后就曾经收到过这样的礼物，爱卿今日所赠，个中玄机究竟在何处呢？”
原来是百寿图！自然大家都不相信这会只是普通的百寿图，一个个跟明德帝和凌皇后一起等着凌霄的解释。
凌霄恭敬地回道：“启奏陛下，这当中的奥妙，可否请小女代臣为陛下和娘娘解惑？”
明德帝听了这话，这才看向与凌相一起跪在下面的那个单薄但是脊背笔直的女子，她低着头，所以看不清她的相貌，于是明德帝说：“凌爱卿，你与令嫒就起来回话吧！”
“谢陛下！”凌霄这才起身，凌寒也跟着站了起来，照旧是低着头，声音是出乎寻常的平静，没有一丝颤抖：“启禀陛下，前人的百寿图，多是一人用不同书体，写出不同造型而成。但是，家父今日所呈的百寿图，乃是集合了一百个不同姓氏的人的笔迹。虽说整体看上去没有前人之作的规整严谨，可是却别有一番深意。”
这一段话，当场惊讶了众人。集合了一百个不同姓氏的人字迹？亏她能想得出来！这不就是……
“百姓贺寿？！”明德帝说出了大家心中的答案，不由也拍案叫绝！
“回陛下，正是此意。”
“哈哈哈哈，凌相，你有一个好女儿啊！”明德帝哈哈大笑，此时的凌皇后却不见得开心，望向的凌寒的眼神隐隐有种担忧，以及一道藏不住的凌厉。
她还奇怪，怎么这阵子她会时常打探太子的事情，原来……
“你叫什么名字？”明德帝发问道。
“回陛下，臣女单名一个寒字。”她在心中小小挣扎了下，还是没有将“贱名”这个词说出口，而是用了“单名”，越发显得不卑不亢。
明德帝眼中有一丝激赏，又问：“今年年岁几何？”
“回陛下，臣女今年十八岁。”
“年方十八，就有如此胸襟，懂得百姓才是天下之本，凌相，你教育得很好！”
“臣愧不敢当！其实，小女的这个主意，完全是拜太子殿下所赐。”
“哦？”明德帝好似更感兴趣了，原来这一切，是在这里埋伏着。他看向一边的龙翔天，顺水推舟地问道，“是你帮忙出的主意？”
龙翔天道：“回父皇，儿臣并没有与凌家千金商议此事。”也许他是知道原因的，但是，他还是想听她说。今晚她带给他的惊喜，实在超乎预料。
明德帝心知肚明，继续装作好奇的模样问向凌寒，脸上的病色也消去不少。凌皇后见他玩心上来，也不好阻止，只是无奈地对着凌寒叹了口气。
凌寒低着头，不可见地笑了笑，道：“启禀皇上，是太子殿下的一句诗给了臣女很大的启迪。今年太子殿下在曲水流觞会上所作的诗已经广为流传，真正让臣女见到了什么是包容万物的胸怀。那句诗是：‘百姓百愿难言懂，愿为万民付一生。’正是这句诗使得臣女认识到，在上位者，必须有这样的胸襟气魄。而皇后娘娘执掌昭阳，母仪天下，也实实在在担得起‘百姓贺寿’的殊荣。”
明德帝虽然料到了是这一伏笔，乍闻这话还是愣了下，因为这样的解释，这样的用心，目标直指——
他看向身边的皇后，只见凌皇后的眼中居然多了一丝悲凉之气，似乎有些失神，难道不是出于她的授意么？难道对于这个想进入皇室的少女，她居然觉得悲哀？或者是她心里的悲哀？
明德帝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有些郁闷。今晚他亲自在她发间插上了那朵绿牡丹，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娇羞，他原本疲惫的精神忽然有些振奋，一直瘀滞的心脉似乎也有些舒畅了。可是现在，似乎那些病症又都再度回来，他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放开了握着皇后的手，转而轻轻叩着龙椅的扶手。
明德帝接着又问道：“那你这么说，朕倒是更加好奇了，如果是朕的寿诞，你又该呈上什么样子的贺礼呢？”
这个问题出来，凌霄眼睛眯了一下，照旧不动如山。
而凌皇后的手在失去了明德帝的温度之后就悄悄握紧，一瞬不眨地看着凌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什么时候的决定？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暖晴要走跟自己一样的道路？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惊喜吗？她心里在一遍遍地抗议，想阻止却力不从心。
只听凌寒有些犹豫的声音响起在大殿上：“陛下的寿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的所有都是陛下的，臣女无论送什么，都是用陛下的东西贺陛下的寿啊！”
这话说得极为巧妙，但是明德帝一定要刨根问底：“如果，朕一定要你送呢？”此刻，他的眼中已经多了一份严肃，方才那和颜悦色的君主立刻化身为生杀予夺的帝王，而凌皇后眼中的担忧，就是他这种转变的催化剂。
龙翔天心中一紧。
龙远天波澜不惊，看着凌寒，好似万分期待她的回答。
龙靖天低着头，专心看着眼前的美味，但是杨淑妃发现，自己的儿子正紧紧咬着下唇，眉峰微蹙。
殿上鸦雀无声，呼吸声可闻。
“民女愿意奔驰于祖洲大地，为陛下取来四海之水，八方之土！”
说这话的时候，凌寒已经再度跪下来，拜倒在地面上，所以她看不到别人的表情，她只知道，成败在此一答。
压抑的沉默中，有人已经无法呼吸，有人悄悄松了口气，有人心中五味杂陈，有人看着凌寒若有所思，忽然整个凤仪宫回响起明德帝豪迈的大笑，殿中诸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笑，也分很多种。但是凌寒只能看到眼前的青石地面。
不料，明德帝下面的话又让众人倒抽一口气，因为他吩咐身边的大总管张海说：
“将朕的九龙杯取来，赐给凌相的千金！”
这个赏赐，震惊了众人，包括志在必得太子妃之位的凌寒。
九龙杯，是皇室的象征。它由南海青山的白玉雕成，杯的外壁有镂雕的九条龙，栩栩如生，威严煊赫。最神奇的是九龙杯斟满佳酿的时候，杯中会隐隐出现一条蟠龙，在闪光流动的琼浆内遨游，宛如天成。
然而这一切，都还不是九龙杯最珍贵的地方。谁人不知，九龙杯一旦赐给谁，那就是比天还要大的恩典。因为这意味着，接受赏赐的这个人将在皇室拥有崇高的地位。
遍观而今的皇室，唯一的可能，就是明德帝有意让凌寒成为龙翔天的太子妃。
这，也正是明德帝让众位皇族成员和国家重臣带适龄女孩参加今晚的寿宴的原因。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个合适的人选这么快就出现了。明德帝一向雷厉风行，既已决定的事情，立马就会去做。但是赏赐的话一出口，他心里也悚然一惊，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这么仓促……
难道，只是因为她眼中的悲凉，让自己觉得不舒服？他不带感情的视线扫过身边的皇后，只见凌皇后正震惊地看着自己，眼里全是不可置信，那眼神，就像是他毁掉了她最珍爱的一件稀世奇珍……
明德帝心里狠狠被刺了一下。
不，不该的，除了风华，没有人可以刺伤自己，没有！
而凌皇后也迅速收敛了眼中的感情，不过转瞬，又已经是一国之母的端庄贤淑。
明德帝硬生生别过视线，强迫自己不去看皇后，兀自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脸高深莫测。
但是总有人能嗅到危险的味道。
“臣女谢陛下恩典！只是臣女深知，九龙杯承载的是皇室的荣耀和陛下的天威，臣女无德无才，实在是受之有愧！何况陛下对臣女一门，恩宠倍加，凌氏一族无不感激皇恩浩荡，铭记肺腑。圣人有言：‘不患贫而患不安，不患寡而患不均。’陛下宅心仁厚，优待臣子，凌氏不敢独占殊宠，恳请陛下广布德泽。如果陛下一定要赏，民女斗胆，只想要陛下墨宝一幅，以供瞻仰。请陛下恩准！”
明德帝握着酒杯的手紧了又紧。
果然是你的好侄女呢！听听这话，冠冕堂皇；看看这人，从容不迫，居然挑不出半点不妥来。
下一刻，殿上诸人都感觉到，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松懈了。
“知进知退，有理有据，居然让朕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也罢，张海，去取了朕前日才作那幅草书，赐予凌氏吧！”
“谢陛下恩典！”凌霄与凌寒一起跪下谢恩，再起身退下。待到重新落座，凌寒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就湿漉漉的了。
随着其他贺礼的呈上，人们渐渐放下了刚才那御赐九龙杯的惊魂。这出戏的剧中人太多，唯一冷眼旁观的，只有杨淑妃一人。
龙靖天看向波澜不惊的兄长，心中一股郁闷挥之不去。杨淑妃看在眼中，暗皱眉头。
凌寒更加可以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审视目光，无论里面包含了什么情感，她都礼貌地回视过去，并且微笑。不多久她就觉得面颊上的肌肉有些疲惫和抽筋了，她好想戴上一个面具，一个一直保持微笑的面具。忽然，东北方向的一个女子，对自己举起了酒杯，凌寒也举起酒杯还礼，两人遥遥相对，同饮一杯，那个女子笑得分外灿烂，对着这样的笑意，凌寒的心不由放松了很多。
她知道，那个女子是流霞公主龙舞天。只是她绝对听不到现在流霞对夫君南宫青说的话：“夫君，你说，这位凌小姐，能成为第二个凌皇后吗……”
以后，就要慢慢适应这样的生活吗？凌寒看向面前精致的小菜，夹起一枚珍珠圆子，却食不知味。方才吃梅子吃多了，牙都有些酸倒了。再看向大殿中央翩翩起舞的歌姬，看向周遭把酒言欢的皇亲国戚，她心底某个部位，渐渐冰凉。
她想要笑一笑，可是拿起酒杯的时候，却有一滴液体，滴落在杯中，众宾喧哗处，她却清晰地听到了那一声“叮咚”，看到了溅起的玉液落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完美的弧线，却不在完美的地方。
等到三位皇子献礼的时候，晚宴达到了□□。
太子献上的，是用一块完整的翡翠雕成的梳妆匣。这么大的翡翠，颜色极其纯净，翠绿的色彩在明亮的烛火中能晃花人的眼睛，这样的镂空雕刻要求的工艺水准极高，在这件玉器面前，方才寿礼中的玉器都是小巫见大巫了。匣中放着翡翠雕成的全套首饰，俱是用这梳妆匣的弃料做的，却也都是珍品。凌皇后最爱绿色，所以最为偏爱玉中的翡翠，这件梳妆匣可谓是历年来她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或者说，每次她最喜欢的礼物，都是太子送的。
想到这些，凌皇后心中升起一股暖意，虽然太子不是她亲子，但是这么多年，朝夕相伴，言传身教，太子身上也凝聚了她无限心血。更为难得的，是太子总是能够猜到自己心中所想，这份默契，即便是亲生母子也未必能有吧！
看着她的笑容，太子龙翔天心里也觉得分外满足。三年的督工劳作，不就是为了今天么？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毫不掩饰地献上最珍贵的东西。
接着便是明王的献礼，一张琴。
自然，与凌霄献上的书法一样，这也绝非普通的琴。
偌大天龙谁人不知，明德帝在琴学上造诣颇高，凌皇后之所以能成为皇后，正是因为明德帝偶尔听到她指下的一曲仙音。这帝后二人，可谓是天龙琴道的表率。皇宫大内，什么好琴没有？明德帝最珍爱的“春山月”，凌皇后常抚的“碧海凰吟”，都堪称国宝。想献上让他们动容的琴，着实难比登天。明王又是打着怎样的算盘，才敢献上一张琴来？
众人好奇，台上的帝后却都一个比一个激动。凌皇后拿到这张琴，只见上面的梅花断纹古朴典雅，红色的琴身闪耀着别样色泽，衬着她皓腕如雪，腕上碧玉镯子越发莹润。待到她翻过琴身，见到琴铭上刻着“幽磵泉”，不由惊呼出声。
这是一张只在传说中才出现的琴，而在那个传说里，它的主人失去了知音，发誓再不弹琴，故而将它摔碎在知音的墓前。
但是现在这张琴，却丝毫看不出破损的痕迹。
莫非是假琴？
面对众人的疑惑，明王应对自如：“母后，这张琴确实是真正的‘幽磵泉’。”
“那怎么会如此完好？不知皇儿是从何处觅得此琴？”明德帝显然也甚是惊诧。
“启禀父皇母后，此琴之所以看上去完好如初，乃是因为儿臣在边关的时候得遇一位奇人，蒙他相赠了神物‘续弦胶’。”
续弦胶！
整个凤仪宫因为这个词语而震动。
那传说中的宝物，只有凤麟洲才有！
这种胶连神兵利器都可以修复，更何况是木质的琴？
“是一位怎样的奇人呢？”凌皇后倒不关心这神物，倒是对人更感兴趣。
“他……”明王顿了下，似是想起那人卓尔不凡飘然出尘的风姿，这才接着说，“他以天上的星星为名，以圣洁的花朵为号，孑然一身，来自昆仑山下的中州大唐，驾长鲸，逐明月，戏彩云，追扶摇，游于天地之间，啸乎八荒之外，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真真是旷古难见的奇人。”
众人被这样的描述惊呆了。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人间？
似是看出了人们的疑惑，明王笑着说：“他有一个别号，唤作‘谪仙人’。”
此时，无论是明德帝还是凌皇后，无论是凌霄还是凌寒，无论是太子还是睿王，心中所想的都是：得识此人，今生无憾！
“那此人现在何处？”明德帝激动地询问。
“儿臣见他的时候尚在安云关，当日离别之时也曾经问过他的归处，只是他说要继续遨游四海，留诗说‘浮萍聚散皆有缘，四海清虚绝尘寰’。儿臣也就没有强留。”
明德帝闻言，颇为遗憾。
凌皇后轻轻抚摸着“幽磵泉”，也是心有不甘。
凌寒心中倒是有了某个问题的答案——能有这样的奇遇，明王怎么可能不会吟诗！这般深藏若虚，当中缘由自然不难揣测。
众人正惋惜之际，却又听睿王笑道：“跟皇兄们这么一比，儿臣的寿礼可真是拿不出手了。”
凌皇后回了神，笑着说：“皇儿说哪里话，往年你的礼物都是最为别致，让人大开眼界，今年母后可是早早就等着你献礼了呢！”
睿王站起身，走到殿下，潇洒地一躬身：“母后过奖了，今年儿臣送上的寿礼，论名贵不及皇兄的，论用心不及凌小姐的……若说唯一可取的地方，只怕就是实用了。”
他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众人的好奇。睿王也不卖关子，吩咐侍从将盖着红绸的寿礼抬上来，然后请下了帝后，由帝后二人一起掀开这红绸——
居然也是一个“寿”字！
当那红绸掀开之后，不少人惊呼出声。那寿礼就在凌寒眼前，她却没有言语，只是惊叹于睿王的心智。
姑姑不爱奢华，姑姑不爱俗礼，他便呈上这样的礼物来。
盯着这个特殊的“寿”字片刻，凌寒看向睿王的眼神，多了耐人寻味的味道。
这个“寿”字，可不一般。这是用鲜花和瓜果写成的“寿”字。
“寿”字的最上方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大红的色彩在宫灯下显得妩媚动人，往下是两枚带着绿叶的寿桃，接着是乳色的玉兰花、雪白的水仙，粉紫的菊花，到了转折处却是一枚巨大的青绿荷叶，带着一朵粉色莲花，青色的苹果点缀在下面，而“寿”字最后那一勾，却是一枚金黄的佛手！
整个“寿”字，布局浑然天成，这样多的花卉瓜果本非同一时节，此刻却都处于花期或者成熟期，散发出迷人的芳香。它们被放置于一个紫檀木的架子上，井然有序，层次分明，真正是巧夺天工的手法！
众人都被这寿礼惊呆了。虽说瓜果花卉不算珍贵，可是这样的心思，这样的手笔，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牡丹为国色天香，莲花的高洁清雅，水仙的雅致秀丽，菊花的风骨气韵，苹果是平安，寿桃是长寿，佛手是仁慈，样样件件，全都是颇有深意的组合！
帝后显然也对此极为惊奇，凌皇后询问道：“皇儿如何使得这些花卉瓜果都在这个时节成熟？”一向淡定的皇后这时候的眼神，就像是一个发现了新世界的少女，充满了勃勃生机与无限好奇。
明德帝看着这样的皇后，眼中是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温柔。
睿王笑道：“如同凌相千金收集了‘百姓贺寿’一样，儿臣不过是用了份心思。”
凌寒不由自主地撇撇嘴，说就说呗，还拿自己出来做个靶子。抬眼看去，却落在了睿王含笑的眼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