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1 / 1)
我眩晕地瘫在他的胸前,在来不及思考之前,滚烫的手心早已不由自主地抚摸在干瘪的小腹。那里蜷曲了一个微小的生命,他属于我。
“罢了罢了,实在太困的话就快睡,不过,要记得醒过来。”他扳起我的肩膀,字斟句酌:“如论如何,老子支持你,但,前提是,你足够清醒。”
我埋在他的胸脯,点了点头,慢慢地躺下身,用薄毯子盖住脸。那一刻,昏暗的空间很安全,没有人可以打扰我,没有人可以摧毁我,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梦里我唱了一千年的安魂曲,还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能让我吃惊呢?
我的双手轻轻地放在子宫的位置,缓缓地攥紧拳头,再慢慢摊开……是的,我是黎离,天不怕地不怕的黎离,踩不死烧不坏,不哭到微笑不痛快。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我的窈窕身体穿着雪白的婚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踩在血红的地毯上,对每个熟识的人滔滔不绝地谈论我的丈夫。而你,穿着高贵的白色燕尾服,打着乳色领带,端一杯伏特加向我走来,仿佛欧洲中世纪英俊的白马王子,你托起我的手,请牧师为我们祈祷,所有人都在祈祷……
清晨第一缕曙光斜斜地照进特护病房。
我缓缓地张开眼睛,看见一个人坐在我的床边,他捧着我的左手,精致忧伤的脸庞疲惫地垂在我的手心里,我缩了缩手臂,他抬起头,钻黑深邃的目光落在我潮湿的眼睛上。
Chapter 16 (4)
冥冥之中的彼此对视,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地板上的光影艰难地爬动着,一厘米,两厘米,三厘米……终于,越来越明媚的阳光笼罩在他的一袭黑衣上,圈圈点点地泛起暗纹的黑蔷薇。我吃力地坐起身子,褪下右手中指的翅膀戒指,塞进他的手心里。
我说:“白翼,对不起,什么都别说,为我唱最后一首歌,离开吧。“
他憔悴地望着我,局促而颤抖地握住我的手,黑刷子般的长睫悬着晶莹剔透的泪水,一动不动地,注视我的眼睛。然后,他的双唇缓缓翕张,轻声嗫嚅,诉说的,是一个撕心裂肺的故事——
“如果,这是最后的结局,为何我还忘不了你,时间改变了我们,告别了单纯。如果,重逢也无法继续,失去才算是永恒,惩罚我的认真,是我太过天真……”
清澈哀伤的声音恍若千年的古琴,穿梭的记忆终于解开枷锁。那些疼爱我的人,当初无能为力地眼睁睁看着我任性地踏上不归之路,为我捧起绝望的挽联,为我唱起幽伤的挽歌,为我无处安放的青春送行。我站在属于自己的战场,披星戴月,劈荆斩棘,在卸下盔甲的一霎那,才发现倒在血泊里的敌人,竟是我自己。
“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我的吻,注定吻不到最爱的人,为你等,从一开始盼到现在,也同样落的不可能。难道爱情可以转交给别人,但命运注定留不住我爱的人,我不能,我怎么会愿意承认,你是我不该爱的人。”
心脏深处,我用泪水浇灌的仇恨之地已经腐烂颓败,颗粒无收。如今,那里绝望地滋生了温暖饱满的萌芽,我像一个不务正业的农夫,在每一片叶子上雕刻了你的名字。白天,我为你唱歌。夜晚,我为你舞蹈。一辈子,我为你学着幸福,学着安康,学着微笑地告诉我们的孩子,不论你在哪里,都与我们只有一个转身的距离。
白翼流下清澈的眼泪,他将那枚翅膀戒指牢牢地戴在我的中指,戴在那颗八心八箭的3克拉婚钻旁边,在爱与恨生死轮回的墓碑前,最后献给我疼痛的诗篇:
“拿什么作证,从未想过,爱一个人,需要那么残忍,才证明爱的深……”
……
人群席卷的机场大门前,我戴着夏奈尔的男士墨镜,伫立在盛夏明媚的阳光里。
向伟从计程车上跳下来,大剌剌地塞给我一个装了满登登的零食和杂志的手提袋,然后,他紧紧紧紧地抱住了我。仍然是如同工厂炼钢炉般的破嗓子,他哽住呼吸小声说:“黎离,一定要回来,我们在这里等你,一直、一直、一直等你。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是幸福的、健康的,记得发邮件给我们。”
Chapter 16 (5)
行李通过质检系统时,一本杂志怔怔地从手提袋滑了下来,我捡起它,封面巨大的彩照晃痛了我的眼——
一袭白衣胜雪的GUCCI,一张英俊倨傲的脸庞,幽蓝犀利的眼睛不可一世地盯着镜头,他对我粲然微笑。旁边黑色断裂字体宛如垂吊的挽联,上面写:商业巨子聂翔飞不幸车祸逝世。侧旁小字记录:刹车油管爆裂实属人为,犯罪嫌疑人凌野归案认罪。
我淡淡地笑了,想起那个美好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一个男孩子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叼着烟伫立在马路中央的花坛上,她抬起头仰望天空,然后留下了一滴泪。
那一刻,他爱上了她。
——这是爱情。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了,究竟什么是爱情。我向所有送行的人挥手道别,将机票和证件出示给工作人员,我说:“我去瑞士。”
我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穿过汹涌如海潮般的人群,抬起戴一颗钻婚戒的无名指和银色翅膀的中指,将白色棒球帽的帽檐压得很低、很低。
没有人看到,我浑浊的眼底,斑斓穿梭的,是为翔飞流下的眼泪。
尾声:五年之后 (1)
五年后。
喧闹繁华的玫瑰大道,随处都充斥着圣诞什锦糖果的味道,十指相扣的情侣甜蜜地步行在拥挤的街头。回国这一年的平安夜,恰恰下雪,大片大片的雪花纷飞飘落,我环顾四周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有些吃力地抬起手,一片美丽的六棱雪花落在手心里,慢慢地融化成一滴泪。
我惊叹一声:“你看,原来雪花果真是少女漫画中的形状耶!”
小男孩被厚厚的白色羽绒服裹得好像洋娃娃,他好奇地伸出小手蹭了蹭我的手心,古灵精怪地抹在我的脸上。这个小小的挣扎,让我的身子不禁向后歪了一下,差一点摔倒在积雪里。哦,是的,他已经35斤了,是我越来越无法承受的重量,尽管如此,我的双臂也从没有放开过他。
一辆劳斯莱斯停在我的眼前,车门打开,向伟急匆匆地迈下车,大步朝我走过来。他笑眯眯地伸出双手,捧住小男孩的身子,“小鱼儿,妈妈累了,快让爸爸抱抱……”
话音未落,他的小巴掌恼火地甩在向伟阴阳怪气的脸上,仰起倨傲的头颅,虎视眈眈地盯住猝不及防的向伟。我吓得赶紧后退几步,有一些生气地箍住他张牙舞爪的小手,“喂,不想吃麦当劳了?约法三章这么说的?不许暴力!”
“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战争,女人别插嘴!”向伟黑着的脸,像烤焦了的土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一把从我的怀里夺过他,胡子拉碴地狠蹭他水嫩嫩的脸,气哼哼地说:“服不服?服不服?快叫爸爸,快叫啊!”
小鱼儿挣扎着撇开脸,不说话,咯咯的笑声如水滴般干净清澈,漂亮的小脸蛋惹来路人无数回头率。这时,劳斯莱斯的车窗降下,黎峻用手遮住阳光,探出头,“你们还上车不了?这么冷的天,把我的宝贝小黄花鱼冻坏了怎么办?”
我抓了抓小鱼儿身上软绵绵的GUCCI羽绒服,指向玫瑰大道东边,对黎峻说:“穿的挺厚实,我们去街上逛逛,回来半个月了也没采采风。”
向伟抱着小鱼儿跑到窗前,不厌其烦地说:“快叫外公,叫姥爷,快叫!”黎峻笑嘻嘻地朝小鱼儿的脸上揩了一把,算是抚摸,“叫一句给一千,叫十句给一万,快叫!”
“喂!你们两个……”我怒气冲冲追上去和向伟抢孩子,但他嬉皮笑脸地不松手,我气得直跺脚,对二人低声咆哮:“坏人,有你们这么教孩子的吗?”
“我当初就是这么教你的。”黎峻有一些委屈地别过身子,发动引擎,小声嘀咕:“什么办法都该试试,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都四岁了还不会说话……”
尾声:五年之后 (2)
我的心脏咯噔一声,双手抽空般的垂下去,身子僵硬得像大理石。向伟赶紧朝黎峻使眼色,劳斯莱斯很快疾速驶进玫瑰大道川流不息的车群里。
如果没有人提起,我也许不会时刻想起,我的孩子叫聂知鱼,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知鱼。他已经四岁了,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当别人的宝宝5个月会叫妈妈的时候,我只能泪流满面地恳求医生再详细检查一下他的病。医生说他没有病,排除了智商与疾病的可能,他得了遗传性自闭。
“咱们这里这几年的变化很大吧?”向伟抱着小鱼儿,臂肘指向街边的店铺,“好多店都换了,贝贝宝迪附近的胡同动迁之后,盖了一座商业大厦,是腾升房地产开发的,壮观极了。”
我们沿着玫瑰大道的人行路,散步般地往东边天桥的方向走去,橘红的夕阳微微垂落,向伟指着远处的自由人绿色招牌,对小鱼儿说:“叫一声爸爸,带你去买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