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1 / 1)
Chapter 4 (4)
两个人的战争,彼此的沉默怒视与僵持。我看见,两行浑浊的眼泪,从她的眼窝汩汩地涌出来。然后,她转过身,发疯似的跑出停车场。
我和白翼坐在停车场的水泥地上,谁都没有再说话。我的脑中仍然存留着她离开时流下的眼泪,充满了诀别般的绝望。我靠在冷冰冰的墙上,说:“吵得这么凶,是因为我吗?”
他也靠在水泥墙上,低头数着地上的小蚂蚁,不答话。
“我的存在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我大声重复,“你们经常这么闹?是不是?”
“是。”简短的一个字,回荡在空旷的空间,“已经,习惯了。”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侧脸。停车场的白炽灯苍苍白白地打在他的脸上,于是侧脸优美而忧伤的影子就毛耸耸地映在地上,好像小时候画报上好看的剪影画。
我们就这么肩并肩坐着,大概一个小时之后,薛贝贝的手提袋叮叮当当地响起音乐。和白翼对视了一下,拿出她的手机,看见一条短信,来自东方瑾,上面写:我已到楼下。
我铮地绷紧了身子。白翼撇过头,我赶紧调到上一条来自东方瑾的短信,时间是晚上7点多,也就是白翼去圣高接我的那段时间,上面写:市医院斜对面,昊诚大酒店,608房。
我惊慌地给白翼看短信,他嘀咕了一声:“东方瑾?”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霍地站起身,拽着我往外面冲。
到市院大概花了三十分钟。
昊诚酒店的门前,两名迎宾员非常热情地迎上来,白翼推开她们,甩了一句“我找人”就冲进电梯里,一路狂奔连个喘息机会也不给自己,直到608的门牌前,他突然像耗尽了电池的玩具坦克,久久没有动一下。
我索性抬起手,敲了敲门,有男人应了一声,大概两分钟之后,门开了。果然是东方瑾!他穿着浴袍,瞪大眼睛奇怪地说:“怎么是你们啊?”
白翼一把推开他冲进房间,他咚的一声撞在门上,我迫不及待地跟进去,看见他怔怔地站在房间中央,白绿色的小裙子和西服凌乱地扔了一地。
床上熟睡的女人,是薛贝贝……
仿佛死前的最后一次呼吸,我沉重地吐出一大口气,突然陷入杳无边际的幻觉中——凄凄冷冷而灯光暧昧的酒店客房,凌乱微醺的晦涩空间,一张床,一个女生。她不是薛贝贝,而是我的塔塔,因为我的无理取闹而伤害的康塔塔!
是的,逃了这么久,终是没能逃出身临其境的幻觉。这就是一直以来我所追寻的答案。宝贝乖的死,不是黎峻一个人的错;塔塔的死,也不是白翼一个人的错。眼前的景象告诉我,塔塔当时就是如此孤独地蜷缩在陌生的床上,罪大恶极的人,其实是我,是我啊!
Chapter 4 (5)
我的身体压上了一座千年墓碑,怎么也没想到会衍变成这种局面,差一点站不稳跌过去。白翼扶住我,什么也没有说,与东方瑾对视了一眼,牵着我的手往门外走。
他在608房门旁边席地而坐,闭着眼睛把头埋进双膝。而我终于缓过神,惊恐地掩住脸,才发现原来我早已泪流满面。
没多久,东方瑾衣冠楚楚地走出来,他在白翼身边站了一会儿,微笑着俯视他的安静,然后抬起手摸一下我悬着眼泪的脸,说:“美人,你吃醋咯?”
我挥起巴掌,却被他死死地握住手腕,我压低声音:“你这个衣冠禽兽。”
“他老婆问我借钱,自己送上门的啊。”他无趣地笑了笑,斜睨一眼失神的白翼:“拜托他像个男人吧!孬种。”
说罢,拍了拍身上的灰,白翼竟让他安然无恙地离开了。
他在走廊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凌晨的钟声响起,他忽然站起身冲进房间,发疯似的掀开薛贝贝的棉被,将赤裸裸的她从床上拖起来。这时她惊醒了,无力地挣扎了几下,看清楚白翼的脸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像被驯服的烈马,任凭他将她拖进浴室里。
我惊得靠在椅子上无法动弹,浴室里的水莲蓬哗哗作响,其间传来薛贝贝刺耳凄烈的惨叫。我跑进浴室,见到他将她按进放满凉水的浴缸里,眼睛泛发出狼一般的蓝光。
“你放开她!”我抓住他被黑头发缠住的手,大声说:“我来帮她洗!再闹下去要出人命了!”
他愣了一下,转过身,摔门而去。我像泄气皮球般地舒了一口气,赶紧把那个疯狂的男人锁在外面。然后我把手伸到浴缸里放水,调节热水的温度,一边替她换热水一边用烘干机吹湿衣服,浴缸的水位越来越低,她醉醺醺地仰躺在那儿,突然直起身子扬了我一身的呕吐物。
“你这个傻女人!”我龇牙咧嘴地举起莲蓬头冲了冲衣服,指着她的鼻子脱口想骂,突然看见她坐在空荡荡的浴缸里,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我一下子哽住了喉咙,眼前的突兀景象惊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块腐烂的疤!
我看见,她赤裸玲珑的胸脯,有一块支离破碎的伤疤!
仿佛一个关于诅咒的腐烂符号,丑陋而触目惊心!我揉了揉眼睛,这时,她慢慢地移开双手,黑着一张浮肿的挂了泪水的脸,阴森森地抬起头,对我微笑。
我掩住了我的嘴巴,喉咙却只发出嘎嘎的声音,水莲蓬“啪”的一声摔在瓷砖地上。白翼一边砸门一边喊:“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开门!”
她缓缓地站起身,用那块恶心的疤贴近我的脸,一步一步将我逼退到门前,忽然从金属架抽出一条浴巾。我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毛骨悚然地说:“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Chapter 4 (6)
“别挡路。”她用浴巾围住身子,咯吱一声拧开门锁,拉开浴室门,扭过头对我说:“难不成,你怕我会勒死你?”说完,她指着白翼紧张兮兮的脸,咯咯地笑了几声。
白翼一把推开她,将我从满地积水里扶起来。我的嘴巴已经干涸了,瘫软地靠在他的身上,一下一下地潮涌呼吸。我想,我的脸一定极度扭曲,我吓得说不出一句话,上次在医院也是这样,薛贝贝肯定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生,再这样下去,她肯定会杀了我……
“快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们。”她靠在壁橱门上,微笑着说:“祝你们幸福。”
我和白翼被她赶出了房间。那天晚上,我们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远。白翼走在前面,我跟在他的身后,就那么彼此沉默着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红绿灯。后来我潮湿的衣服结了脆薄的冰,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他才转过身说:“你回家吧。”
“你去哪里?”我有些担心地问,“就这么在外面走一夜吗?”
“去贝贝家等她。”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折腾你到这么晚,也该累了。”
我不愉快地移开他的手,“你们不是同居吗?现在回去算什么?对她妥协了?”
“同居?我跟她同居?”他困惑地蹙紧眉头,忽然展开眉心,弯下腰,把额头顶在我的肩膀上,“看来,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我一直住在腾升的员工宿舍,最近住在冰灰家,再之前,我住在郊区的一个工厂改建的工作室里——这么说,是不是够清楚?”
原来如此,白翼并不是她的同居对象,他说的这些和塔塔博客里记录的差不多,我不罢休地笑了笑:“这就是你的全部经历吗?还有呢?”
“这么贪婪?我的全部经历一夜也讲不完。”
“那就先讲一夜,其实你的过去并不重要,眼下是她胸前的那块疤……”怪不得约好做SPA她从来不去,仿佛抓住了悬疑片里的一个大线索,第六感告诉我,那块疤痕很不寻常。我拉住他的手截了一辆车,不容推辞地说:“我和你一起回去等她。”
我们推开薛贝贝家的房门,才发现她的行李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衣物装在破旧的纸箱子里,被褥成卷地躺在木床上,俨然一副准备搬家的样子。
白翼疑惑地四处张望,然后踢开满地的旧报纸,坐在塞满冬衣的大包袱上。我蹲下身,静静地看着他担忧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白翼,她是不是想搬走了?她要搬到哪里去呢?”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很无助地抱住我,“就这样,抱着,让我想一想。”
Chapter 4 (7)
“如果太繁乱理不清思绪,不如从头说起。”窗外刮起大风,锈了的合页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坐在他的身旁,靠在掉了墙皮的脏兮兮的墙上,“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儿。还有,薛贝贝的疤,是怎么来的?”
他的身体猛地靠在墙上,“小学三年级,已经很久以前的事了。春游爬山的那天,她滑下山坡受了伤。”
我舒了一口气,难道是我自作聪明太过敏感,“我知道你们是孤儿,知道你们相依为命,也知道你很在乎她,为了她放弃了被台湾人收养,很难想象你们究竟是怎么生活的——
“白翼,因为你们的命运相同,所以惺惺相惜,你放不下独自一人的她,为了她可以放弃一切,包括爱情,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