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整个晚上,我的胸口都在持续绞痛,我想就这样一直痛下去,不去理会它,终有一天那里会变得很荒芜,然后有糜烂绮丽的植物慢慢地滋生绽放,绝美异常。
Chapter 16 (7)
回圣高的几天,我一直在等黎峻的电话。其间在午休时遇见几次向伟,我们谁都没有提起父母打算让我们在一起的事。其实我也不晓得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但我能确定,他绝不会拒绝向伯伯的好意。
是的,他喜欢我,他从4岁的时候就开始喜欢我,那时候我们一起洗过澡,一起睡过觉,一起站在天台上往楼下过路人的头顶吐口水,语文老师教“士为知己者死”的时候,我问向伟会不会为我死,他说,会。
这么多年,他从未交过任何一个女朋友。
接到黎峻电话那天,我和向伟一起请了假,我们站在圣高的大门口,心照不宣地截了一辆计程车。他为我打开车门让我先上去,然后坐在副驾驶的位子,告诉司机说,去佛跳墙。
计程车驶进玫瑰大道,司机关了所有车窗降低噪音,我恍恍惚惚地望向车窗外的电视台大楼,想起在那里发生过的一些故事。
我看着车窗上映着的熟悉的向伟的背影,轻轻地唤了一声:“老公。”
“嗯?”向伟下意识地转身看我,“你说什么?”
“没事,练习一下。”我莞尔一笑。
“傻瓜。”越过计程车防盗栏,他艰难地伸胳膊过来,宠溺地捏一下我的脸,而他的笑容很快黯淡,因为他发现我不知何时流了满脸的泪。
“那两个字可不是随便叫的,特别是你,以前你哭的时候,我怎么说的?”
“黎离的眼泪最值钱,一百颗星星也换不来。”我一字不差地回答他。
“没想到你还记得。”
“忘不了。”
是的,如果说我的童年是阴暗而晦涩的,那么向伟就是晦涩中的唯一色彩。虽然这十几年来我们一直在斗,但他仍然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那个人,注意,我说的是“很重要”,不是“最重要”。
我和向伟推开佛跳墙的雅间门,长辈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餐桌上已经上了凉菜,沙发上坐着三个男人,其中两个是黎峻和向伯伯,另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有点儿显老,慈眉善目的样子像西游记里的老菩萨,他端端正正坐在那儿翻看一本新出的汽车杂志,看见我和向伟进来,连忙站起身,很绅士地替我拉椅子。
“来来来,别客气,都是小孩子由他们去,随便坐,随便坐。”向伯伯嘴上说着随便坐,但主宾的位子还是留给了那个老菩萨,他对向伟使了个眼色,“儿子,快倒酒。”
向伟乖乖地从服务生手中接过茅台。
“不等了?”黎峻说:“再等等吧?!”
“不等了不等了,本来带儿女出来聚一聚是件挺好的事,居然这么没规矩……”老菩萨扫兴了看了看表,对服务生说:“上菜吧,先给孩子们喝个汤,暖暖身子。”
Chapter 16 (8)
这个老菩萨谈吐爽快,给我的第一印象非常良好,我喜欢说话爽快又不摆臭架子的人,听黎峻说,他是个很大的官。
这时,雅间门拉开。
“爸,楼下没车位了……”
我转头去,不禁呛了口水。
白色阿迪网球服,白得好像皇帝的新衣直晃眼睛。老菩萨不愉快地板起脸,朝门口埋怨说:“又去打球了?还迟到?出席这种场合还不换正式点儿的衣服,这孩子、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放肆……”
“哎,和小孩子动什么怒嘛,随意,随意。”向伯伯举起酒杯,仰脖一盅,“别理他们,孩子有孩子的天地嘛,咱们老啦,跟不上时代了。”
我大惊失色地凸起眼睛,目光跟随网球服移动、移动。
他在老菩萨旁边入座,似笑非笑地盯住我的眼睛,说:“你有男朋友么?”
咳——
我再一次呛住,向伟马上递过来一张纸巾,见我正抽筋儿,赶紧替我擦掉嘴角上的番茄汁。他细长的眼睛突然凝视向伟,冷漠地说:“你是黎离的男朋友么?”
向伟摇一下头。
他面瘫的脸紧绷着,不悦地说:“我警告你,别碰她。”
向伟缩回手,悻悻地“哦”了一声。
我的脸不由自主地滚烫滚烫,脑中浮现自己赤裸裸的画面,以及那个紧紧抱住我不肯放手的男人。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张牙舞爪地说:“你来干什么?”
“蹭饭。”他端起海鲜汤品尝一口,说:“岳父家的汤,还不错。”
黎峻举起酒杯的手冷不防顿住,打了一个嗝,目光飞速地瞟到我的身上。
我连连摇头,夸张地用唇语说:“他是神经病。”
“臭小子,别胡闹!”老菩萨严肃地用打火机敲桌子,“你们俩不是一起来的?你不是说开车去学校接他吗?他人呢?是不是又吵架啦?”
“他开会,晚点儿。”他朝我望了一眼,然后抬起下巴点了点向伟,说:“她是同学,还是你马子?”
向伟忍不住笑出声,“行了翔飞,你别装了,都传开了说你在圣高现过身,到底什么时候回国的?几号来学校报道?”
“翔飞?”我不禁大声重复,“什么翔飞,什么翔飞?”
“哦,岳父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老婆她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他按住黎峻的手腕,抓起桌上的茅台将酒盅斟满,说:“罚酒罚酒,起码罚酒三杯,不醉不归。”
“哎呀,我糊涂了,该罚该罚。”黎峻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规规矩矩地端起手挨个介绍说:“这位是你的聂伯伯,财政局的元老了。这位不用介绍啦,向伯伯,商业上的龙头啦……”
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他的肩膀,大声说:“他是你聂伯伯的儿子,周游世界回来没多久,叫聂翔飞。”
我靠!聂翔飞?我霍地站起身子,笨重的木头椅子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我的脑子飞速回忆,想起记忆中听过几次的名字,想起那张老照片中站在冰灰身边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男孩,“你就是那个……聂翔飞?”
Chapter 16 (9)
身后的拉门,咯吱一声——
“没错,他就是我哥。”
我精神恍惚地转过身,看见聂冰灰的一袭白衣胜雪站在门口。我口吃地指着他的鼻子,“你、怎么也来了?”
聂冰灰朝我点点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亲昵地捏一下我的鼻子,而是径直走到聂伯伯的左边,端端正正地落座。
他瞟一下右边的聂翔飞,目光触电般地瞥过来,笑容温煦地说:“我爸让我来吃饭,说他的老朋友有聚会,全都带了孩子,所以我来了。”
聂翔飞的脸也撇到一边,不看他,神情与那张照片上的小男孩简直一模一样。
“唉,现在年轻人的思想什么时候才能老道一点,不要那么简单化——”聂老头扫了一眼左膀右臂的两个儿子,说:“你看看,吃饭吃饭,他们就是为吃才来的,养儿二十年,居然连这点小小的道理都没教会嘛——”
我望向冰灰和他哥,两人的表情都非常奇怪,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上的筷子,好像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准备受训的小学生。
“其实一起吃饭是非常有讲究的,我们吃了人家的饭该有多少天不在背后说主人的坏话呀?当然这个天数是依照饭菜的质量而定的,你看看这桌上的鲍鱼龙虾,就吃吃那么简单?唉,所以说做人应当多多请客吃饭,并且吃好饭,以增进朋友的感情,减少仇敌的毁谤……”
果然是老一套的长篇大论,聂老头应该是个爱看书的人,而且能随时随地学以致用,刚才他说的话来自钱钟书,我在塔塔的读书笔记里看见过。
一个很不简单的老头,我突然觉得冰灰和他哥在三个人男人的家庭里活得也挺不容易的。
等等等等,容我想一想。
我闻到聂翔飞身上幽淡的香水小百合的味道,怪不得觉得熟悉,竟是和冰灰一模一样的。如果说这个绑架过我的人是聂冰灰的哥哥,传说中的聂大少,那么当时冰灰去救我的时候,两个人的对话场面也就变成了兄弟对话的场面……很久以前我在百货商场邂逅的是他,在玫瑰大道小胡同救过的血葫芦是他……也就是说,黎峻曾经殴打的人也是他……
我的天!我赶紧望向彼此敬酒的黎峻与聂翔飞,两个人亲密的不得了,怎么也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岳父,我为之前对您做过的坏事深表歉意,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既往不咎,晚辈先干杯了。”聂翔飞像个地道的江湖混子,说话也大大咧咧的,“今天我爸带我来,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呵呵呵,什么都别说,全在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