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1 / 1)
没有什么比回忆更让人感伤的了,也没有什么比回忆更让人毛骨悚然的了。我是一个不喜欢写日记的人,因为我没有勇气给自己的历史留下证据,更不想在日记里复制那些凄楚的历程。而伯父爸爸完全相反,他写下了我手里拿着的这本叫做《悔人记》的日记,这是一本记载了他20年里发生的极其隐蔽的一些往事,伯父爸爸在这些隐蔽的记忆里痛苦地挣扎着。每一段记录都是一道伤痕,这些伤痕一道比一道深刻,一道比一道痛苦。而痛苦里又参杂着些许甜蜜,甜蜜的深处还是疼痛。为什么伯父爸爸把它起名叫《悔人记》呢?是后悔?是悔恨?还是教诲?就是这本日记,把我再次陷入极度的悲痛之中。
“1971年5月17日,是我下放回老家以来最开心的一天。绫子偷偷的跑来我这里,还拿来了一本不知在哪儿弄到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这太让我意外、太让我兴奋了。这样的年月里能有莎士比亚的诗歌可读,简直就是一种恩赐,上天的恩赐。我按捺不住激动与喜悦,搂住绫子疯狂地亲吻着。绫子的脸羞得红红的,像今天早上的太阳一样,迷人极了,清馨极了。她挣脱了我的拥抱,像小鸟一样飞了出去……”
“1971年5月25日,和我一起下放回来的老林死了,他是自杀的。这样的年月承受不住折磨而自杀的人太多了。幸亏我有绫子,她给了我温暖与信心,为了她我必须活下去。老林自杀是有预兆的,却被我疏忽了。昨天晚上他来找我,把身上戴着的一块玉件给了我,说是留做纪念。还说这玉是老玉,有些年头了,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曾经是个将军,这块玉件是位公主赠给将军的信物。将军戴着它打了胜仗,公主就决定嫁给他做续弦。可皇帝老爷不同意,说再打一次胜仗才可以考虑,于是将军再次领兵出征,这一次却战死疆场了,临死手里紧紧地攥着这块玉佩,随从们就将这块玉佩收好带了回来,交给了将军前妻的儿子,也就是老林爷爷的爷爷的父亲。公主听说将军殉职,便郁郁成疾,一病不起,时隔数日便也死了。兴许是因为老林讲的这个凄美的故事,或者是因为老林讲这个故事时悲痛的眼神,我一见到这块玉便爱不释手,这玉看了就让人忧怜、让人喜爱……”
“1971年6月12日,和绫子偷偷地品尝了禁果后,绫子摆弄着我胸前的玉件,很喜欢的样子。这块玉是老林留给我的遗物,也是我的最爱,对我来它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既然绫子喜欢我应该把这重要的东西交给她,绫子不是也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我吗?……”
“1971年7月2日,我和绫子的事,终于还是被人发现了。我被挂上了牌子,脖子上还挂了一双破鞋,他们用皮鞭子抽了我一顿后,把我捆绑在村子东头那棵老榆树上,不给我吃的也不给我喝的,任烈日烘烤着,任村民唾骂着。无知的孩子们将烂西红柿、烂黄瓜直往我嘴里塞。这时候真想绫子啊,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就这样,我被折磨了一整天。晚上,他们莫名其妙地把我放了……”
“1971年7月7日,从出事那天到现在,一直没见到绫子,她到底怎么样了啊?我焦急着,痛苦着,思念着。我必须想办法打听到她的消息,我大喊起来,喊叫声惊动了他们,我说我要见我的家人。夜里,我的弟弟续杰来了,她说绫子被他家里人锁了起来,不许她出来。续杰让我别着急,他会帮我传话给绫子的。续杰走后我心的轻松了许多,不管怎么样,我还是知道了绫子的消息……”
“1971年7月10日,绫子终于跑了出来,我们相拥着痛哭起来。我说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她说不,不是,是我害了你,让你经受了那么多折磨。她还说要不我们逃跑吧,只要和你在一起跑到哪里我都愿意。我哀愁着说,跑到哪里都跑不出他们的魔爪,最后还会被抓回来……”
“1971年7月28日,弟弟续杰来了,他给我带来了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绫子怀孕了。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让我昏厥了过去。醒来后,续杰说大哥你得想个办法啊,这要是传出去,你和绫子都好不了,你还得挨斗受罪,而绫子也没法做人了。可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1971年8月12日。弟弟续杰结婚了,新娘是绫子。这一天,我几乎要崩溃了。我把绳子悬在了房梁上,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死,我没有死的勇气,我恨极了自己的怯懦和卑微。我知道弟弟续杰是在想不出其他办法的情况下,为了救我和绫子才这么做的。而绫子呢?她会是心甘情愿的嫁给续杰的吗?……”
“1972年4月7日,绫子的孩子出世了,是个男孩,弟弟跑来让我给起个名字。我给起了个‘忆然’,字取于‘此情可待诚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弟弟兴匆匆的领了名字回去,很快又垂头丧气地跑了回来。他说绫子拒绝了我给起的名字,自己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宫常’……”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这都什么事儿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泪水滴落到日记上,字迹被浸湿了,逐渐模糊起来。
“1976年10月13日,党是公正的,在历尽10年魔难后,今天终于得以平反了。明天就要返城工作了,这将是个难以忘怀的日子,值得庆幸的日子。我找来宫家所有的人,要庆祝一下。所有的人几乎都来了,宫常也被弟弟抱了来,却惟独不见绫子。心里感觉失落得很。抱起宫常仔细端详,这孩子长的太像我了,这个发现让我又陷入了悲痛之中。所有的人都离开以后,我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明天起早离开这里。这时候绫子来了,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我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和绫子相互注视了很久,很久以后绫子从脖子上把那块我送给她的玉佩交到了我手里,她说这么宝贵的东西还是你自己保留吧!她还说其实宫常根本不是你的孩子,是你出事那天我被管事的强暴了才有的这孩子,要不那天他们也不可能那么快放了你……”
乱了,全乱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宫常到底是谁?谁才是我真正的父亲?泪水继续模糊着视线,心绪凌乱。
“1979年10月1日,这一天我结婚了,新娘子是组织上给介绍的。这个婚姻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很重要了,只要有个人陪我说说话也就行了。好在这个新娘子原本我们也认识,她给我做过几天秘书工作,人品还是不错的。可惜,无论我怎么努力,下面都没什么反应,看来这个新娘子要守一辈子活寡了……”
“1979年12月12日,和弟弟续杰商量后,决定把宫常接过来。为了不给孩子和我妻子他们带来什么阴影,和弟弟商量好,就说是过继来的。虽然绫子说这孩子不是我的,但我不相信,就凭孩子长得特别象我们老宫家人这一点,我就不相信她说的话……”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不想了。我感觉头好疼,要炸开似的。难道伯父爸爸的这些记录就是我要找的“奥秘”吗?天啊,太复杂太复杂了。按这些记录来看,伯父爸爸和我的亲妈妈有着一段凄迷的爱情经历,而我就是这段爱情的结果。但是按记录里妈妈的话来看,我又可能不是伯父爸爸的亲生孩子。那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又应该是谁呢?
不能再看了,不再看了,不看了。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助。是的,那一刻我真的很无助。我揣起日记本,逃跑一样仓皇地下了楼去。
一夜无眠。我辗转反侧,辗转反侧地无法入睡。心思混乱,神情恍惚,胸脑阵痛。日记里的一目目总在眼前飘忽,每一句文字都是锥子,直扎我的心脏。心在滴血,痉挛,而后麻木。
躺在身旁的老婆梅子似乎也没有睡实,比我翻身的频率小不了多少。她也失眠吗?为什么?我没有理她,连起码的关心也没有,正如她也没理会我的失眠一样。我们同床,我们陌生,我们各有心事。而我的心事,我的疼痛,她永远无法体会得到。
我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伯父爸爸和亲妈妈的身影在我脑海浮现着,我似乎看见他们在拥抱、接吻、欢笑、哭泣;我似乎看见他们牵着手在奔跑,正要逃离那个小山村,他们身手后有一群人在追赶着;我似乎他们看见身后的那些人突然停止了追赶,是我的农民爸爸拦住了那些追赶的人,他向伯父爸爸大声的喊:你们跑,你们快跑,去追求你们的幸福;我似乎看见他们最终逃跑成功,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把我生了出来;我似乎看见他们抱着我幸福的露出笑容,一家三口在这个安静的地方快乐地生活;我似乎看见伯父爸爸被平反时,我们一家三口坐着汽车开心的返城时的情景。
梅子一翻身把一条大腿压在了我身上,我睁开眼睛,知道一切都是冥想。而我到底是谁还是个迷,谁才是我的亲爸爸?是谁们造就了我?复杂了我?迷茫了我?痛苦了我?谁?是谁?社会?时代?家庭?环境?爸爸妈妈?妈妈爸爸?谁?——谁?——谁?!
漫长的黑夜就这么一点点的艰难的挨了过去,黎明终于来了。而这个黎明对于我对于这个家庭里面的所有的人来说都不会是愉快的,这个黎明将要面临的不是新生却是哀送。我将被穿戴上孝服,以一个大孝子的身份出现在追悼会上,与前来吊唁的人们握手、点头,然后鞠躬致谢。
哀乐响起的时候,我和伯母妈妈一样伤心得差点背过气去。伤得痛了,痛得哭了。哭得十分绝望,哭得感天动地。老婆梅子也偶尔摘下墨镜,用纸巾擦着泪水。整个告别大厅被哀乐、被哭声、被花圈、被菊花、被挽联渲染得极其悲痛,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这悲痛中了。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躺在菊花丛中的伯父爸爸,那么安详、那么悠闲、那么轻松的样子,让我陡然有了一种羡慕的感觉。他的嘴角似乎还挂着慈祥大度的微笑,我们用哭声送他,他却用微笑面对着我们。死去的他在笑,在笑活着的我们。
追悼会来了很多的人,形形色色的人。这里面一定会有伯父爸爸曾经的同僚。同僚里一定有一些与伯父爸爸曾经明争暗斗或者阳奉阴违的人。现在好了,不管曾经是什么面孔什么表情的家伙,此刻都是一脸的凝重与严肃,他们默哀,他们庄重,他们沉默,他们鞠躬。
伯父爸爸就这么走了,我们用哭声、菊花、党旗把他送去了天堂,属于他的天堂,那是他最后的归途?
最后的归途没有死亡
没有死亡的地方是死亡以后的天堂
你捧着菊花骑着白云
属于你的白云吗?
在头顶,鹰的高度
去向天堂
或许你的灵魂没去
正在人间的某个细节里犹豫
这时候,我想你需要意外
需要一个特别的女人
把你认出来,然后把你挽留
你会鼓起勇气答应吗?
我坚信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伯父爸爸将不再怯懦,在爱情和前途上会有新的抉择。他不会再去选择放弃,不会,一定不会。他宁可逃跑,宁可被抓回来打死,他也绝对不会再放弃爱情。可是,一切可以重来吗?
在经历了这次痛苦的诀别后;在看了伯父爸爸的《悔人记》后,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爱情。
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此刻,我还是不能给它以准确的定义,但我似乎明白了一点,爱情需要付出,需要牺牲。
伯父爸爸的追悼会一结束,我就离开了省城。我不想再继续呆下去了,一点也不想。我感觉到了恐惧,感觉到了不安,感觉到了脆弱。伯父爸爸留给我的那些字画、古董我原封未动地都留给了伯母妈妈。所有的我都不想带走,不想。我怕看见他们,就象害怕追想自己的迷离身世一样。
可是最后,我还是拿走了日记本和玉佩这两样与我身世有关的东西。
这次回省城,对我来说,无意于经历了一场噩梦。可它又不是梦,它真实地存在过。回到自己的家,几天没有出门,手机也关掉了。我需要休息、需要安静。我把自己关在自己家的书房里,不住地吸烟、叹息。我想把有些事情捋顺一下,可是越捋似乎心情越乱。老婆梅子进来劝过我几次,她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人死都死了,你悲痛他就能活过来吗?想开些吧,你这么下去,身体就完了。”
我一声不吭,继续吸烟、皱眉、沉默、叹息。我时常拿起那块老玉,时常看着看着眼泪就会流落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段日子眼泪如此泛滥,似乎要一下子把忍了10几年的泪水都倾泄出来。别笑我,我知道你们此刻会笑我,笑我不够男人,笑我太脆弱不够坚强。
我用手揉搓着圆玉的时候,想起了藤子。这玉的手感象极了藤子的肌肤。想到藤子,人好像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去洗个热水澡吧!”老婆梅子在门口对我说。对,洗澡,洗个热水澡兴许会好些。
从浴室出来时,我看了一下表,时间是4:45分。这时候藤子应该是在家吧?我穿好衣服,把那本日记本放在包里,拎着下了楼。在车上给藤子去了电话,电话里藤子咋呼着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话,我一句没听清楚。我告诉她我去蒙特丽,如果方便你也去吧。
藤子和我脚前脚后到了宾馆,在大厅里她先看见了我,小鸟一样向我扑来。我抱起她,在众目睽睽下疯狂地吻了她。藤子调皮地捏了一下我的脸,耍娇地说:“我要你抱着我上楼去。”
我便抱着她旋转了一圈然后把她放下:“小破孩,我累着呢,我可不抱你上楼。”说完我小跑着上了楼梯,她在后面边追边嚷:“破老师,坏老师,臭老师!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你。”然后是她爽朗的笑声。
在创作室里,藤子问我:“宫老师,你怎么了,很不开心的样子?还没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解脱出来吗?”
我翘了一下嘴角,苦笑着反问:“你说呢?”
“我看呀,你是没从你伯母妈妈的怀抱里醒过来。嘿嘿,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旧情复发了啊?”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这孩子小脑袋里怎么这么复杂啊!
被她一闹,感觉轻松了许多,就问她:“你这几天怎么过的,快乐吗?和安君还好吧?”
满以为她会很开心地给我讲她和安君的事情,谁知道,她反而郁闷起来。她搂住我的脖子说:“安君那个王八蛋,这几天消失了。”
“消失?”我不解的问。
她沉闷地坐在我的大腿上,懒懒的说:“我不想说,不想提他,我想睡觉。”说完闭上眼睛,再也不肯说话了。过了很久,估计她是睡不着,又睁开眼睛,自己默默的说了起来。
原来,在我去省城的那天,安君又骑着摩托车约藤子去了“藤子湖”。初秋的郊外格外的清爽,一路上藤子依然把头靠在安君的后背上,享受着温暖。
安君不时的侧过脸来对后面的藤子喊:“看啊,这郊外的秋天多美啊!……看啊!绿色、黄色、红色交织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幅美妙绝伦的图画。”
藤子说:“你别乱喊好不好,不就是树叶子吗?有什么好看的,别破坏我的感觉好不好。”
“感觉?什么感觉啊?”安君问。
“你这个笨蛋,我在享受着你的体温,我喜欢靠在你后背的感觉。好好开车,别乱嚷嚷。”
本来很有情调的事情,被藤子这么一说,就全给破坏了。安君有点生气了,他开始沉默了,一声不响地加大油门,向草原驰去。
秋的草原,更是美妙。没有主见的小草,随着风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地摇曳着身姿。安君牵起藤子的手说:“藤子,你看这草,这即将枯萎了的草多么快乐,它们在跳舞呢!风就是他们的舞曲,这辽阔的平原就是他们的舞台,我们两就是它们的观众。多么美妙啊!”
藤子甩开安君的手说:“这有什么啊,还快乐呢,它们是傻瓜,马上就枯萎了就要死掉了还穷欢乐什么啊?”
坐在湖边望着被秋风泛起的水波,安君又说:“看这湖水,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它被秋风撩拨得激情四起,如同面对即将开始的爱情,它心跳着、它紧张着、它快乐着!”
“简直是疯子!”藤子说。
“什么?你说什么?”安君显然是有些愤怒了。
“疯子,疯子,我说你是疯子,你们学中文的都他妈的是疯子!”藤子不耐烦了,她自己都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她听着安君那些酸溜溜的话就心烦。她自己都感觉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不顺心?她说那时候特别的想我,没来由的想念。
安君回手给了藤子一巴掌,“你他妈才是疯子,你骂谁是疯子?谁是疯子!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疯子!你他妈才是!!”
藤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愣了,等她回过神来,安君已经向路边跑去了。边跑边喊着:“王八蛋,王八蛋,你才是疯子!你才是疯子!……”
藤子起身追了过去,安君跨上车疯狂着向前奔去。藤子哭了,她追着摩托车喊:“等等我,你等等我,你这个小气鬼,你他妈的王八蛋,你等等我……”安君似乎已经听不见了,摩托车很快就消失了踪影。藤子站在那里大哭起来,嘴里还不停地骂着。很久很久以后,藤子拦截了一辆农用车,狼狈地回到了市区……
藤子讲完哭着对我说:“宫老师,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他那么敏感。”
我帮她擦了擦眼泪说:“傻瓜,你明明知道他妈妈是精神病人,怎么能在他面前提到疯子呢?更不应该骂他也是疯子啊!”
“我说啦,我不是有意的。你知道我口无遮拦,从来不想那么多的。真他妈小气。”说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又说:“我错了,宫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也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那么想你,想得自己那么烦躁。可是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失去他,不想!都怨你,都怨你,老师你得帮我啊!”
晕,傻孩子,怎么能怨到我啊?我招你惹你了,我冤不冤啊我?
还是那句话,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第三者无从插手。我想了想,摸着她的小手说:“藤子,你去医院看看他妈妈吧!也许他也在,然后你再当面和他说对不起。我想只要他还在乎你,就会原谅你的。以后你说话可要注意点了,别再那么伤他了,看来他内心也挺脆弱的。”
藤子不说话了,闭起眼睛,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是啊,我们的藤子太需要思考了,也许这样她才会使她逐渐成熟起来。爱情有时候还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逼迫一个人学会思考,它可以让一个人学会成熟。爱情这玩意也实在是太复杂了,复杂得也许只有经历些魔难才是真正的爱情吧?
注定这是个没有主题的夜晚,星星以及月亮都躲到云层后面去了,老天把一片漆黑压给了我们。本来就很压抑的心情,此刻更加沉重了。
藤子没有离开宾馆,我们简单的叫了些吃的,然后就相拥着躺在了床上。没有兴趣,那一刻我们什么兴趣都没有,不怎么说话,也不做那些暧昧的动作。我把她搂到怀里,叹了口气,道了声晚安,然后迷迷糊糊地睡去。
我做了个梦。梦见伯父爸爸被皮鞭子抽打着,身上血淋淋的。然后我梦见了妈妈,我的亲妈妈奋不顾身地用身体挡在了伯父爸爸前面,那些鞭子变成蛇在妈妈的身体上爬来爬去。伯父爸爸突然来了力量,挣脱了绑在身上的绳索,抱起妈妈,向远方跑去。后来我梦见了我自己,也跟在他们后面奔跑着,奔跑着……后来我们跑到一个开满鲜花的小岛上,伯父爸爸开始开荒种地,妈妈教我唐诗宋词。悠忽间我长大了,在花丛间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她娇滴滴地吟诵着诗歌从我面前走过,微微的笑着,我上前一步牵住她的手,她依偎在我的怀里,突然哭了起来。我帮她擦干了泪水,拥抱着她抚摩着她,把手伸在了她的下身,轻轻的揉着,她呻吟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她大喊起来:“不要,不要……”喊声把我惊醒,原来是怀里的藤子在喊,我的一只手正在她的身体上游曳着。
我打开床头灯,看着怀里的藤子,苦笑了一下,我告诉她我刚刚做了个梦。她没说话,手在我下身活动了起来。我闭上眼睛,回想着梦里的情形,那女孩没看清楚是谁,但那感觉分明就是方怡啊!怎么会梦到她呢?藤子帮我弄完了那里,倒头又睡着了。我下床,去洗手间用热水冲了一下身体。而后就精神起来,再躺回床上时,怎么也睡不着了。又下了地,从包里拿出那本日记,往后翻了翻。
“1987年7月3日,从外地考察回来,却不见了小常,任我怎么追问,夫人也不回答,只是不住的哭泣。我猜测,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直到晚上,夫人才哭丧着脸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小常离家出走了。‘说完又啼哭起来。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不敢肯定。……“
“1987年7月5日,终于知道了小常的下落,既然他在老家,那就让他在那呆上几天吧。兴许过些天他会回来。……”
“1987年8月2日,小常还没有回来,真有点让人担心啊!夫人也跟着着急起来,唉!在她面前我甚至有些不敢提小常的名字了,每次提起小常她都要啼哭一阵子。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1987年8月6日,今天给老家打电话,村上接电话的人说,小常离开了老家,是被他爸爸打跑的。这可真让人着急啊!小常你在哪里啊,爸爸好担心你。……”
“1987年8月7日,夫人看我一下子憔悴了那么多,又啼哭起来了。唉,她也是的,这段日子以来,怎么老爱哭啊,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小常啊小常,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叫爸爸妈妈省心呢!……”
“1987年8月10日,夫人终于说出了我不敢相信的那个预感,我的亲儿子竟然和我的夫人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她说她对不起我,更对不起小常,她说她没脸继续活在我身边了。作孽啊!作孽啊!可是这又能怪谁呢?这一切难道我就没有一点责任吗?我忍着疼痛和气恼,安慰她说,算了,算了,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们现在先不要说这些了,找到小常要紧……”
“1987年9月16日,今天是我第六次出去找小常了,可是还是没有半点音讯。不知道他是否还在本省,只要没离开本省,找到他还是有希望的,我已经和各地的公安部门打了招呼。但愿能尽快找到他……”
“1988年2月7日,今天终于有小常的消息,我要立刻赶到临城去找他……”
“1988年2月8日,终于见到了小常,看来外面的世界让他受了不少的苦头,他黑了瘦了,个子也没见长。总算找到了,可惜他执意不肯和我回家,也好,让他在外面闯荡去吧,幸好有老李在那里,让他去照顾着吧……”
看着这些记录,我再次陷入了悲痛之中。伯父爸爸是多么的关爱着我啊!是啊,哪有爸爸不爱惜自己儿子的呢!让我震惊的是,原来伯父爸爸一直都知道我和伯父妈妈的事情。他的胸怀真是够宽广的了,这样的事情他竟然容忍了下来,对我依然那么关心。看来,这么多年来他的内心也一直在承受着煎熬啊!他是在愤怒、惭愧、悲痛中咬着牙挺过来的,他是伟大的,也是怯懦的。可是他不容忍又能怎么样呢?一个是亲生儿子,一个是自己的夫人,他能伤害谁去呢?他只有自己承受着这一切。
天还没亮,可我一点也没有睡意。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太多出呼意料的事情折磨着我的心情,太多的事情如影随形般纠缠着我的思绪。今夜,我又将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