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3章 香消玉殒(1 / 1)
冬日的梵山乱云飞绕,丝雾窜流,飘忽不定。
梵山无名峰更是烟雾燎绕,飞鸣走兽寂寂无影。
一位身怀六甲的少妇穿着一袭藏青色的布衣,踉跄奔行在人迹罕至的山道上,让人甚感讶异!少妇惊惶失措,频频回头张望,凌乱的黑发被凛冽的山风扬起。
少妇渐行渐慢,秀脸如铅般深重,凤目尽显绝望痛苦之色。
几个时辰的奔跑躲藏,让她疲惫不堪;过渡的惊吓早已击溃了她求生的意识,星目微闭,脚下一趔趄,身子一软,便滑倒在地。
良久,虚弱却也倔强的声音至唇中溢出。
“不,我不能倒下,我还有孩子……”。
挣扎着支起笨重的身体,纤指拂上凸起的肚子,疲惫的脸上漾起了一丝母爱之色,绝望的凤目燃起了生存的希望。贝齿轻咬,一股坚强之色溢于脸庞。
用仅存的意志趋动着身体,缓缓的站立起来。瞬间又一阵旋昏袭上头来,眼前猛的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
“唉——”
一声长叹,仿若来自幽谷,空灵飘渺。紫云萧望着玄竹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妇轻叹,少妇额上冷汗细密,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伤痛忧愁。昏睡中那绝望、崩溃的神色让人心疼不已。
“师傅,她怎么了?”稚幼天真的脸儿昂向了一旁的妇人。
“落风,咱们出去吧!别打扰她了,待会再来看她。”
……
夜色降临,空气冰凉刺骨,白日笼罩的雾气溢散无踪。没有呜咽的寒风,空气却出奇的冷冽噬骨。
看样子要下雪了,梵山有多少年没下雪了?记忆中雪的样子是白白茫茫的一片,在星星点点的阳下光,有些耀眼夺目,再无其它了。
紫云萧坐在床边默然思忖,不禁有些出神。
床上人儿昏昏沉沉间,猛觉下腹一阵紧似一阵的痛疼,有一种茫然却又无助的感觉袭遍全身。涔涔冷汗已浸湿衣衫。纤手紧紧抓住被褥,关节泛白。
“师傅,你看!”
“啊!风儿,快,快把热水打来,孩子要出生了。”回过神,睨了一眼少妇,来不及细查,便唤了身旁一直陪候的落风。
幼小的孩童并不知婴孩的出生有多大的含义,只觉师傅语气急促,略浮惊慌。此刻甚是懂事,也不多问,转身朝左厢房跑去。
床上的人儿惊醒了过来,本以为自己还在荒山野外,却不料已躺在竹床之上,眼前人影奔走晃动。
“你……你们是……是……”
“夫人,别乱动,你动了胎气,孩子……”
“我的孩子怎么了?”不待说完,少妇惶然惊呼!
“夫人放心,孩子好着呢!只是……恐怕……孩子要出生了。”
紫云萧温和的安慰着她,眼中却闪过一道不容察觉的黯然。
一波又一波的痛疼再次卷来,少妇紧咬下唇,抵抗着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
每一个呼吸,每一次抗衡,俱感身心疲惫。体内游走的气息仿佛被抽走般慢慢消失,泛力的四肢渐失知觉,昏沉的感觉再次袭来,无边的黑暗向身体笼罩过来,撕心裂肺的痛渐行渐远……。
“夫人?夫人?”
一双小手握住了少妇的纤指,在冥冥中感觉到了小手传来的力量,尽管极不可查,几乎没有。可她还是触摸到了,真真切切的知道了那股力量的存在。耳旁的呼叫声拉回了即将游走的灵魂……。
“夫人……”
少妇听到那一声声的呼唤,恍惚中有了一丝清明。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蕴存了最后一丝力量,拼尽全身力气……。
“哇啊——哇啊啊——”
一声清脆嘹亮的哭声回荡在屋内,少妇苍白汗涔的脸上仿佛有了几许激动,几许骄傲。
“夫人,是个女孩儿,快看。”
紫云萧用旧袄包裹着婴儿,抱至少妇怀前,疲惫的脸上惊喜浮动。
少妇经过刚才的挣扎早已是气若游丝,魂若消散,指尖已没了知觉。
冥冥中听见了孩子的安然无漾,她牵动嘴角笑了,笑得绝然凄色,笑得梦断魂飞。
紫云萧见此情景,心中不由一疼,雾气陡地蒙上了双眼。
“夫人,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床上少妇微微颤动,似有事交待。苍白如纸的嘴唇有了不易察觉的微动。紫云萧赶紧俯下身,靠近唇边仔细聆听。
“……怀玉,……玉……玉……。”
颤动的双唇陡然停下,紧握的手指缓缓松开了去。几缕秀发垂在脸庞,了无生气。毫无血色的脸上依恋无尽,似是心有挂牵!
屋外暴风聚来,如万马奔腾般汹涌澎湃,穿透缝隙直灌进室内。
寒风吹起帷幔飘忽晃荡,少妇丝丝黑发微的飞扬,像是不愿离开这个世界,如此了却此生。然而纵是苦苦挣扎,当风落时,它终是无能为力,随着生命的消失而归于尘土!
一室寂然荡漾开来,与挤入室内的暴风纠缠不清,满室翻滚。落风的小脸也笼上了悲色,小小年纪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理解了生与死的距离!
紫云萧怀抱婴儿,珠泪滑落,凄凄然,一片哀伤之情撞击心肺!
唉!生死不由人,你我凡尘俗人怎能猜透这宿命呢!
夫人,你安心的上路吧,我会帮你把这孩子抚养成人的……。
外面终于下起了雪,很久很久不曾下过的雪,在今夜荡荡然然撒落梵山,晶晶莹莹渐次白茫,为苍绿的梵山披上了一层银装素色……。
天德六年。
梵山无名峰
玄竹林,拂尘居内
花落月走,水绕云横,转眼间便已过了六个春秋。
紫云萧双手托缌,流目如星,望着玄竹桌上的黑玉,思绪却飘飞到了六年前那个雪夜。
曾记得,那个漫雪飞舞的夜晚。雪花像白水晶般,细小而莹透,飘满整个视野。闪闪亮亮的凝进眼里,仿佛是镶嵌在黑夜的繁星!伸出蕴含温热的手,那雪轻轻盈盈的落在掌心,转瞬即逝。来不急细细欣赏它纯洁、莹潋的美,便已化着水滴,只留下点点冰寒,微的浸骨。直至今日,冰凉的感觉依然停留在掌中,似乎从不曾消失过!
还记得,那一夜。梦魇肆虐,芳魂幽幽。她弥留之际那深深的不舍与眷恋就像那夜的雪花一样,满世界飘落,久久不曾离去,犹如近在咫尺!
窗外白月挂空,皎辉弥浸,照得整个拂尘居如月宫般清冷,白亮。
遥走的月辉撒在了黑玉上。咋看之下,那黑玉外观却有些平常,没有任何雕刻之笔,也无任何天然杂色,就像脚下随处可见的顽石。只是玉身通体墨黑一片,浑然天成。
慢慢的,映着月光,玉身周围闪动着毛绒似的暗辉。仿若晨曦中,溪水湖面的薄雾,丝丝缕缕、轻轻淡淡随风游动。
它没有羊脂白玉的圣洁,赤红血玉的妖艳,翠绿碧玉的浸透。
此时黑玉上那流动盈绕的暗辉,就像波光淩淩的弱水,点点闪闪,轻流微澜。偶尔划过的细风就像落入水中的晨露,浮动的暗辉竟也荡起阵阵涟漪,煞是奇妙!
紫云萧已经见过无数次它在月下那悄然出现的美妙,可每次都会被它去其华,隐其质的暗美所折服。
她总是惊叹于它的深藏不露!一块无形无画的黑玉,竟能懂得隐于万物,归其单一;藏真显朴,斯于平凡。
轻轻拾在手中,浮动似的暗辉只是随风牵动,片刻间便又骤在了墨玉的四周。
此玉绝非平凡之物,看那玉身就像晕开的上等砚墨,细腻油亮;细细观赏,似有通透之感!如此绝世奇物,定非平常人所拥有。当年的她真不知是何等显贵,竟会流落到梵山香消玉殒!
“师傅。”一声轻呼唤回了紫云萧深远的思忖!
她的脸上已然挂上了溺爱的笑容,望着眼前睡意惺忪,有些迷茫的小女孩,不停的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黑玉。
“冰儿,来,过来。”
紫云萧朝娇小的人儿招了招手。
小女孩抹了抹眼,终于睁大了黑亮星火般的眼睛,娇俏的小脸荡开了天真的笑靥,精致白脂般的脸蛋上漾起一抹红晕,晶莹剔透,弹指可破。
紫云萧将手中的黑玉抬至女孩眼前,浮动的暗辉陡然浓了些,似乎比刚才更黑亮了。
“好看吗?”
“嗯,好看。师傅,你为什么还不睡呢?”
女孩对这暗辉闪动的黑玉并无多大兴趣,相比之下,师傅才是最值得关心的。
唉!看来,寒冰这孩子天生对身外之物冷淡无趣,无欲无求。至于这黑玉,暂且不交给她吧!如果现在给她,指不定她会把她娘留的遗物给弄到哪儿去呢!
“冰儿乖,师傅这就陪你睡觉去。”
捏了捏细嫩柔滑而富有弹性的小脸蛋,收起了手中的黑玉,小心亦亦的放入怀中,起身牵起柔嫩的小手朝左厢房走了去。
春日的梵山脱去了神秘、庄严、宁静,唤醒了沉睡的万物;用它丰富的身躯滋养着山中生灵。
山中繁花似星,嫩绿湛然。绚丽的朝阳至峰峦中跳出,光芒四射。拂过浑圆清透的露珠,蓦然折射出点点星火,放眼望去,仿若置身于微波粼粼的湖面。
寒冰端座在山峰一方圆石之上,静静的看着对面银河似的瀑布。
瀑布从两峰相连的峰腰处直泻而下,撞击在峰底的绿潭之中。潭中白浪翻腾,珠花飞溅,击声如雷。在这连绵而悠长的峰谷中碰撞回荡,显得浑厚而深远。
寒冰从小就喜欢这清幽的后山,坐在高高的岩石上,观望那日出前的朝霞、露珠儿的星光、潭中的白花!
闭上双眼,仔细聆听!她听见了春水的细喃;鸟儿的欢快;树儿的轻语;草儿的破土之音!
缓缓的呼吸,清清的叶香,淡淡的土气不经易间溜进了鼻中,顿觉身轻神爽,飘飘然于天地间,遥游于清风中!
“冰儿——”
紫云萧轻盈的纤影从晨曦中走来,影子长长的拖拽在地上;身披霞光,仿佛是穿着金丝烟罗,踏着彩云翩翩而至的圣女!
疑惑的走到寒冰身前,但见她双目轻闭,红朴朴的小脸神色淡定;双手微合,严然观音座下的莲花童子般,对自己的呼唤茫然若闻!
紫云萧心中跌宕起伏,甚是自傲。真不枉她每夜的有心指引!
想不到寒冰小小年纪便有了这坐禅入定的天赋。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她的天赋加上紫云萧暗传的心法,使她无意的进入了虚无之中。也许寒冰现在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天生异骨所谓何意。来日方长,它日成就必将凌架于武林之上。
看来我的一身绝学后继有人了。
紫云萧略微颔首,转身朝玄竹林走去。
过了许久,寒冰才缓缓的睁开双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微敛,顿了顿首,离开了后山。
她想去看姐姐练剑!
她的姐姐落风很心疼她,师傅亦是如此,从不忍心让她吃一份苦,受一刻累。
当姐姐在冰天雪地中苦□□气抵寒的时候,寒冰却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当姐姐在寅时便手握木剑挽着剑花直至卯时未时,寒冰正好在后山看完日出。
偶尔寒冰会起得早一点,她就会在卯时之前赶回玄竹林看姐姐练剑。那个时候她会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双手托着小脑袋,专注的盯着姐姐的一招一式。
当然这种情况毕竟是少数,她看得更多的,学得更多的便是师傅的剑式。
每晚子时,师傅会在玄竹林内独自练功,那时才是她学艺的最好时光。
白天,姐姐勤学苦练,夜晚就会沉沉入睡,休身养气。而寒冰在她们的溺爱下无所世事,到了夜晚就会异常惊觉!
不知从何时起,每当子时师傅起床练功的时候,她也会跟着起身,在一旁认真的观摩。
紫云萧也知道寒冰会每夜看她练功,她也习惯了寒冰的陪伴和专注。每次提剑,她就会放慢剑式,慢得足够寒冰清晰的印在脑海中。她还会在结束后朗声念诵内功心法,寒冰便默默记在心里。
久而久之,紫云萧演练的每一套剑法和心法早已被寒冰深深的刻在了脑中,记在了心里,划上了深刻的烙印。
在师傅的眼里,寒冰是独特的,是奇怪的!
她不会刻意去追求一招一式的精确,也不会在意所学为何。她只是用心的记住她见过的每一个动作,听过的每一句话。然后在脑海里将它们组合演练,每一套剑法,每一个旋身,甚至每一分力量。但现在的她不会运用,如若假以时日,她定会超越落风。
今天也是一样的,她醒来的时候,师傅和姐姐早已习武去了。她跑到后山看了一会儿飞花般的瀑布,就直奔玄竹林。
无名峰是梵山群峰中最高的一座山峰,这里山势险要,雾气茫茫,难得一观全貌。
从后山到玄竹林必须从旁边的一座山峰峰顶处绕过,并下至峰腰,再沿山道盘旋而至,到达玄竹林。
寒冰手握小树枝,边走边回忆着昨晚师傅使的新招式。
当最后一句心法默记完时,她已经能够听见玄竹林内传来的娇叱之声。
寒冰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微微的晨风撩动了额前被露气沾湿的刘海。水粉色的罗裙兀自翻飞,随风舞曳。
“嚓喳”一声轻细的断裂之声传入寒冰耳中。虽然极不可闻,但她却能准确的判断出来自何处。
停下脚步,觅着声音寻去,踏过矮小的草灌,立在了一棵高大,粗壮的杉树旁。
“咦?奇怪,为什么没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