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互换(1 / 1)
方夫人的刑罚只是硝面,所以晚上的时候官差就把她赶出了府衙,方园后院的老鸨早派了人接她,他们给她罩上一个白色面纱,掩住了那血迹斑斑惨不忍睹的容颜。
那硝面的药水只毁血肉,却不损筋骨,只是皮肉伤。五日之后,方夫人脸上已经结了薄痂,她终日罩着面纱,不言不语,方园的人以为她受的刺激太大,也不敢再接近她。
遗村有一个善化妆易容的手艺人,他用做了一个简易的面具,罩在人脸上,比人皮略厚,不细看的话几乎等同于人皮,只是表情呆滞而已。
段华在约定好的日子让齐娘戴上那副面具,穿上男子衣裤,扮成随从的样子去了方园后院。
晚上的方园后院永远是那幅样子,静谧中夹杂着霏迷的味道,月影花枝疏朗有致,柔媚小调依稀可闻,处处醉人。但在心怀不安的齐娘眼里,这方园给了她一种神秘的压迫感,她低着头,脸上的面具让她觉得湿热难忍。
段华却悠闲喝着酒,对围在身边献媚的女子爱理不理。
“去吧,都下去吧……”他挥手赶走了那几个女子。齐娘心中一窒,知道时候到了。
“齐娘,准备好了这就动身吧。”段华平静的说,他从袖子里拿出那个小药瓶,放在朱红的桌面上,剔透的青玉瓶衬着幽暗的红色漆面,奢靡而绝望。
她不是怕,只是眼睁睁的看见自己生命的终点,一步步踏过去,空而冷的回响声只有自己能听到。
“你要后悔,也还来得及。”段华的声音敲在她的心上,催命鼓一般。
“不!这是好事,是好事……仇人死了……我也有脸面见丈夫儿子了……不后悔,我不后悔……”她一把抓起桌上的药瓶,颤颤巍巍倒出三颗药。
“一次服完。方夫人会在她房间里等你。记住,从此以后你就是方夫人了。”
齐娘苦笑,记不记住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下一个时辰她已经不会再有清醒的神智了。
齐娘与方夫人的互换很顺利,有段华的正面掩护和孙元的暗中相助,齐娘很快就溜到了方夫人的门前。她的手停在绢丝覆盖的双扇门上,看着里面幽暗的灯光微微发抖,脸上粗糙呆滞的□□与她濒死的目光交叠,很是可怖。
“啊!有鬼!”突然一声尖叫,原来是一个端托盘的青衣小鬟恰巧拐过走廊,见到齐娘的可怕样子,吓了一跳,手里的托盘差点落地。
齐娘也吃了一惊,急忙避开,头垂着,不敢看人。
那小丫鬟看清了不过是个普通随从,她歉然笑笑,匆忙走过,一边庆幸自己没有打翻老鸨的待客香茶,一边还在心中暗怪这个说不出怪异的随从。
齐娘见四周无人,也不敢再迟疑,忙推门进去,与方夫人换了衣服和面具。换了装的方夫人不放心的询问:“你来的时候没有人看见吧?”
她的脑子已经开始一阵阵的发紧,神经有些恍惚,匆忙摇着手,她跌向那张华丽的大床。
方夫人向她道谢的声音她没有听见,人走了,敷绢丝的双扇门也无声合上,世界只剩下她一个,齐娘只觉得心中一空,意识再也找寻不见。
第二天方园传出消息,说“方夫人”疯掉了,她一个人又哭又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整日□□着她那张恐怖的脸,呜咽不止。方园害怕她吓着客人,就把她关在后院一个废弃罩楼里,虽然吃穿不缺,但三个月后,“方夫人”死掉了。
当然,这是后话,真正的方夫人早已洗脱了她的一些关系牵连,平平安安到达遗村了。
江明韵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她到遗村看方夫人的时候正巧遇上方彦,他给母亲送来了一个特制的面纱,能巧妙的嵌在头发里,浅米色,柔软温凉,熨帖着肌肤,真的再合适不过。
方夫人戴上那面纱,笑吟吟的对江明韵道:“彦儿真是个孝子……”
方彦抿着唇,眼角闪亮,意味不明,最后还是随着母亲一起微笑了。
方夫人的身份是齐娘,就是在遗村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内情,所以他们的相聚不能太久,说了几句话就匆忙离开了。
出来的时候,江明韵想起方彦那一天的疏离和陌生,有些不知所措,尴尬了一下决定还是独自回去。
“江明韵。”方彦忽然站到她面前:“我先给你道谢,还是先道歉?”
江明韵的眼睛死盯着那院门口粗陋的篱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欠你太多……那天是我太鲁莽……你不要在意……后来我想通了,还是你看得通透……”
江明韵看着数日不见的方彦,还是那张脸,眉毛会飒爽的上扬,眼睛会晶亮着微笑,鼻梁会透出倔强的光芒,嘴唇会讥诮的卷起薄薄的弧度,让她炫目,让她失魂。
“你有没有在听?”方彦终于发现了江明韵的心不在焉,他忍不住偏了下头,阳光让他的皮肤变得清润而温软,头发像乌檀木一样漆黑闪亮。
他变了,无论是眼眸中黑曜石样的光彩,还是周身凌厉坚定的气势,都仿佛褪去了跳脱的外衣,压上了一块稳定的磐石。
“你变了好多……”她忍不住感慨。
方彦嗤笑:“是吗?原来你是楞这个……”他看了一眼母亲的小屋,“或许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罢,心里总安定些。”这一次的救母事件给了他太多的触动,环环相扣的谋略、狠辣果断的决策、腐朽艰辛的世事、无处诉告的怨恨、绞尽脑汁的报复、不可逆转的现实……这风平浪静下的惊涛骇浪让他心惊,也让他成熟。
他只是旁观而已,而身处其中的江明韵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他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孩,她平静的站着,身姿独立挺拔,眼神坦诚磊落,神色从容大方。她偶尔动情,偶尔脆弱,让人心折,想靠近一步的时候,总是能发现她不会在原地为你停留。
两个人各怀感慨,在小院门前站了很久,遗村干枯的风抚上他们的肩颈,方彦的手在篱笆上跳动徘徊,终于一个轻折,握住了江明韵的手,他恨恨的叹息:“我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
江明韵笑笑:“现在就这样在一起,不也很好?”她不自觉握紧了自己的手心,她未来的计划里有父母,有明心,甚至有葡萄,却始终不敢把他也计算进去。
方彦把她的手指掰开,然后一根根握进自己的手指里。
“方夫人在这里恐怕会不太习惯。”江明韵换了话题。
“哼。段华这个人心怀叵测,母亲在这里一天,我就一天不能放松对他的警惕。不过现在没有合适的地方,母亲暂时住在这里,虽然清苦些,但还是安全的。”
“对,只有方夫人安顿好了,你起兵才能没有后顾之忧。”说到安顿江明韵忽然想起了项羽和刘邦来,当初学这段楚汉争霸的历史时,老师分析项羽失败的原因时曾指出,项羽是流寇作战方法,没有固定的根据地,就没有固定的钱粮和后方,而刘邦有一个能臣萧何,萧何将刘邦的后方管理的井井有条,刘邦打仗自然就没有后顾之忧。
行军打仗她懂的不多,但只要想到方彦或许有用,就不再管那么多了,只一股脑把当年老师的分析都告诉了方彦。
方彦起初有些不以为意,笑道:“历史上哪里有什么楚王汉王!”后来听着听着却皱起了眉头,默默思量。江明韵知道有用了,越发起劲,声色并茂的详细讲述了这段历史,想当年□□都称颂过刘邦的战术,根据地、后方,这是政治通用的真理!
“好个刘邦!好个汉高祖!”一声赞叹打断了江明韵和方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