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真假（1 / 1）
“长门赋外绿绮响，白头吟唱魂暗伤，
归燕依旧穿廊唱，道情方觉夜未央。
……”
一首绵软小曲悠悠吟唱，圆凳上的少女手持牙版，另一女子手捧琵琶，微合了双眸，正沉醉在自己的曲调里，下面围坐着十几位官宦少女，亦仔细聆听，似醉非醉。
江明韵也在此间，不过她不是似醉非醉，而是似睡非睡，听惯了现代摇滚流行的耳朵怎么也无法适应这比中国戏曲还要轻缓几分的闺情小调，纵使那唱曲的女孩声音宛若黄鹂夜莺般悦耳，江明韵还是昏昏欲睡。
不行不行，正主儿还没来，不能大意！她暗暗提醒自己，忙灌了一口浓茶。
茶很苦，江明韵咧咧嘴，看着中间两个唱曲的女孩，娥眉婉转，都是好相貌，听说是她们方园中院最好的优伶，架子大的很，只怕只有这样的权贵千金聚会才请得动了……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念叨：金慕，金慕，你怎么还不到……
说曹操，曹操就到。
“呦喂，众位姐姐妹妹，怎么就先听上了呢……”有丫头掀起帘子，一人走了进来。
江明韵一个机灵，睡意全消。大家也都从曲子里回神，各自笑吟吟站起来。
“金慕姐姐呀！。”
“慕妹妹……你今日好漂亮啊。”
“是呀……”
金慕盈盈笑着，破天荒没着急着接话，扬着脑袋，大方的任众人艳羡地打量自己。她一身守诺做出的短衫长裙，周身光彩弥漫，配着锃亮的钻饰，再扎眼不过。
金慕故意撇了一眼江明韵，心道：你跟我抢呀，还不是穿在我身上了！江明韵却淡淡一笑，显得全无困扰，金慕不满意极了。
“韵妹妹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难不成我的衣服你看了不开心？”
江明韵笑道：“怎么会不开心？姐姐今天这身衣服再漂亮没有了，这守诺还是姐姐穿好看，那方夫人穿上可比你差远了……”
“你说什么哪！这守诺绝无仅有，那方夫人怎么会穿……就算穿了，也一定是假货！”金慕大声呵斥，屋里唱曲的两个女孩吓得不敢吭声，其他小姐们则是狐疑又幸灾乐祸的打量着金慕。
金慕被众人的眼光看得火冒三丈，“你说，哪里的方夫人，我倒要看看！”
“就是这后院的方夫人啊……姐姐不知道？她与金大人的关系很好的。”
“什么！是个娼妓！”金慕气的脸色雪白，“爹爹还……哼！我现在就去分个真假！”
她率先甩帘子出去了，门前的一个小丫头忙上来搀扶，金慕一甩手，骂道：“滚开！”
众人脸色复杂的看着江明韵，她却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紧随着金慕出门了。
一行人在金慕气势汹汹的带领下直闯后院，那门口有人想要阻拦，但看见杀气腾腾的金慕和众富贵小姐，一面缩头缩脑退回，一面遣人速报老鸨。
金慕却早已不耐，她直闯进前厅，喝道：“什么鬼方夫人，给我滚出来！”
老鸨赶紧上前，也不敢深劝，只劝大家稍安勿躁，方夫人稍后便至。
金慕坐在正中一张太师椅上，黑着一张□□脸，那老鸨认得她是金尚书的女儿，自己亲手端了一杯茶，陪笑道：“大小姐，不知道方儿怎么惹着你了？”
金慕接过茶，也不看她，只没好气道：“你不用管！”
“金小姐找贱妾何事？”一声轻语悠悠飘来。
“啪！”金慕将手中茶杯猛地掼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呸！什么脏东西！”她大骂，也不知是说茶杯还是说方夫人。
方夫人脸色不变，笑容雍容大度，风度俨然，那一袭月辉般的守诺长袍如流水泻地，飘逸出尘，腰间袖口笼着黑天鹅绒的丝带，头上簪了古朴的青玉菊花簪，一下让美得虚无般的守诺多出几分端庄气韵，配上方夫人的无双风采，一时让众人都傻了眼。
谁是真、谁是假此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夫人这一亮相，金慕的一身守诺，除了招摇、炫目，再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
高下立时就见了分晓。
窃窃私语一瞬间弥漫开，众人的眼光穿梭来回在方夫人和金慕身上，当然，一个是赞叹，一个是讥笑。金慕脸色犹如落了寒霜，恶狠狠的盯着对面。
那老鸨忙打圆场：“方儿，你这是怎么了？穿成这样做什么？”她实在不解，从来没见方夫人这样表现过自己。
方夫人微微一笑：“嬷嬷，何出此言啊？金大人送了这么漂亮的布匹，方儿做成衣服，当然要出来见客人啊。”
老鸨大吃一惊，忙道：“你胡说什么！谁不知道守诺是金大人送给自己千金的礼物……”
“够了！住嘴！”金慕愤然大喝。
方夫人好像没听见，还吟着笑道：“嬷嬷不知道也是有的，金大人送过那么多东西……”
老鸨终于明白了什么，她一把攥住方夫人的手：“方儿，别做傻事！”方夫人只是笑，眼里却是决然和凄凉。
金慕浑身发抖，口里骂着：“贱人！贱人！你穿的是假的，假的！”
方夫人好整以暇的问：“何以见得？”
江明韵突然插话：“姐姐，我听说过一个方法可以鉴别真伪呢。”
金慕立马问道：“是什么？”
“这守诺奇就奇在那份独一无二的光亮上，想要做出这份光亮，非得添加一种叫磷粉的东西不可。这也是我听一个西域商人说的，磷粉容易被水和酒溶解，我们拿酒水一试便知。”
“快拿酒和水！”
一个丫头送了稀释过的酒上来，江明韵舀出一勺，金慕和方夫人都伸出袖子，江明韵就分别倒在她们的袖子上，然后轻轻搓揉了几下。
一时大厅里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个人湿漉漉的袖子。一小会儿，方夫人的袖子上先滴下水来，那水颜色剔透，没有任何杂质，接着金慕的袖子也凝了水，所有人都清楚的看见了那水珠里细小的粉状颗粒。
这是江明韵的小伎俩，方夫人那匹布在涂磷粉溶液时加入了树脂和清油，自然是不怕水浸的。
有人哎呀了一声，大家讥诮的眼神更加肆无忌惮了。金慕又悲又愤，她只道父亲见色忘亲，将这假东西拿来敷衍她，就算不是，恐怕明天全京城的人也都知道她还不如一个青楼娼妓！
“金大小姐，你可千万别跟我们这风尘中人生气，不值当，不值当……我回去一定责罚……”老鸨见形势不对，忙想法化解这一场大祸。
“风尘中人……好，好……贱人，我要去告你，告你！”金慕突然想到了什么，奸笑着问身边的贴身丫头：“好像青楼娼妓干扰旁人生活，要判刑的……判什么刑啊？我可一时想不起来了……”
老鸨面无血色，叫道：“小姐，您高抬贵手！”
可那个小丫头已经接腔：“回小姐，要判硝面之刑。”
“硝面啊……天……好恐怖……”金慕双手捧着脸，做出害怕的样子，眼睛里却是掩不住的残忍和快意。
众人发出倒吸气的惊呼，或是兴奋，或是惋惜……
方夫人只是笑，只是笑，而且笑得越发动人。
江明韵却突然不忍再看下去，她转过身，指尖狠狠的掐在手背上，掐出了触目惊心的道道血红。
方彦，对不起，对不起。我必须如此，我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