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十六、（1 / 1）
十六、喂，借脸一用
我举步向前走去，飞鸽却依旧跪着，没有起身。我担心他刚才流血过多，会晕过去，回头看他，只见他依旧跪着，手里举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他见我回头，便道：“我家公子让我把这个交给真人。”
我疑惑着接过，只打开一个角里面红色的锦缎便象流水一样淌出来，我知道那是他那里那片我儿时的斗篷。
“他让你带这个给我做什么？”
“公子没有说，只交待务必亲手交给真人。”话毕，他向我行了个礼，然后，消失了。
天下会正堂。
满堂喜庆。
高烧的红烛犹自流着烛泪。
从我进来开始，我就知道，我绝对绝对不应该来。
这是一个婚礼。
唐暗月的婚礼。
新娘明显不是我。
我终于知道飞鸽交给我的那一角红缎意味着什么。
唐晚词，你要忘记我，你这次下决心要跟我撇清关系，所以把最初的记忆都还给我。
我忽然想笑。
一个喜欢了自己十几年的人忽然结婚了，新娘不是我，这真的很可笑。
于是，我就开始笑了。
唐暗月坐在一张很大很舒服的椅子上，穿着红色的衣服，绣着金色的喜字。他的眼睛低低垂着，一直看着地面。脸色不似之前那么苍白，也许是因为高烧的喜烛的原因，微微泛着红晕。右边站着同样是喜气洋洋的秦大先生。
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多呆哪怕是一刻，正想找个大家都注意的当口先走，却听见秦大先生清了下喉咙开口了。
“诸位，多谢赏脸光临敝主人和三二一堂唐暗月公子的婚礼。”此言一出，立刻把众人嘈杂的声音压了下去，他接着说：“事出仓促，怠慢各位。但，目前是武林多事之秋，敝上沈旭飞盟主夫妇不幸遭奸人所害，双双丧命，只留下唯一的继承人夫人的妹妹燕无他小姐。想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何管理天下会一众事务。谁知道，否极泰来，居然能有机会结识名满江湖的暗月公子。此乃天下会之幸，此乃武林之幸——”下面的豪杰们开始欢呼起来，秦大先生向大家做了个手势，众人声音少歇。秦大先生深吸一口气，然后声若洪钟地喝道：“婚礼现在开始——”
一时间，众人欢呼声，鼓乐声一齐响了起来。喜娘扶着盖着喜帕的燕无他走了出来。
燕无他一身红衣，红裙子上挂满了金色铃铛，脚上一双红艳艳绣金凤的绣鞋，袅袅婷婷地走到当地，唐暗月也被豹和飞鸽左右扶起，站到了燕无他身边。
他和她面对面站着，忽然唐暗月道：“从未见过你穿红色鞋子，倒是平日青色的太素淡些——”
喜娘近旁逗趣：“新郎从没见过这么温柔的新娘吧，想是平日就时时刻刻在意着了。”说得燕无他羞涩地低下头去。
不知道是哪里一把无名业火点燃了我，我心头一热，一下子跃到新人面前，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掀翻了喜堂，踩烂了花烛。
我这一闹，让众人忽地一静，随即便是惊呼。
“放肆！”秦大先生一声断喝，“瑞璇！这里不是你的修真观，哪里容得你撒野？！”
我不说话，只到唐暗月面前，我一字一句对他道：“唐晚词！我只要你说一句，你是真的喜欢这个女人，还是因为看了她的全相，不得已才娶她？！”
唐暗月还没来得及回答，秦大先生已经一把拉住了我，他显然是用了十成功力，我用力一挣居然没有挣脱。
“你放手！”说话间，我另一只手的手指已经点向他的曲池风府两穴，他伸手去挡。瞬间，我们已经来来去去了好几下，我还没有收口的伤口已经崩裂。
小韩早已经看不下去，掠到我身边，接下秦大先生。一个要打，一个要拦，天下会众人也跃跃欲试想把我这个疯女人拉出去，幸好已经被袁源挡在外面。
我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拉过燕无他，一把扯下她的红盖头。
红盖头下面出现了那样一张脸。
美艳而清丽，其中还有高贵，风情却在眼角眉梢处。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啊！但无论如何，这绝对不应该是燕无他的脸。
这张脸赫然就应该是燕夜来。
她，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难道，难道，这一切都是在做梦？这一个多月都只是我是南柯一梦？
还是，燕夜来诈尸了？
我没办法思考了。
四下死寂一片，众人显然都被惊到了。
再看唐暗月，他已经被豹抱回到了椅子上。
他抬起眼睛，看着新娘：“沈夫人，你这一向可好！”
秦大先生睁大了眼睛：“夫人！？”
新娘子见众人都停了打斗，忽然嫣然一笑，把头上的凤冠都一并拿下：“我都说了这劳什子太沉，带得我头疼。”她眼波流转，“怎么了？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为什么要如此这般啊？”
秦大先生道：“你到底是谁？”
唐暗月道：“她是燕夜来，沈夫人，天下会沈旭飞的妻子。”
秦大先生道：“她是夫人，那燕无他是谁？”
唐暗月道：“燕无他是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秦大先生一步掠到唐暗月面前，却被豹挡在了三步之外。他急道：“你有什么根据？！”
唐暗月对着燕夜来道：“我就知道女人断不肯在自己的婚礼上顶着一张丑脸，所以我用婚礼赌你一定用真面目出现。果然，我赢了。”
燕夜来微微一笑：“我以为我做得很好，可惜了。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的破绽在哪里。”
唐暗月笑了笑，“不能否认，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也很周密。可惜，你还是绕不开女人最大的毛病。”
燕夜来道：“我以为我已经改了很多了。”
唐暗月道：“其实那也不能算毛病，只能说，是天性。就好象人活着要吃饭一样，要让女人不爱美，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燕夜来叹道：“的确是这样。我刚在想，我要是今天不曝露真面目的话，你是不是还有命来揭穿我。”
唐暗月道：“我还真不知道呢！或许在我能揭穿你之前，就已经被你解决了。那个时候，你既继承了天下会的财富和权力，还是三二一堂主人的遗孀。等到大家都快忘记你的模样的时候，你就可以借口说你守孝期满，可以出来见人了。那个时候江湖就多了一个有钱有势的暗月夫人。”
燕夜来微笑：“你没说完全，不仅是江湖，而是天下。当我知道那个梳头盒子的秘密以后，我就知道那个盒子里面不仅是江湖的秘密，还有朝廷的秘密。可以说下至草莽最见不得人的八卦，上到深宫大内最令人胆寒的秘密，都在那个盒子里面了。比如，我现在就知道，你那三二一堂，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江湖帮派，而是由朝廷直接领导的秘密机构。”
唐暗月道：“这本来就不是个秘密。至少我从来没有想隐瞒过。三二一堂的确和当今天子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
燕夜来道：“看样子，我要是想用这个秘密威胁你，可是想错了。”
唐暗月道：“这是你的另外一个弱点，你太想拿什么秘密挟持人了。比如你对玉麒麟。”
燕夜来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玉麒麟其实是我的人？”
唐暗月道：“这个说来话长。最早我是没有怀疑到你身上。是我亲眼看到你死在你丈夫身边，而你那个所谓妹妹又证实了你的确死了，所以那时候我相信燕夜来死了。可惜，就是在那个喜好素净的妹妹出现的时候，她的身上居然有一股特别浓重的香气，这香气可不是一般香饼子香袋子的香，而是那贵得要命的景芝玉颜膏的气味，这可实在是有点奇怪了。”
燕夜来却道：“一个人不喜欢繁复的打扮，却喜欢浓烈的气味，也是有这个可能的。”
唐暗月点头：“这是的确。还有一点让我起疑的是，头一天我来这里，沈旭飞宴请宾客，夜夫人过来敬酒的时候，我注意到夜夫人的手腕上有新旧夹杂的伤痕，像是被人虐打的痕迹。但是，等到夜夫人成了尸体，我再验尸的时候，却发现那伤痕还在，只不过看起来比原来新鲜了很多，好象是死前不久，甚至是死后才弄上去的。我当时还担心是我看错了，但是，当我看到了那一位之前的沈夫人，也就是李甜儿，也就是唐门的叛徒，第一杀手唐蜜尸体上也有那些类似的陈旧的伤痕的时候，我立刻断定，我们这位武林盟主在床帏之事上，的确有一些不寻常的，见不得人的爱好的。也就是说，只有当他虐待他的伴侣的时候，他才可以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燕夜来没有回答，但是她的眼睛开始发愣，美丽的脸颊开始僵硬，甚至开始抽搐。
唐暗月道：“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推测，死的那个沈夫人想必不是真正的沈夫人，只是一个极为相象的人，和沈夫人像的，只有自己的亲姐妹，那死掉的应该是燕无他。燕无他就应该是没死的燕夜来。不过，要你这么一个爱美的女人扮成这个丑样子，的确是难了点。而且我没有证据，我曾经很仔细地看过你的脸，你的脸的确没有经过任何易容，也就是说，你丑陋的面貌是天生的。所以，我一直没有证据，不敢说你是燕夜来。”
燕夜来道：“怪不得那时候你老是找借口和我在一起，原来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易容。”
唐暗月哈哈一笑：“我想那个时候你已经发觉我对你有了怀疑，所以就让玉麒麟找机会除掉我。而且，还能顺手除掉糖蜜，嫁祸到我的头上。”
燕夜来道：“可惜玉麒麟是个白痴，你的武功又比我想象要好，所以玉麒麟那白痴根本搞不定。这是我高估了他的能力。”
“你早就从天下会的秘密图册中知道了玉麒麟就是粉燕子，同时又用你的床第工夫勾引了玉麒麟，然后用那秘密要挟他，让他为你所用。比如，杀沈旭飞，杀燕无他，还有糖蜜。因为你早就烦透了，也忍够了沈旭飞对你的虐待，你想离开，但是想想当初你进门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利用唐蜜身份的真相把她赶走。一个烟花女子，做了武林盟主天下会沈旭飞的夫人，财富，权力，那是你绝对不愿意放弃的。你想让我们相信是唐蜜因为被休妻，所以怀恨在心才杀了沈旭飞夫妻的。这样一来，你就是天下会唯一的继承人，还是可怜人。财富，同情，权力什么都是你的了。”
“这是我最初的计划，可惜——”燕夜来叹道。
“可惜，你没想到玉麒麟居然在看到你的时候，因为春风一度丸狂性大发，打乱了你的如意算盘。所以你将计就计，把他也一并除掉。他当时被我激了一掌，和死也差不多，因为他就算活着，也会痴呆一辈子，对你是不成威胁的。可是你不知道，玉麒麟在临死的时候居然清醒了一下下，把你当初给他定情的鞋子交了出来。那个时候，他想必明白了是你要他死，他要告诉别人这个事实。”
“玉麒麟是个采花贼，他那里的女人东西多了去了，谁知道是谁的鞋子。”
“可是，穿青色鞋子的女人除了出家人寡妇，就是所谓喜好素净的燕无他小姐了，而且，出家人和寡妇的鞋子上不绣花，只有燕无他的鞋子上才会绣那么精致的花。”
燕夜来不自觉地把脚收了起来，唐暗月道：“你现在穿的是红鞋子，不用收起来。”
燕夜来道：“我早就应该把你当做最强的对手，我的确忽视你了。一个病歪歪，风一吹就坏的人，居然还有这么多心思，怪道你的病好不了。”
唐暗月道：“本来我虽然知道了这一切，我还是没有证据。可惜，是你太贪心，才让我又这个机会。”
“我？贪心？”
“你那天让秦大先生到我这里说什么你给我看了全相，要让我负责的事情，也是你安排授意的吧！你那时候已经想把我弄掉了。”他点点自己的额头，“我想想，你想必是会在洞房之夜让我暴毙。我这种常年卧床的病人，发生这样马上风的情况，也属正常。这样，三二一堂的一切，也尽数落入你袋中。其实我今天是想在洞房里面才戳穿你的布局的，那时候，等我揭开你的红盖头，看到你的脸的时候——当然，你那时候已经不在乎我知道不知道你的真面目了，你就已经毒死或者用别的方法让我‘意外’死去。”
众人的目光忽然转向秦大先生，只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忽然跃起，把腰间长剑指向唐暗月：“你血口喷人！我家主人一生清誉怎能容你玷污？”
唐暗月皱皱眉头：“你是不是榆木做的脑袋，是这个女人杀了你家主子。”
秦大先生道：“我只听天下会主人的命令，而不是沈旭飞，也不是燕夜来。”
唐暗月道：“这好象也是个道理。”说着，不知道怎么的向后一让，那长剑居然滑到了一边去，再下一刻，豹已经接下了秦大先生的招数，在一边缠斗起来。
只三两招功夫，只见秦大先生露了一个破绽，豹立刻攻击过去，秦大先生本可以躲过，没想到，他居然直向豹的剑尖上冲了过去。
一剑没胸，这老人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燕夜来看了，神情木然。
唐暗月道：“你收手吧！”
燕夜来道：“你都说完了？”
“还有就是，我终于知道你是怎么同时变成燕无他了。秘密就是那贵得要死的景芝玉颜膏。此之蜜糖，彼之□□，人的肌肤也有不同。一般人的养颜圣品对另一些人来说会让皮肤红肿，蜕皮——这件事情我已经听袁神医说过，说贵府中也有女眷不适合用的。那时候，我并没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一定是你的肌肤并不适合那药膏，所以你干脆把它用来给自己变一张脸。”
燕夜来抚掌大笑：“我就知道一切都瞒不过你，”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白玉盒子，“的确是这样。可惜，你可能不清楚这膏药的另一种功效。”她把盒子打开，把一点凝膏涂在唇上，她道：“那个梳头盒子不知道你找到了没有。不过，就算你找到了也没用，里面的一些秘密马上就要让你们这些人谁都逃不掉。”她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和这个小姑娘交情非浅，你心里一定爱她爱得要死，想和她在一起吧！可是我就偏偏不让你们如愿。我想办法不让别人称心如意，因为我从来没有称心如意过。本来，我以为这一次可以得意一回，可惜，还是让你破坏了。不过，我不着急，很快就会有你受的了。这个小姑娘么，估计得真正做一辈子出家人了。”她忽然哈哈大小，嘴角有碧绿的汁液流下。
袁源过去，探她鼻息，她已经弃绝，回天乏术了。
我全身僵硬得象木偶一样，有一个声音堵在嗓子口，让我胀得喘不过气来。我走到唐暗月面前，他在我面前，那样淡淡微笑着，红色的衣服让他显得那么好看。
我闭眼，下了狠劲，向他脸上扇过去。
“唐晚词！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够！你怎么能！！！”我一口气说不下去，只觉得那气忽然一泻，心里一空。
我拔腿向外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