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六、(1 / 1)
七月半,百鬼夜行。
十日之约期满,三二一堂须向黄启发交代前府街闹鬼一事的始末。
是夜,三二一堂总堂人头济济,人们为了证明自己还是场面上的灵通之人,居然不约而同在这一天聚集到这里。暗月公子和黄启发居然也不阻止,以致这个会面居然跟武林大会一般——不对,比武林大会更加热闹,因为这里更多的富商,名流居然把这里当作了一场盛会,到这里娱乐来了。
我已经混迹于众多闲人之中,焦黄面皮有两撇小胡子的青年人,哪里有人能认出我是那谢家大小姐。只是,我认出了一个人,我的父亲,当朝户部尚书谢承恩。他的脸上戴着一张□□,阴恻恻不露半点表情,穿一身团花褐色袍子混迹于黄启发的众多门客之中,但是袍子下面露出的一双鞋子却是普通人不会穿的暗金双梁如意卷云鞋。那种款式的鞋子,是长公主的奶娘亲手所做,这样精湛的手艺非深宫中的老嬷嬷是做不来的。
他来做什么?
不及细想,更鼓敲了三下,约定时刻已到。周边忽然暗了一下,随即,四个小童挑开四盏牡丹灯笼,那灯笼的光芒大异寻常的光亮,竟将这可容近半百数人的厅堂照得透亮。两个波斯力士抬着一张软榻,三二一堂主人暗月公子还是那么懒懒地靠着金色缎子的靠垫,被人抬出来,派头大得要命。我不禁以手按着额头——这人用得着这么夸张吗,每回出现都搞得跟花车巡游一般,生怕人家不注意他。
更让人郁闷的是,这个人叫暗月,还居然真的搞了个月亮来添声势。就在软榻近旁,缓缓升起一个高台,不知道是哪里射来的光形成一个光圈,将高台笼着,远远看去,这光圈宛如一轮朦胧却不暗淡的满月。唐暗月一击掌,四周安静下来。
黄启发站在当地,向四周拱了拱手。“今天,”他说,“按照约定,暗月公子该给我这个客人确切的消息了吧!”
唐暗月也向他作揖:“收了钱就要办事情,三二一堂没有不做事情光收钱的道理,不过在给消息之前,晚辈还请黄老板先看场戏。”
周围嘈吵起来,近半个月来,前府街闹鬼,天源记满门被鬼杀的事情早传遍江湖,以侦破一切疑难迷离案件冠盖江湖的三二一堂以天价接下此案,事实真相如何早就成了街头巷尾的话题,更有好事之徒开出了赌局。江湖太平了多年,有点赌局是好事情,于是大家来这里听结果的意义远远超过了结果的本身。
黄启发双手向下一压,道:“好,老夫谢公子款待。请开始——”
高台上光亮忽然猛地增强,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男声半唱半念道:
(日至前府街,有鬼夜杀人。
乞丐门前死,果贩后街亡。
饼铺天源记,无辜遭灭门!
坊间速流传,七月鬼夜行,
百魅夜掘墙,隔墙工部库,
白银万两藏,搬运无生息。)
两条人影跟随念白之意做出一人使迷香,役使他人打墙洞,搬运官银之态。
(忽如饼王至,掌灯欲捉贼,
鬼王立毖之,祸延百十口。
隔墙犹有耳,杀之无遗留。
名为鬼杀之,实为人之祸。
要问谁为鬼,自观即澄明。)
人影便做发现有人偷官银欲叫喊,从背后出来一人杀了此人,同时将此人全家灭口之态。
这半文半白的几句念白,就是再糊涂的人也能看出,这出所谓的戏就是在说天源记发生的事情——那根本不是闹鬼,而是有人打工部库房银子的主意。这天源记也倒霉,好死不死,偏在工部库房隔壁,只有一墙之隔。劫银子的人用迷香操纵了那些失去神志的傀儡,趁夜深,在墙上钻个洞,便破了库房的守卫。于是,库房的银子便不翼而飞了。不过,天源记一干人的死倒是出于意外,先是朱老实起夜看到了傀儡偷运官银,于是惊扰了家人。这劫匪为了灭口,干脆把所有可能看到这情形的人一并杀了灭口。那么,这劫匪到底是谁呢?
果然,黄启发抚掌大笑:“精彩,精彩,原来暗月公子还精通戏文,可惜我那十万两黄金只买了这一出戏,未免太贵了点。”
一听到十万两,还是黄金,这几个字,众人不禁哗然,这三二一堂的收费委实也太贵了点。
唐暗月只微微一笑,闲闲道:“这是事实,所以一点也不贵。”
黄启发发难:“那这劫匪究竟何许人也?不要只告诉我一个名字就算交差,我要的是证据。”
“当然,这是一定要的。”唐暗月道,“贵价有贵价的道理。我来补充刚才戏文里面没说的细节好了。我仔细勘察过天源记的厨房和后院,在地上发现了□□的残留,那些□□里面混着呕吐的酸物。我又察看了厨房里面那个巨大的炉灶,果然有一眼灶头是个假灶头,用手一推就能看到一个直接通到工部库房的洞。”他看看黄启发,“黄老板,当初你把整条前府街的铺子陆续买下的时候,看中的是不是就是工部库房只有一墙之隔这一点呢?”
黄启发白白眼睛:“一派胡言!”
唐暗月没理他,兀自说下去:“其实那些尸体也有古怪。朱老实的尸身骨骼尽断,喉头的软骨更是碎成渣了,应该是被人压住咽喉,一掌毙命,没有上乘武功的人没办法做到。其他的人则是中了一种飘散在空气中的剧毒,嘴角边有呕吐的残渣,残渣里面的毒和现场留下的□□残留是一样。而朱老实的尸体里面却没有□□,这说明朱老实是最先死的,其他人随后就死了。”
黄启发道:“我也很希望不是闹鬼,不是厉鬼杀人,没有一个生意人愿意自己的铺子里面闹鬼。不过,暗月公子总得找出凶手。那天,在天源记的人全部都死在厨房里面,厨房是从里面锁上的,官府的人也没有找到别的出口,这又是何道理啊?”
“关键就是在这里。凶手根本就在厨房里面,不用逃走!”
“你是说凶手也在死人当中?也对,把一切都推给死人,你这银子也太好挣了。”黄启发似乎气极反笑,胡子一抖一抖的。
忽然,锣鼓的声音响起来,高台上光线暴涨,光圈中赫然出现背朝外的人,这人一回头,戴了一个白色面具,白色面具上的人脸,赫然是黄启发。“这就是凶手!”唐暗月的声音响起来。众人哗然,唐暗月接着说,“那天最早发现天源记死人的是黄老板。他那天根本不是那个时候到厨房的,而是早就到了那里,杀了人之后,把门从里面锁上,大叫杀人,外面的人听到砸开了门,只看到门里的一片尸体,根本不会在意躲在门口的人,也就是黄老板。黄老板就装做自己也是刚到的样子,叫人报官去了。就这样,你既洗脱了杀人的罪名,工部那四万万两不翼而飞的银子也就成了你的囊中之物了。”
黄启发的脸色回黄转绿,只是大叫:“你是诬蔑,你拿证据来!”
“只消到前府街天源记看看那个运银子的洞口还在不在就知道我的话是不是真的了。至于那银子,我想黄老板应该早就转移了,不会留在那里等我们去查的。”
黄启发忽然不着急了,负手站在当地:“尽管去查,老夫的清白定要你还来。”
唐暗月正要说话,忽然一个青衣人影几个起落,跃到唐暗月近前,飞鸽在他唐暗月耳边说了几句话,唐暗月脸色一变,正待说话,黄启发却发出了怪笑:“咭咭,咭咭,可是那暗洞不见——”话音未落,却见他七窍中流出了惨碧色的血液,凄厉无比,身体一下子瘫软下来。飞鸽过去用戴了鹿皮手套的手摸了一下脉,摇摇头:“死了!”人群还未回过神,就看到一群官兵冲了进来,为首一人拿了官文,看到唐暗月,立刻指挥手下围过去,然后展开官文念道:“三二一堂主人唐暗月,纠集妖人,散布谣言,残害人命,盗窃官银,国法不容。着刑部大堂缉拿。”
我一下子懵了,抬头在人群中找父亲的身影,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当下,不再犹豫,跃向唐暗月的软榻,抓住他后心,准备把他带走,他一挥袖子,转手把我绕回到自己的左边,在我耳边轻轻说:“瑞瑶,没用的,他们太多人,我们走不掉。我没事,跟他们去一下就回来。等我,好吗?我会来找你。”
他居然认出我,而那声音和语气我一定在儿童时听到过,但是在哪里听到过,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见我发怔,柔声说:“不许哭!”
三个轻轻的字像焦雷一样,让我脑中一片空白,一定一定这个声音这个人对我非常非常重要,可我为什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呢?极力不让眼睛里面的水汽落出眼眶,我看着他消瘦的黑色身影被两个兵卒半拖半抱地出去,他一定很生气,他从来不愿意别人知道他不良于行,可是现在,居然曝露在那么多人面前。
我咬着嘴唇,我忍住,我没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