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二章-4(1 / 1)
寒假快到了,殷若打算趁着十天的假期回县城看望父母。
爸妈特别舍不得,像亲生儿子要去参军打仗似的,这不,我妈还提议殷若在家里吃年夜饭,等过了除夕,大年初一我们全家再跟他一起回县城。因为县城里的应慧寺香火不错,我们可以顺带去烧香拜佛。
殷若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正在厨房帮忙洗萝卜,他微笑着回头看我一眼,我当然也满眼期待,他于是点头说“好啊。”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们四人就一起围坐在电视机前面观看春节联欢晚会,为赵本山的小品笑得前仰后合。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家里电话声络绎不绝,父亲的大哥大也一直在响。
雯川当然是很及时的打来电话,跟我大呼小叫,说了关于她自己的一大堆新年愿望,然后还嚷嚷着让殷若听电话,说寒假赚够钱,这次要买的书是《书剑恩仇录》。
殷若在火炉旁边暖着手,听着我和雯川的谈话,浅浅笑着,很上心的样子。我于是成人之美,把电话递给他,只听见他一直“嗯”“真的么”“是啊”,双眼笑意盈盈的,他把电话递还给我,我又跟雯川罗嗦了两句。刚放下她的电话,铃声又立刻响起来,我拿起来,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收敛,“喂”了一声,对方却很沉默。
我感觉到那人是谁,心里特别紧张。他开始没说话,迟疑了几秒,才跟我说:“新年快乐。”我也说:“新年快乐。”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我感到内心有隐秘的小欢喜。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只出于对普通朋友的问候,或者对一个为他哭过的女孩的愧疚,但我知道我是忘不了江远了。不管怎么样,他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男子,那么就让他继续在我心底存在吧,那里天地宽广,他可以自由居住。
我搁下电话,神色肯定异样,要不然殷若不会满脸狐疑地盯着我看,我连忙解释:“是邓飞。”他才露出了然的神色。
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又为什么要撒谎。
我后来觉得,自己那么别扭而拙劣的谎言究竟瞒过了谁?一个逻辑思维超强的少年,会看不透我的谎言?
只不过是我以为,我瞒过了全世界。
寒假里我们到了应慧寺。
应慧寺依山而立,春节间游人众多,香火不绝。据说新年凌晨的一柱早香,已经涨到四万块一支。
爸妈买了两百块钱的高香,在空地上点燃,然后象征性地放了几挂鞭炮。
殷若带着我到后山闲逛,后山是处清静别院,游人少了许多,偶尔几声禽鸣,更显得幽静。山路崎岖处,殷若很自然地牵着我的手前行,而那样被他牵着,让我感觉很放心,很安全。途中我们遇见一尊刚运到的观音像,大概是为应慧寺扩建特意从外地赶制的,我从没见过被这样旷置的观音,若她真的有灵,会不会为此而感到不满,我想她是不会的,因为她的表情是那样慈悲,仿佛正为了千百万凡人的愁苦而愁苦着,反而把自己的一切都忘记了。
绕过几条小道,我们看到了一颗千年古树,树上挂着好多红线封口的黄色小袋,那古树好像是传说中的许愿树。
我刚点过莲花灯,上面写着的当然是我们一家人的名字,那是我光明正大的心愿。而这个许愿树,更得我心,因为我知道在那个封着的小袋里,我可以装下任何的秘密,而不为人知。
殷若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买了两个小袋,递给我一个。我连忙跑远了去,偷偷写下一个人的名字,封在小袋里,外面贴上自己的名字。
我回到殷若身边的时候,让他帮我一并挂上去,因为我的个头毕竟比他矮了不少。殷若退后两步,然后把小袋上的红绳拉开,微微向后仰身,然后投掷到很高的一根枝丫上,动作极为潇洒。
我问他:“你许的什么愿?”
殷若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那一刻,微风轻轻拂过他泛着褐色的发,他的眼神,还是如月光般静谧而柔和。
我心想,他的心愿会跟风月有关吗?还是只关于他的理想和追求?
回头望着参天的古树,它尽管在冬季枝叶凋零,却还是会有逢春的一天。就好像某些东西,即使凋亡了,也终究会有复苏的一天。
而江远,不管你如何待我,我此刻只愿你一切安好,快活无忧。我这虔诚的心态,并不在于你,而只是在于我自己。
十六岁的我第一次爱一个人,所以不得不全力以赴,虔诚相待。这种心情,让我的花季变得沉重起来。
殷若揉揉我的头:“走吧。阿安。”
他看我的神色像半途所遇的观世音那样,充满了慈善和悲悯,我想,或许他是懂我的。
我第一次称他为哥,我问他:“殷若哥,你心里有没有住着一个人?”
他看了我良久,好像是在沉思,耳边忽然很静,只有风吹动的声音,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回答:“有的。她一直在。”
于是我把头微微靠在他的肩上,跟他一起走下山去。
寒假里,殷若还是没有在县城待太久,因为他受我母亲大人所托,要给我补习物理。
我可爱的母亲,永远就用那点恩情来要挟殷若,给他戴上紧箍咒,叫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永生永世不得逃脱。我满心的不愿意,我说过,我不愿意让一个天才看到我有多么愚钝和笨拙。
我觉得一个人要优秀,不难,勤奋就可以;要卓越,很难,那需要天分。
我和殷若的区别就在于,有些难题,他在考试的当下就知道解题思路,而我要事后才知道,然后最多保证下次不会再错。
所以,他很卓越。而我不过是优秀。
可是母命不可违,于是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把雯川也邀请到家里来一同补习,这样有助于转移焦点。
雯川为了殷若这美色,放弃了她的打工计划,每天下午花枝招展地出现在我家。
但我很快就发现这个决定不见得高明,因为雯川的表现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明明她会的题,她也反复询问,还假装认真的样子:“哎,殷若你说这个地方为什么是这样……”“不会哦,那为什么A答案不对呢?”“书上哪里?哪里?老师没跟我们讲哦。”
我心想她演技也太滥了,亏她还经常梦想当奥斯卡影后。她的物理不错,虽然不至于接近满分,平时也从不下130,可她问的那些题,让人怀疑她过不了及格线。
可是殷若脾气太好,似乎看不出她的醉翁之意在哪里,多基础的题也耐着性子讲,然后往往延伸到相关的难点,只是这样的好脾气也有被逼疯的时候。
某一次,她问了一道简单的运用冲量定律即可作答的题,还一个劲儿追问:“那为什么用这个公式啊?我觉得很难理解呀。”
殷若发愣了很久,最后终于说了一句:“如果实在不能理解,你就把它记住吧。”
只有偶尔搞定那个“十万个为什么”之后,殷若才有空关心我:“有问题吗?”
我一般会挑出几个我经常犯错的地方问他,他通常是认真倾听,思考片刻,然后回答总是言简意赅,直击要害,通常只要他略一点拨,我就醍醐顿开似的。
一向觉得“修行在个人”的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补习让我收益良多,大约因为都是从考生的角度来看问题,他传授的不仅是知识,更多的是心得和经验,而他谦和的态度,让我的自卑感也渐渐消失。
在补习的空隙,我们会点起火炉,吃着雯川带来的话梅跟瓜子,看电视里演着的《笑看风云》,我跟雯川忍不住八了八“郑伊健真帅”,在火炉旁暖手的殷若却突然抬头,不经意地问:“是吗?哪儿帅?”
雯川笑答:“哪儿都帅。”
这个寒假,冷而漫长,但我觉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