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回家 2(1 / 1)
留下姨妈在医院继续照顾外公,舒云和妈妈将外婆他们送回家后,妈妈执意拖过舒云的行李,与她一同回家。似乎是在医院里说了太多的话,坐在公共汽车上的母女俩安静了许多。妈妈不说话是因为什么,舒云不知道,然而自己的不发一语,是因为心里有了一丝惦念。
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她提前出去叫了出租车,也刚好有了时间给他打了电话,她其实对他接过电话后她应该如何应答颇为犹豫,可是提示机主关机的电话录音却让她觉得自己方才的踌躇有些荒唐。
也是,他们都是各自独立的人,既然她已经做到了登机前说的打电话报平安的许诺,那么他接不接也就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了。
“怎么突然回来了?”下了车,过了马路,走在离家还有几分钟的小道上,观察她许久的妈妈终于发了话。
似乎是因为自己太过心虚,也似乎是自己确实回来的太过突然,妈妈这么一问仿佛一针见血,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好几年没放年假了,再不放就要过期了,所以就赶着回来了。”
“是吗?准备在家呆多久?”女儿是不是在说谎,身为母亲心里再清楚也不过了,只是妈妈没有揭穿她,而是顺着她问。
“本来打算过了三四天就走,因为和小鸥约好了去庐山,但是现在阿公,我想,我会和小鸥说,让她再等我几天。”她盯着地面,一字一句地答着。
“和你爸爸说了你回来了吗?”
她摇摇头,“没有。”
“给他打个电话,M市那么小,要是被他的朋友看到你回来了,而他又不知道,这样就不好了。”
“我不想给他打电话。”她想也没想,很干脆的拒绝妈妈的提议。
听到她这么任性的回答,妈妈倏地停止了脚步,行李放在了一旁,声音严肃:“为什么不打?”
这么严厉的声音,舒云好久没有听到了,小时候妈妈打她打得很凶,甚至比身边寻常男孩子所受的家长的责罚还严重。而被妈妈体罚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她的学习成绩。小学时的她听到这种声音会全身发抖,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那么凶,那么狠。到了中学她才渐渐明白,妈妈是恨铁不成钢,妈妈希望她能为她争气,能够让那些明摆着看好戏的人看看,她徐小梅一个人也能将女儿带得很好。
多年以后又一次听到妈妈这种语气,她有些反射性的害怕。但是,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拒绝无理,于是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此刻严峻得面无血色的妈妈:“妈,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你跟我说,不管他舒建荣怎么乱七八糟,他都是我的爸爸,我都不应该对他不理不睬。以前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觉得我爸爸他只是做人太笨了,不太懂得管理自己的感情。认识了狐朋狗友,学会了吃吃喝喝,所以才会和女人乱来,丢了法院的职位,搞得身败名裂。除去这一点,至少他对我这个女儿还是很关心的。我只是觉得他太傻了,才会弄到现在那么惨。可是,现在我一点都不觉的他可怜,相反我还特别的恨他,恨不得他早点出点什么事发生个什么意外死了才好!”
“那天他给我打电话,找我借钱,告诉我他被人敲诈,还被人打。我心里特别难受,我想他肯定是去找了什么女人,然后傻乎乎地被别人玩了仙人跳,所以才被敲诈了五万块钱。那天我哭得很伤心,也很难过,他说让我不要告诉你,我也没和你说。因为他要钱要的很急,我只好找朋友借。找朋友借钱是非常伤感情的一件事,可是我没有办法。当时,我把钱汇给他的时候,我还和他说,爸爸,我不是反对你找女人,你年纪也不小了,找个正正经经的女人我也安心。他口口声声地答应了我,可是没多久又和我说借钱,他骗我说是为了社保,后来才告诉我是因为又找了一个女人,说那个女人挺有钱的,刚买了一套房,他要和她一起住,为了表示一下,所以他也应该出点钱。可是,我已经没钱了,上次的五万块钱我也是找人借的,我不可能为了让他去讨别的女人的欢心再去给他借一次钱。没完没了,就像个无底洞一样。所以我告诉他,我给他钱让他去租房子住,等他和那个女人真的稳定了,再说别的。”
“我一直安慰自己,他应该得到教训了,他这回肯定是找了个正经的女人,我应该安心才是。可是马上就接到了你的电话,告诉我他上次之所以被人打被人敲诈的经过。妈,你想想我的心情,被自己亲生父亲欺骗了一次又一次的感情的心情,我实在是不想认他这个爸爸了!但是,我也知道,他现在什么都没了,只有我这个女儿。我想过,从今以后,我每个月会固定给他生活费,至于其他的我不会再管,直到他死!”
“啪”的一声,舒云原本澎湃的心情被妈妈的一记耳光给扇得无形。她吃惊地看着妈妈,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这么对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就是我辛辛苦苦养大了二十多年的你说出的话吗?”
“妈,我就是不明白,明明你也很生他的气,明明他这么对不起我们俩,为什么你还这么为他说话?”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也不及心里的难过,她忍着正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朝妈妈大声地问道。
她不明白,她不明白太多,以至于她对未来的惶恐,似乎凡是重新开始便是重蹈覆辙,妈妈与爸爸不就是摆在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吗?与其重蹈覆辙,不如维持现状,不要重新开始岂不更好?
妈妈似乎被她有理有据的论调驳得无话可说,仿佛真的证明了她的观点:爸爸是不可原谅的,有了裂痕的感情也是无法重新开始的,就像是摔碎了的玻璃杯,哪怕你用多高级的强力胶修补,就算它真的能还原成原来的样子,却也依旧是伤痕累累,不论最开始是谁摔了这个玻璃杯,结果却是一样,无法回到从前。
被暂时搁置一旁的困扰突然又被提起,她似乎有了可以倚靠的理由,她告诉自己,这不是逃避,而是正确的选择,于是她大声地说了出来:“妈,我决定了,我不想让大家都过得那么累了。阿公出院后,我就会去庐山找小鸥,等小鸥的心情平复了,我就回北京辞职。”
“现在北京的房价已经不会再往上涨多少了,所以这个时间点卖掉是最合算的。这样,我就能把朋友的钱还上,剩下的钱在M市买两套小户型绰绰有余,一套你我两个人住,这样你就不用再去法院受冤枉气了。另一套就给舒建荣,就算是我这个亲生女儿还给他的,以后两不相欠。我在大为的工作经验,在M市找个工作应该不困难,什么人该走什么样的路,老天都是定好的,我没有那个命,我也不能让别人走他不应该走的路,我,”
听着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通,徐小梅彻底抑制不住怒气,恨其不争的耳光又一次扇向了女儿:“舒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是什么自以为是的安排?这都是些什么乱起八糟的想法?
“当初法院把你爸开除了,我为什么还要求着院长把房子留给我们住?为的就是你能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不会因为你爸爸的事,影响了你的前程。我一直觉得你很争气,家里这样了,你还能听话地读书,还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大学,毕业了也进了一流的大企业,一点都没让我操心。别人见了我,都说我养了个懂事的好女儿。可是现在,你却和我说你要回来?你回来干什么?回来和我一样当工人?放着北京好的生活条件不要,你回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干什么?如果我要靠你赚钱,靠你给我买房子,我为什么还让你上高中,直接让你考中专不就可以了?”
“我好不容易可以不用担心你了,打算着退了休好好照顾你阿公阿婆。你现在又突然跑回家告诉我你要回来?舒云,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要把妈妈这二十几年的心血全部荒废了是吗?我一早就说了,你是一有一点想法就坐不住的人,可是,你都工作三年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你读大四那年,说是快毕业了要好好找工作不想回家了,可以,你以前途为重,妈妈同意你不回家。工作这几年你说你太忙回不了家,也可以,我想着女儿长大了,晓得事业重要。可是,你居然还是这样我行我素!你和你爸一模一样,就知道为自己,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别人?有你爸爸一个已经让我后悔了一辈子,难道我辛苦养大的女儿也要告诉我,我这二十几年也是白费?”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有资格让他舒建荣去死,你有什么资格在我的面前把你的父亲说得一文不值,就算他真的连狗都不如,也不是你能说出的话。我不知道你在外面这几年到底学来了什么?总之,我告诉你,你父亲有多么混帐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去不去法院要房子也是我自己的事情!还有你阿公出院,也和你没有关系!你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会在这里添乱,我不管你是去庐山也好,还是回北京也好,M市不是你要呆的地方,你给我马上走!”说着徐小梅便照直地往前走去,全然不顾呆立一旁的女儿。
看着妈妈冷漠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舒云感觉心好凉,这种冰凉是当街被人扒光了所有遮盖物的羞愧。妈妈对她自以为正确的决定全盘否决,她早就知道的对吗?那些话的本质,哼,那些遮盖她内心逃避的本质,她竟然为了逃避某个人,逃避某些事,而用孝顺妈妈,孝顺外公外婆,憎恨父亲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遮挡。她凭什么能用这些事情来当借口?她怎么能这么做?换成是在正常家庭长大的,被人宠坏了的别人或许可以,可是是她!?怎么能是她呢?
舒云,看清了吗?你看清你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或许,在一般的情况下,有着与你相同经历的女孩是较他人更加坚强,更加独立的。可是,你却不是,你懦弱,懦弱到只要面临到抉择的时候,你只会选择逃避。你幼稚,幼稚到只以为自己是最凄惨的,关在自己编织的蚕茧里,顾影自怜。
你总是把自己想成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却总是告诉自己你是世界上最自强的人,而偏偏却又因为此伤害到很多很多真正爱你的人。
有本事你就继续这样下去!这样接续下去的结果,就摆在你的眼前!
眼看着母亲就要消失在视线之内,她大声呼喊:“妈!妈!”一切通通抛在脑后,什么都来不及再去顾虑,她用尽全力跑到妈妈的身边,“妈,我走,我马上走,我不会辞职,我也不会把房子卖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您这么操心,我不应该这么说我爸爸,我不该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会好好的做好我应该做的事,我不会再乱想了。”
企求似的拉住妈妈的手,原本早已泛滥的泪水却在这个时候停止。眼睛清澈地让人一眼就看到她的真心。
世上哪有真正怪罪子女的父母呢?哪怕是如此坚强的徐小梅,却也只是嘴硬心软,面对着自己的女儿,她的心更是软得如一滩水。对于舒云之前种种情绪崩溃,她并不是生气,只是她愧对于女儿,女儿之所以会这样,她再清楚也不过。可是,她除了斥责女儿不该有这种想法之外还能做什么呢?她实在是不知道。
面对女儿的忏悔,她的心更是酸的一塌糊涂,只是喉咙被心酸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久,才说出了一句话:“医生说你阿公这几天就能出院,你陪阿公出院了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