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乱局（1 / 1）
可儿正盘算着怎么给长恭求情，没想到高洋一看见她，却向她招手道：“你来得正好，快些帮我把这个傻小子从地上拉起来。”
可儿闻言一愣，见高洋气呼呼地瞪着自己，连忙快步走到长恭身边，试着拽了他一下没有拽动，不禁诧异地问道：“殿下因何长跪不起？”长恭看着她苦笑了一下，又向高洋说道：“求陛下成全我吧。”
高洋有些生气地指着长恭说道：“我让他回京里来帮我的忙，他却死活要待在边关。别人都巴不得待在京里享福，唯独他却喜欢待在并州那种乡下地方，每天餐风宿露吃沙子。你说他傻不傻？”
可儿摇头道：“殿下一心为国杀敌，不惜己身捍卫边疆。若这也是傻，奴家倒盼着陛下身边多一些这样的傻人呢。”
高洋听得脸色变了变，就在可儿心惊胆战地以为他要发怒时，高洋却哈哈大笑道：“难怪他这么喜欢你。罢了，看来你们两个的确是天生一对。长恭这小子从来也不问朕要什么赏赐，唯独这一次却坚决要求朕把你赐给他。朕要是不成全他，岂不要落个苛待功臣和自家侄儿的名声？”
他说着又歪头看向可儿道：“不过既然你侍奉了我这么久，我也不能让你吃亏。他既然已经娶了一个老婆，我就封你为郡主，嫁过去之后与那郑家女子平起平坐，不论大小。”
可儿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不禁惊喜交集地和长恭对望了一眼。没想到高洋话锋一转，又补充道：“不过朕想要时时聆听你的琵琶，不能放你出京去。长恭若是要娶你，便要答应朕，留在京里为官。”
可儿这才明白原来高洋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她起初有些不明白高洋为何如此坚决地要将长恭留在京里，只是她联想起北周那边的变故，很快明白了这里面的症结所在。
长恭天生神力，武艺超群，为人又十分忠义，高洋留他在身边，不啻于多了一个强有力的保镖。看来北周那边宇文觉被权臣废黜乃至惨死的结局，也给高洋敲了一次警钟。
长恭见高洋的态度十分坚决，自己若是再反对的话，就真是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了，再说如果他不答应高洋的条件，只怕他是决计不肯把可儿赐给自己的。
他暗忖道，所幸并州那边的突厥人已经肃清得差不多了，定州又有延宗在镇守，就算边关真有什么变故，相信有延宗坐镇，也会不至酿成大祸。他见高洋十分期待地看着自己，便伏地叩首道：“微臣叩谢陛下隆恩。”
高洋一点不快地挥手道：“朕最喜欢的乐师都叫你拐跑了，朕见着你就生气。快滚快滚！”长恭从地上一跃而起，拉起可儿就往高洋的寝宫外面跑。
可儿傻乎乎地被长恭拉着出了高洋的寝宫，脸上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门口的宫人得了消息，却已经识趣地朝她跪了下去，口呼“郡主”。
可儿听见“郡主”两个字，立刻颤抖一下清醒了过来。长恭立刻握紧她的手问道：“怎么了？”可儿擦了擦额头上沁出来的冷汗，朝长恭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听见他们叫我‘郡主’，有些不习惯。”
长恭呵呵一笑，趁着无人注意，凑到可儿的脸颊上偷了一个香，见她粉颊泛红地来捶打自己，却趁势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又一脸满足地说道：“我不是在做梦吧？没想到我高长恭还有心愿得偿的一天，上天待我真是不薄。”
可儿又羞又怕，急忙推开了长恭嗔道：“这还是在宫里呢，你就不能忍耐一下？”长恭抓住她的手低声笑道：“怕什么？陛下都恩准我们的婚事了？谁还能分开我们？”
可儿被长恭拉着依偎在他胸前，手却不期然碰到自己新换的香囊上面。她想起那个丢失的香囊，心中不由得一紧，便半天都没有答话。好在长恭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并没有发现可儿的异样。
两人手牵手来到宫外，一路上向可儿道喜的宫人络绎不绝，倒后来可儿也渐渐处之泰然。来到宫门外后，长恭一指自己的马车说道：“今日你就坐我的马车回去吧。”
可儿抽回自己的手，掩嘴笑道：“哪有尚未成婚就同居的道理。殿下也实在太心急了。”
长恭有些尴尬地说道：“的确是我太心急了。不过我才一天没见着你，已经想念得不行了。若是婚前天天都见不到你，叫我如何度日？”
可儿见长恭说得情真意切，倒不好意思再取笑他，便鼓起勇气说道：“来日方长，殿下还怕我们没有见面的时候？只怕到时候见都见得烦了呢。”
长恭正要答话，却听见身后有人笑道：“这还没成婚呢，就已经恩爱成这样了？”长恭一转身，见是九叔长广王高湛带着他的宠臣和士开潇潇洒洒而来，连忙说道：“侄儿给九叔问安。”
高湛走到长恭近前，用欣赏的目光看了这个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侄子一眼，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九叔我说什么来着？当初你若是听九叔的话，一狠心把郑家那边的婚退了，何至于要受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呢？以后还是多多听你九叔的话吧，傻小子！”
长恭只得苦笑道：“那还要请九叔日后多多提点我。”和士开是个极擅察言观色的聪明人，见长恭在皇帝面前吃香，也连忙上前给他贺喜。高湛却又转向可儿，只是略微瞟了她一眼，说了句“就是她么？”，便带着和士开走远了。
长恭怕可儿觉得高湛轻慢，便解释道：“我九叔对待生人历来如此，你不必介怀。”可儿摇头道：“我不过是一介乐师，岂会觉得王爷轻慢？殿下多虑了。”
长恭压低了声音笑道：“你倒是个心宽的。不过从今往后就是我们大齐的郡主了，可别再用乐师自称。”可儿听见“我们大齐的郡主”几个字，只觉得分外刺耳，忙又扯些别的话题掩饰了过去。
没过多久，可儿被册封为“长安郡主”的旨意被高洋昭示天下。这个明显带有对北周污蔑意味的封号很快惹恼了北周的上上下下。
刚刚从内乱中夺得胜利的宇文护勃然大怒，发誓要踏平北齐以雪此恨。奈何此时的北齐兵多将广，人才济济，不但有名将斛律光等人坐镇，就连北齐的宗室也大都继承了祖先的军事才能，不但能征善战，在战场上也都奋勇争先，一呼百应。宇文护于军事上本就平庸，派兵骚扰了几次北齐的边境，却被打得落花流水，也只得不了了之。
在昏黄的灯光下，段长卿目注着眼前那个自从接到那个消息起，就陷入一种可怕寂静的少年，竟然感觉到一种空前的压迫感。
他们两个人这样对坐着已经整整一天，可是宇文邕的视线却始终停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白玉胭脂盒上，似乎要用目光把那个坚硬的玉盒看出一个洞来。
很奇怪地，段长卿自己的心中倒是一片宁静，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结果。终于宇文邕抬起酸涩的眼睛，不满地看着他说道：“可儿要嫁给那个北齐的蛮子了，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生气？”
段长卿淡然道：“她若是果真成了北齐的郡主，皇子的王妃，对我们的大业有百利而无一害。我为什么要生气？”
宇文邕重重一拳砸在那个胭脂盒上，将那个精美的玉盒砸得粉碎。他顾不上玉片刺入皮肤带来的阵阵疼痛，却紧攥着拳头，浑身都在颤抖着说道：“我宇文邕今生今世不灭北齐，誓不为人！”
段长卿摇头道：“喜怒形之于色，是上位者的大忌。四公子就算真有此心，也切不可在他人面前随意表露。”
宇文邕吁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多谢你提醒。”段长卿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他说道：“阔别几年，四公子比从前稳重多了，不枉太师当日对你寄予的厚望。”
宇文邕却苦恼地抱住头说道：“若是阿爷还在世该有多好？我也不用看到自家的兄弟互相残杀。”
段长卿见宇文邕被玉片扎破的手流血不止，便拉过他的手来，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道：“既然不愿意看到自家的兄弟互相残杀，那就早点结束这种乱局吧。”
宇文邕听得怔了怔，看着段长卿说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像个妖怪。有时候比谁都心狠，有时候却又比谁都体贴。我不信你真的对可儿的事情无动于衷，要不然你就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总是偷偷地潜回北齐看她了。”
段长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给宇文邕上药，只是他眉宇间的那股悒色却渐渐地浓厚了起来。
宇文邕打量着段长卿的神色，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段长卿狠命地一勒绷带，疼得差点没跳起来。他正要大骂段长卿，却被对方眉宇间那种宛若千年冰封的神情震住，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春暖花开的时节，长恭终于迎来了梦寐以求的日子。和第一次成亲时不同，这一次他是满怀着喜悦与期待准备着这场婚礼，甚至连那些繁琐的礼仪都不觉得麻烦了。延宗一听说他要迎娶自己心仪多年的女子，早早地就把丰厚的贺礼送了过来，还扬言等到长恭成亲那天，一定要亲自回京来把他灌倒。
长恭左思右想之后，决定把岚苑作为新婚的洞房，一来这是他与可儿的定情之所，对两个人而言都有特殊的含义，二来他怕有成亲时有太多人打搅，不过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他不愿意太过刺激芸娘。
虽说芸娘是个贤惠的妻子，知道高洋赐婚的消息之后，还主动替长恭张罗婚礼的事宜，可是这样的场面终究会让她尴尬甚至伤心。长恭与可儿商量过以后，决定以后他们就在岚苑中居住，而把正在修造的新府邸留给芸娘居住。
只是和长恭那种欢呼雀跃的心情不同，可儿在幸福之余，却时常会感觉到几分不安。尽管段长卿在留言中让她安心留在北齐，她却越来越担心成亲以后自己的卧底身份会被长恭发现，有时候甚至会在噩梦中惊叫着醒来。她听说周人十分憎恨自己的封号，越发觉得心情复杂。
就在他们成亲前的几天，可儿一觉睡醒，却被枕头上一件红艳艳的东西吓得几乎出声惊叫起来。她紧盯着眼前那个被人送回来的香囊，只觉得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落。
这个失落在岚苑的香囊，本是她与长恭爱情的见证，现在却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的枕边，如同某种危险的警示一般，怎能不令她心寒？
可儿询问过自己的侍女和附近的守卫，却没有发现任何人进入自己房间的迹象。黑暗中仿佛有一双窥伺的眼睛在跟随着她，令她原本就有些紧张的心情变得更加不安起来。
偏偏在这时，她的房门却被人敲响了。敲门的人很有耐心，只是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地在门上轻叩，仿佛很有把握里面的人一定会来开门。可儿浑身一个激灵，立刻问道：“谁？”
门外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说道：“小荷娘子，是段先生派我来的。我叫春雪。”
可儿顿时释然，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她打开房门，看见春雪的时候却不禁愣了一下：那女子的长相竟然和她自己很有几分相似，只是下巴要比自己尖削一些。
春雪见可儿盯着自己，却泰然自若地笑道：“娘子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可儿侧身把春雪让了进去，又有些疑惑地问道：“师父有什么指示要你带给我吗？”
春雪没有答话，却侧身坐在一张椅子上面，打量着可儿问道：“娘子知不知道我是谁？”可儿摇摇头。
春雪掠了掠鬓角，露出一个媚惑的笑容说道：“我是四殿下的侍妾。”她见可儿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又“扑哧”一笑道：“娘子不用那样看着我，当初把我安插到他身边负责监视的，就是段先生。”
可儿深吸了一口气，淡然道：“那你今日前来，是要提前跟我打一个招呼吗？”
春雪面上的笑容一敛，忽然站起身来，竟对着可儿盈盈一拜道：“奴婢不敢。段先生有令，以后奴婢全听娘子调遣。”
可儿心中犹豫了一阵，终于释然地扶起春雪，看着她那张与自己神似的面孔说道：“不敢当。以后还请你多多指点。”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