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春雪(1 / 1)
我不是个很习惯解释自己的写作意图的人,不过因为关于这一章的质疑比较多,所以我集中回复一下:
首先是关于春雪这段情节的问题。
很多读者质疑这段情节的必要性,连带着质疑主线的设置问题。我要说的是,到目前为止,除了和我自己,我还不想和任何人探讨关于主线的问题。因为这本书的预计篇幅会在三十万字以上,很多看似无关的情节之间的联系,会在后面串联起来。太早揭开谜底只会损伤大家的阅读兴趣,智者不为。很早以前我在《醉游记》里说过一句话,写书的需要耐心,看书的同样需要耐心。这句话放在这里,我仍然认为是正确的。
第二,有人质疑这段情节对于人物塑造和情节推动的作用。
我想这一章的主题对我而言是相当明确的:从男孩到男人。不管这种成长是否符合所有人的心意,但是这个意思我想我是表达到了。
长恭在当时的情况下,始终处于一种失去的状态。他所依靠的,他所相信的,他所保护的,几乎在一天之间完全失去了。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微小的触发,都足以引起剧烈的情感波动,继而导致激烈的行动。关于可儿投奔西魏的消息,出自他最信任的弟弟延宗,而延宗又是高洋的宠儿,这个可信度是相当高的。所以在这段情节的描述上,我始终认为我的描述并没有偏离基本的逻辑。
第三是关于文章风格,即所谓虐与不虐的问题。
我知道有人写过兰陵,用一种很悱恻缠绵的方式,也知道很多读者是从《醉游记》里游过来的。但是我要写的兰陵是一种更狰狞、更不那么梦幻的东西。它不是成人的童话,而是成人世界里的一个故事。它不会那么轻松美好,但是我要说,直到写出兰陵,我才真正从《醉游记》毕业了。
对于那些真正的读者,我一直是抱着一种感恩的心态。之所以前面回“微云”同学的帖子说任何解释都是多余,是因为我一时间找不到表达自己的方式,不过始终觉得那样还是不太好,所以写了这个。谢谢。五位皇族同时驾临教坊,教坊的头目早已得讯守在了门口,又恭恭敬敬地领着几位贵人进去。教坊的女子听说长恭到来,都忍不住躲在帘幕后偷窥这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长恭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是随意地翻看了一下呈上来的曲单,点了那首《天山雪》。很快便有一位乐师抱着琵琶登台亮相,又有几位女子数着双环髻,打扮成胡子女子的模样,随着优美的乐声翩翩起舞。
长恭一手支颐看着台上一个相貌有几分像可儿的少女,另一只手轻轻地合着音乐在膝盖上打拍子。延宗注意到他的目光,待表演结束后,便将教坊的头目叫到一旁低声嘱咐了几句。
高孝琬见状便把延宗拉到一旁问道:“你又在搞什么鬼?”延宗摸着下巴笑道:“今夜有好戏看了。”
在教坊赏完歌舞之后,长恭又被几个兄弟拉去灌了一通酒,等回到齐王府的时候,连下马车都是明剑搀下来的。明剑用力地扶住他的肩膀,一边埋怨道:“几位王爷今日是怎么了?一个劲地给您灌酒。殿下明日还要早朝呢。”
长恭睁开醉眼说道:“自家兄弟,难得今日聚在一起如此高兴。多喝了几杯又有何妨?就算被二叔责罚也值了!”
明剑急得跳脚道:“又喊二叔。如今可是该称呼皇帝陛下了!”长恭一把推开他说道:“他就是我二叔!如果他不是我二叔,当初怎么会那么快就带兵赶来!”
明剑听得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抓住长恭的胳膊,斩钉截铁地说道:“殿下,您醉了!”长恭被他喝得一愣,随即却一手抚住自己的额头,表情痛苦地说道:“你说的对,我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提起这种事来呢?”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说道:“还是让奴家来伺候殿下吧。”明剑这才想起还有旁人,立刻警觉地回过身去,朝那个被延宗硬塞进马车里带回来了的教坊女子说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先下去!”
那个女子露出委屈的表情,咬住下唇像是要哭出来了。长恭见到她这种像是被人遗弃的神情,只觉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便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出声唤道:“等等!”他不顾明剑诧异的神情,朝那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急忙跪在地上说道:“奴家春雪,是教坊中的歌伎。”
长恭抬起那女子的下颌,看着那似曾相识的容颜,语调十分温柔地说道:“春雪?春天的雪吗?那岂不是很容易化去?”
那个叫“春雪”的女子被长恭这样注视着,已经满脸通红,却还是鼓足了勇气回答道:“奴家的这个名字,是昔日段先生给取的。他说春雪虽然易化,却能够给寒冷的草原带来勃勃生机,是个充满希望的名字。”
“是他取的吗?”长恭有些意外地端详了春雪两眼之后道,竟然亲手把她搀扶了起来,又转头吩咐明剑道,“给春雪姑娘安排一间客房。明日天一亮,便送她回去。”
明剑答应了一声,见春雪脸上从惊喜变成掩饰不住的失望神情,便走近她低声说道:“我家殿下早已心有所属。你还是死心吧。”
春雪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勇气,突然甩开明剑的手,“扑通”一声跪在长恭面前说道:“求殿下收留我。就算要我洗衣烧饭,做牛做马,我也毫无怨言!只求你别再把我送回那地方去了!”
明剑被春雪的举动吓了一跳,回过神之后想上前去拉开她,却被长恭制止了。长恭看着一眼趴在地上磕头不止的春雪,想了想以后说道:“既然你不愿回教坊去,那就去东柏堂服侍公主吧。”
春雪脸上闪过一阵狂喜之色,含情脉脉地看了长恭一眼,方才千恩万谢地去了。
明剑见春雪走远,忍不住劝谏道:“殿下,您收留一个歌伎在府中,传出去名声不好听。”长恭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歌伎怎么了?”
明剑猛地省起长恭的生母身份成疑,很可能地位连歌伎都不如,不禁有些慌张地说道:“也、也没什么不好。就是……”
长恭举起右手,重重地给了明剑一拳。明剑被他打得皱起了眉头,心情却莫名其妙地轻松了起来。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老王爷故去的那天晚上,长恭浑身是血地提着几颗人头回来时,差点没把他吓得当场晕死过去。
他做梦也想不到,那个连平日里打猎都不肯轻易杀生的四殿下,竟会孤身追杀弑父仇人百余里,还亲手割下了有梁国猛将之称的兰京的人头。此事一时间轰动整座京城,就连当今的皇帝高洋都不住口地盛赞长恭的勇猛。
然而那是齐王府一个痛苦的不眠之夜。
整座王府的人就像感觉到天塌下来了一样,都在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唯独长恭把自己关进了高澄遇刺的东柏堂里,不管别人如何劝说也不肯出来,也拒绝让任何人进去,甚至连身上的血衣都不曾换下。
明剑担心长恭做出什么傻事,只好坐在外面守了他一夜。他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压抑着的哭声,忍不住把头埋进了膝盖里。他从未像那时那样痛恨自己的弱小无力,甚至连一句安慰长恭的话都说不出来。
没想到天明以后,长恭却自己打开门走了出来,除了眼睛有些浮肿之外,根本就看不出来他昨夜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
只是明剑却觉得,自从那天晚上以后,自己熟悉的那个会哭会笑的长恭似乎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表情永远淡漠,心思却难以捉摸的新主人。有些时候明剑甚至觉得,自己在这位新主人的身上依稀看见了当日高澄的影子。
明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可是有许多次,他却看见那位美丽风流的琅琊公主也以相似的神情注视着长恭。那种目光之热切,有时都会令明剑感觉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被元玉仪那样热切注视着的长恭,脸上却已没有当年那种羞涩的神情,仿佛那时候懵懂冲动的少年,也已经随着东柏堂前那棵老树的凋零,一去不复返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早,就在长恭还赖在床上,挣扎着要不要去上朝的时候,延宗已经派人过来说替他告病了。长恭知道二叔高洋决不会会这样的小事驳了延宗的面子,乐得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睡一个懒觉,等到起床时都已经日上三竿的时分了。他掀开床帘刚想叫人打水洗脸,就听见延宗洪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怎么样,四哥,我给你挑的人不错吧?都让你起不来床了。”
长恭无奈地看着延宗一脸坏笑地走进来,便摇了摇头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宿醉以后头疼。”延宗见长恭难得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哪里肯信他的话,着实将他好好地取笑了一番。长恭只觉得好笑,也就由得他去。
延宗搬了个凳子坐在床前,状似无意地说道:“有人打听到段长卿的下落了。”长恭正在穿衣服的手顿时一僵。延宗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说道:“他似乎成了西魏太师的座上客,很得宇文泰的看重。说不定以后再见面,他就是我们的敌人了。”
长恭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那他的那个小徒弟呢?”延宗一边留意着他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听说宇文泰的四儿子很喜欢她,有意将她纳作身边人。”
长恭沉默半晌,突然张口叫道:“明剑。”明剑应声而入。长恭面无表情地说道:“把我屋子外面的海棠花拔了,改种其他的品种吧。”明剑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见长恭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只好领命退了出去。
延宗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好端端地,把花拔了做什么?”长恭整了整洁白柔软的衣袖,答非所问地说道:“你昨天说得对。我是该认认真真地考虑一门亲事了。你有什么好的人选推荐吗?”
延宗像看见鬼一样看着长恭,只当他宿醉未醒,随便敷衍了他几句之后,便匆匆起身告辞了。长恭待他走后,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才渐渐消退了。他坐在延宗刚才坐过的凳子上面,想着那些遥不可及的往事,忽然觉得对过去的影子念念不忘的自己十分可笑。
所有的人都沿着自己脚下的那条道路走远了,唯独他还独自停留在原处,迟迟不肯上路。倘若被父王知道了,他一定会怒斥自己这么婆婆妈妈,一点都不像他高澄的儿子吧?
长恭垂头在凳子上坐了许久,忽然听见耳旁有人怯生生地说道:“殿下,明管家让我给您送水来了。”
长恭睁开眼,见到的是春雪那张与可儿颇有几分神似的面孔,胸口突如其来地传来一阵烦躁,便一挥手道:“放下就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春雪眼都不眨地盯着长恭那张俊秀的脸容,手指似有若无地划过长恭的手背,柔声道:“殿下就让奴家好生伺候一回吧。奴家一定让您郁气全消,四肢舒泰。”
长恭眼中幽暗的神情一闪,下一刻便抬手掐住了春雪尖细的下巴,咬牙道:“女人都像你这样吗?”春雪顺势软倒在他身上,又媚眼如丝地在他耳旁吹气道:“女人是不是都像我这样,殿下试一试不就知道了?”长恭一言不发地揪起她,又用力地摔在了床上。
春雪被长恭摔得“哎哟”叫唤了一声,脸上的神情却越发地妩媚,仿佛她真的是初春的一捧冰雪,稍稍一碰就要完全融化掉了。长恭近乎于粗野地撕扯着她身上的衣服,那样子不像是要占据她的身体,倒像是要撕裂她的骨肉一般。
长恭那双原本明净得眼角都发蓝的眼睛,此时看来却冷得像冰,细看起来眼底还有些发红,偏偏又充满了一种妖异的诱惑力,让浑身上下都被激情占据了的春雪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随即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忘我的□□来。
明剑捧着毛巾在门外呆立了半日,最后无声无息地把两扇门扉关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