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泥潭（1 / 1）
贾蓉进屋来，见秦可卿正在梳妆。
贾蓉笑道：“大半天了还没梳好么。太太在催了。”
可卿回头笑道：“急什么。等不了你就先去吧。”
贾蓉过来搂着她的肩膀说：“我不等你，等会儿太太又得说我了。”
可卿笑道，她拿着镜子照了又照，发现头上少了什么东西，忙说：“宝珠，怎么不见那支绿玉簪子。”
宝珠忙上来看见也没有。瑞珠忙翻箱倒柜的来找，找了半天也不见。
贾蓉在一旁等不急了忙道：“什么簪子戴不得，回来再找吧，不就是一个簪子么。你要什么样式的我让人打了来。”
可卿道：“那簪子是老太太赏给我的，这会儿若不戴上别人见了岂不多心。”
贾蓉道：“谁会往你头上看住不放。”
宝珠和瑞珠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可卿心里着急不知道遗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可时候也不早了，也只好作罢。
贾珍和贾蓉父子骑着马，尤氏和可卿各乘一辆小轿一路人往荣府这边来。
彼时贾母一处邢、王两位夫人、薛姨妈、三春、宝钗、黛玉、李、凤二人都在一处说话。突然小丫头来报：“东府里的人来了。”
接着贾珍一家四口走了进去，屋里除了贾母，两位夫人并薛姨妈，大家纷纷离了座。贾母笑道：“今天倒像是下了帖子似的，人也齐全。”
当下请安的请安，问好的问好。
尤氏笑道：“果然我们是没脸面的，前儿太爷的寿辰老太太也不赏脸过去。”
贾母笑道：“我何尝不想去乐乐了，只是偏又身上不好。”
凤姐笑道：“珍大嫂子，这会儿我可不骗你吧。我们老太太最是喜欢热闹的地方不去必是有缘故的。”
贾母是许久没见可卿过来了，忙招手叫她过来。紫鹃在一旁冷眼看去，果然天仙似的人物。那弱不胜衣的体态和林妹妹真有几分像了。突然见贾珍看可卿的目光也些放肆和异样，紫鹃便想到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来。原来他们果真有那么一段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未免也太有些不知收敛了吧。
看来东府里果然只有那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
紫鹃又看那贾蓉，比宝玉要长几岁，也是一身的宝蓝色的锦服，头带玉冠，玉树临风。谈吐虽说也有几分大家公子的模样，可就是一双眼睛在屋里四处就往女人身上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紫鹃心下顿生了几分厌恶。
宝玉看着可卿直发怔，突然想起那天在秦可卿床上做的那个梦来。黛玉见了他这个呆样于是取笑道：“又被什么迷住了？”
宝玉回头笑着不语。
可卿笑道：“多谢老太太的挂念，前日老太太特意打发人来送了枣泥馅的山药糕，我吃了两块很受用。”
贾母笑道：“这也不值什么，你若喜欢我叫人装两盒几带回去。”贾母又问可卿的病情：“听你公公说请了个得力的大夫，究竟怎样，好些了没有？”
可卿答道：“前儿来了个姓张的大夫，吃了他的药倒好些了，所以说才今日过来给老太太，太太和婶娘姑姑们请安。”
贾母也欣慰：“只怕你投了这个医缘了，想来很快就能好的。”
可卿点着头。可卿又对宝玉笑道：“宝二叔，我那弟兄说明天就过来。”
宝玉心里也喜欢：“那我叫他过来一道读书。”
贾母也趁此说：“秦哥儿生得倒好，我正想宝玉没人作伴了。叫他过来他们叔侄两个一到读书也好。若是嫌家里来往麻烦，我这里叫人备下房间让秦哥儿在这里住下也好。”
可卿连忙答应了。宝玉央着贾母道：“老太太，难得今天人这么齐全干脆派人将史大妹妹也接过来玩一天吧。”
贾母笑道：“我看你做正经事没有兴致，说去玩最是再行，难怪你老子经常说你。我倒也先料着了，早起就派了人去请，可回来的人说史姑娘她婶娘生病了脱不开身，改日再见吧。”
宝玉只好作罢，黛玉在旁边撇着嘴。
贾母这里便摆了几桌，大家在一起摸牌掷骰子。凤姐拉着可卿到里屋里说话。凤姐几日没见可卿，见她瘦成这样，心上一酸，拉着可卿的手问道：“这两日身体可还好？”
可卿笑道：“多谢婶娘关心。不过这样挨日子呗。只是今日觉得略好些，不然今天也不会过来了。婶娘也总不上那边来看看我，我一个人烦闷的时候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凤姐笑道：“我何尝不是天天记挂着你，只是我们府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每天上上下下有那么多的事哪里闹得清。过几日闲了我必去看你。你也不多东想西想的，好好养着身子。偏你这样的人物，合府上下哪个不疼哪个不爱。”
可卿叹道：“大夫说等过了冬天，开春的时候就不防。也不知道能不能过这一关。若我的命该如此不是婶娘白疼我一场么。”
凤姐见了她这样也觉得可怜，深深的怜惜起来。
外面贾母在喊凤姐，凤姐答应着出来了，贾母笑道：“倒显得你们娘们儿亲厚，又在一起说什么私房话呢。还不快过来陪着我们这些老婆子摸几把牌。”
凤姐笑道：“老太太的命令哪里有不敢应的了，老太太偏爱重孙媳妇，我这个孙子媳妇只好靠边站了。”
尤氏笑道：“还不快撕了你那嘴，从哪里找的这些有用没用的话来。在老太太前面也在这么着。不过就是仗着老太太多疼了一下她么，她就这么轻狂起来。”
贾母笑道：“珍哥媳妇你是知道的，她婆婆一味的老实又不大爱说话，剩下个宝玉的娘整天吃斋念佛，就凤丫头嘴巧也逗乐，倒不枉费我疼她一场。”
薛姨妈接了话：“我们来了这么久看去，这一大家子也多亏凤丫头上下奉承着。”
贾母笑道：“可不是。所以我平日里多疼了她些，就这么着还有人不高兴了。”
姑娘们都在里屋里。宝钗和迎春正坐在炕上下棋，探春在旁边观看。惜春正和小丫头说话。林黛玉也不言语，坐在那里磕着瓜子。宝玉挨着黛玉坐着，李纨打趣道：“亏宝玉还是个爷，整天就知道和我们在一处。也不知道你要在我们脂粉队里混个什么？”
宝玉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正恨自己不是一个女儿呢。不然能和姐妹长长久久的在一处就好了。”
李纨笑道：“真是又犯了痴病了，难道姐妹们都不出嫁么。”
宝玉一笑便不说话了。
坐了没多久，外面就传摆饭。上面设了两榻，贾母和薛姨妈在榻前摆了一个小几，菜肴皆放在几上，上面一席是，宝玉、黛玉、宝钗和可卿，只他们四人算是和贾母一桌。
邢、王夫人并尤氏一席在西面，三春一席在东面。李纨和凤姐算也皆有席，两人也不敢坐，只在各席面上来回伺候。
没多久黛玉就下来了，回到房里的时候见紫鹃正和雪雁在一处说笑话了。
黛玉道：“你们天天在一处，也不知道哪里有那么的话来讲。”
紫鹃马上过来了：“不是老太太房里说摆饭么，姑娘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黛玉道：“我已经吃好了。”
“姑娘应该多吃点东西，只有多汲取点营养才能健壮。”紫鹃笑道。
黛玉来到窗下，拿了一本书来看，才没翻几页宝玉就来了。
宝玉径直走了进来笑道：“妹妹吃得越来越少了，怪不得身子这么弱。”
黛玉道：“才紫鹃说了，你也来说。你不去陪你的姐姐妹妹上我这里来做什么。”
“你也是妹妹，难道我就不能和你说说话么。我也怪闷的。”
黛玉扭过身去：“我觉得累了，想要躺躺，晚些时候再请吧。”
宝玉道：“才吃了饭又睡觉，积了食就不好了。我替你解解闷。或是出去走走。”黛玉被缠不过便被宝玉拉走了。
紫鹃笑道：“还多亏了宝玉，不然我们姑娘又要说白天睡得多晚上不能睡了。”
尤氏婆媳在这边一直呆到了晚上才回去。
可卿本来身子就弱，让丫头搀着回到房里。
忽又对宝珠说：“那支簪子上哪里去呢，你们快给我找找。”
宝珠和瑞珠只得开始各处寻找。可卿心里一沉，难不成那簪子在……可卿推开窗户，恰好透过这扇窗户就能看见对面不远处的天香楼，楼上正挑着一个红灯笼，可卿皱紧了眉头。她知道楼上有个人正在那里等她。
可卿对丫头们说：“好了，既然找不着就算了吧。我也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宝珠和瑞珠只好退下，可卿一人坐在屋里。她望着楼上散发出的光亮来，可卿犯起愁来，那丝光线太过于微弱，在这样的寒冷的夜里对于可卿来说就犹如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她只有在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
等周围都安静下来了，可卿长叹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开了门轻轻地走了出去。夜风吹起了她的杏红色的绣花锦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