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回 诼谣謑诟出自屏帏(2)(1 / 1)
一个婆子嘶心裂肺地在外面喊着:“我一个孤老婆子就守着这么一个闺女过活,自来了你们家,干错了什么不是,你们要这等害我那苦命的女儿?就是想挤兑她出去,也犯不着使这阴招,下了圈套给她钻呀!”旁边有人在拖曳,在喝斥她住口。可是老婆子想必是豁出去了,她不管不顾地依旧扯着嗓子哭闹:“她贾家的男人都那么好?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做女儿就不干净,嫁出去也只能做人家的小老婆,没人要了!我那女儿清清白白的身子,能被你们这些嘴上生咀的乱嚼舌头,这娼妇蹄子,倒成了贞节烈妇,被你们供着敬着!我也不要这老命了,越性今儿没了规矩,闹这一场,讨个没脸,反正我也不活了——”说着,只听有人在喊叫,有人在拉扯,还有更多的脚步声在往这边赶来。
紫鹃此刻也顾不上看黛玉的神色了,忙甩了帘子跑出来大声喝道:“吵什么吵?姑娘正病着,大半夜还闹,是不是都不想活了?”外面的喧哗声顿时静了下来,但还没等紫鹃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正被几个小厮按压在地的老婆子,拧着脖子仰头笑道:“哈哈哈!病了?怪道人说狐狸精惯会作出那轻狂样儿来,勾引男人!你勾着一个二爷还不够,暗地里还搭上三爷!老爷统共就这两个爷,还不够你一人摆布的!娼妇!我女儿就是上吊死了,也要拉你一起去那阴曹地府!”
紫鹃气得几步冲上去,也不管老婆子还躺在地上,拎起她的衣襟,扬起手来,抡起巴掌甩到老婆子脸上。旁边按压的小厮们惊呆了,全愣在一边站着。雪雁此时更是疯了一样地,飞奔出来,骑到老婆子身上,握起拳头来没头没脸地打了下去。一边打一边也哭道:“我家姑娘怎生得罪了你?你找死也别带上我家姑娘呀!你女儿清白?她要是清白,太太身边那么多姐姐,偏赶她走?你自己在园子里好生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她跟三爷相好几年了!前阵子我去怡红院摘花,撞了晦气碰上三爷跟她在草垛子里!这些话我原没打算说,太太如何知道的我更是不清楚。你自己找上门来,泼我家姑娘的脏水!走!找太太评理去!你冤?我家姑娘的清白岂是你几句话就可玷污的!趁着大伙儿都在,去找老太太,太太,最好将老爷都叫上,大家把话说清楚!”
旁边已有其它婆子媳妇在说:“彩云她娘,你可真会找地儿撒泼!也不弄清楚就胡说八道,林姑娘的为人,天上有一,地上无双。你如此说她,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了!”还有人小声嘀咕道:“彩云那丫头明里暗里跟三爷有一腿,除了太太那个大菩萨看不见,谁不知道呀!”另有人坏笑道:“闹了半天,难怪太太那日如此生气。定是彩云跟三爷那样了,在太太跟前露了马脚,又难以自圆其说,才被太太撵了出去。”外面不知谁插了一句,笑道:“露了马脚说不定不是好事呢,只是问到三爷那儿,三爷不禁吓,摞挑子全说了,而且还说不过是个丫头,只是玩玩,并没当真。”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欢,谁也没注意到那个老婆子早已气得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在地下。
潇湘馆内,突然一声惊叫,“紫鹃姐姐,雪雁,姑娘晕过去了!”紫鹃并不慌张,死抓着那个老婆子对刚赶来的周瑞家的说道:“周大娘,这个死婆子说了什么,这儿的人都可以作证!现在姑娘又被气晕过去,今儿的事你若不找老太太和太太来,我就在这儿死给你们看!”周瑞家的刚挤进人堆,正想轰那群人走开,听紫鹃如此说,扬起的手只得又放下,赔着笑脸对紫鹃说道:“紫鹃姑娘,你看,我还是先找个大夫来给姑娘看看,才是正理对吧?”
紫鹃推了一下雪雁,对她说道:“你先进去守着姑娘,今儿姑娘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也算服侍她一场。平素她的好,原本无以为报,我是铁了心要跟她去的。雪雁,姑娘以前说过,她想回扬州去,与林老爷和姑太太在一起。我是不能了,这个心愿也只能你代为完成了!”说着,紫鹃双手扶着膝盖,颤抖着直挺挺地跪着拦住了周瑞家的的去路。雪雁爬起身来,扑向紫鹃,哭道:“紫鹃姐姐,姑娘会好好儿的,姑娘会没事儿的,你别吓唬我,我进去看看姑娘去!”
周瑞家的早对旁边跟着的婆子吩咐道:“快去请示太太去!还有,叫大夫,快叫大夫!”一个婆子颠着脚跟儿,忙向园外跑去。其余的人,站在周瑞家的身后,看着地下的彩云她娘,有叹息的,有嘲讽的,还有看笑话的。紫鹃曲膝跪于地下,并不理睬那些人。周瑞家的想了想,笑着上前对紫鹃说道:“我们还是先进去看看姑娘罢,太太们还得有一会儿才能来呢。”紫鹃闭上眼睛,并不答言。
再说屋里的黛玉,想着自己万事小心,虽与宝玉心意相通,但也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从不越礼制半步。如何竟被外人辱污至此地步,父亲和母亲若是早知自己会在此处境如此艰难,怕是宁愿自己在扬州无依无靠,也胜于在此寄人篱下的好。听着外面的造谣污蔑,黛玉的心里阵阵刺痛,听到后面,竟渐渐麻木没有知觉。
悠悠荡荡,就在黛玉弥留之际,忽听一阵箫声,呜呜咽咽,时断时续,趁着明月清风,天空地净,飘荡开来。它不似笛声悲泣,更没有令人凄凉寂寞之感。有的,只是淡淡相思,轻轻地抚过心上,不曾留下痕迹。它时而婉约,时而清泠,像一只温暖的手,在你耳旁的发间穿过。大伙儿都静静地听着,浑然忘却了此时身在何处。大约听了一盏茶的功夫,箫声嘎然而止。还是外面一个小厮恍惚中回过神来,忙跪下喊道:“老太太来了,太太来了。”
周瑞家的忙返过身来迎上去,只见贾母围着大斗篷,身上盖着绒毯,坐着小竹轿,王夫人另乘了一轿,众人围着她们远远而来。还未进院子,贾母便哭喊着“玉儿,玉儿,等等外祖母”等语。进了院子,周瑞家的忙上前跪下禀道:“这么晚了还惊扰了老太太、太太前来,都怪奴婢们没当好差,惹得姑娘生气,这才晕过去了。”紫鹃此时早已抚着发麻的双腿,跪着挪到了贾母她们跟前,然后哭道:“老太太,你可要为姑娘作主呀!”王夫人早已听了禀报,此刻只是恨了一眼地上那没有知觉的老婆子,朝周瑞家的说道:“这种眼里没主子的奴才!还不快打下去!放在这儿给谁看呢!”
贾母身子无法动弹,只能倚在轿里,她只是往屋里看,嘴上喊着:“快把我抬进去,让我看看那孩子怎样了。”王夫人早已在旁边的搀扶下,下得轿来,此刻上前扶住小竹轿,喝斥道:“瞎了眼的狗东西,还不快把那躺椅抬过来,扶老太太坐上去!”几个媳妇忙抬过躺椅来,七手八脚将贾母安顿好了,然后只有抬椅子的媳妇随着贾母与王夫人往屋里走去。紫鹃朝那个老婆子啐了一口,方也跟着进了屋。
题外话:该打!该打!不是脂胭有心要以污水来泼妹妹,实是不得不如此。至于彩云之母,原也是不谙真相,又受人挑拨,再加女儿自缢之痛,方失性作出此等不分尊卑之举。前面的铺垫已足,从下回起,将令妹妹有脱胎换骨的气象!再说一句与文无关的话,脂胭的文最近似乎陷入了胶着,而亲们的收藏和推荐,似乎也陷入了胶着……,真是无可奈何之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