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下)(1 / 1)
又三日后,皇帝病情突然加重,几度昏迷不醒,无法再继续料理国事,而紫轩代掌朝政,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暂时没空照看我,任我同公主厮混一处,为所欲为。
“小澴,你父皇病得那么重,你不担心吗?要不要我把年华请进宫来做个会诊?他的医术在千湖国可是响当当的。”小澴是我对公主的最新称呼。
“我父皇的病时好时坏拖了七、八年了,像这种情形亦非一次两次,我早已习以为常,倒是你讲的年华挺有意思的,他就是容秋墨的夫君吧?听说他的私人……私人诊所快开张了,紫都有不少权贵公子都想要一睹这位娶走太粱第一美人者的庐山真面目呢!”紫澴公主眼眸转了转道:“不如我们以专程替父皇寻访到的名医为借口,请他进宫来玩吧?”
我每每忆及前些天他对杜若微说的那番话,心里就好像长满了疙瘩,于是赞成公主的提议,由她差两名侍卫出宫邀人。
本来召外头的人进宫需要极为繁琐的手续,还得持皇上或太子的谕旨才行,但一则皇上病危,请的人又是名医,值勤的侍卫统领怕耽搁太久误事所以省略了大部分的手续;二则紫澴公主下的命令基本与皇上口谕差不多,没人敢冒被她恶整的风险阻挠或违抗,因此两名侍卫很顺利地就把年华带到了我们跟前。
公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面扫视年华一番后,不解地问我:“容大小姐怎么会为他而取消与杜家少爷的婚约?他看上去……可比玄少爷差远了。”
我闻言险些喷笑,年华却揉着“鸟巢”无所谓道:“紫澴公主,你别以貌取人呀,在下是不及玄少爷帅,不过我有才啊,且有勇气迎接挑战、追求真爱,这点……是他绝对比不上的。”说完瞄了我一眼,又状甚不经意地扫了眼身后。
我顺着年华的视线看去,有名不太起眼的小厮正垂首敛容,捧了只药匣跟在他身后。年华是什么意思?让他进宫他为何还捎带了个仆役?这里头莫非大有文章?凝神细察小厮的额角下颌,果然被我发现一丝易容的痕迹。
紫澴公主也随之看到了那名仆役,皱眉询问道:“他是谁?按规矩像这些来历不明的小厮是不允许进宫的,年大夫怎能擅自做主将人给带进来?”
“回公主,那是我徒弟,也是容家的一名远亲,算不上来历不明,再说他干活麻利,也经常充当我的助手,不会给宫里添乱。最多等会儿为皇上号脉时,我留他守在院外听差,确保不出任何纰漏。”年华为证明所言不虚,还朝小厮招招手吩咐一声:“小桂子,把姮夫人要的补品取过来,然后照我先前的交代指导夫人如何服用,我去看诊时你就……你就留在这儿等我好了。”
“把他留这儿?不行不行,皇兄绝不允许有外人接近姮夫人,我看还是让他速速离开……”
“小澴,没关系的,我请年华配的补药总得找人说明一下用法,等小、小桂子交代完医嘱再煎好药,估计年华也该回来了,不会有事的啦!”心里莫名期待着与这个小厮的独处,或许因为他熟悉的身影,或许因为年华若有所指的暗示,总之无论如何,我坚信留下他就一定能够解开缠绕我数日的心结。
紫澴公主见四周守卫严密,料想出不了什么事,便不再反对,告别我后领起年华径直朝宁泰殿而去。她嘴上说不担心皇上病况,其实比谁都着急,最疼爱自己的父亲生命垂危,做女儿的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姮夫人,这药得避风用小火慢慢煎,您看是不是先进屋准备好药炉、药罐再说?”清冷的声音当即拉回我思绪,令我心头止不住地狂跳。
深吸口气尽量平静道:“你随我进来,小厨房在花厅的左手边……”后宫妃嫔私下请大夫配制增加怀孕机率的秘药已是屡见不鲜了,所以公主想当然地没有多问,其他人更没资格多管,只是仍得顾忌着点紫轩的眼线。
一路上,我低头寻思要不要点破他的身份,叫他小桂子会使我联想到韦小宝同学,年华不知存的什么心,居然替他取这么个名字,害我此刻都不晓得该怎么称呼了。正犹豫间,花厅已至。
扮作小厮的杜若玄迅速走到桌旁打开手中药包,趁附近没人向我解说道:“这药名为‘曾经沧海’,能解除所有精神控制类药物的药效,但年华说紫轩还给你施加了深层催眠,那必须依靠你自己的意制力破解。等每次服完药后你仔细回想一下隐藏在脑海深处的某些片段,拼拼凑凑或许就能恢复你真实的记忆了。姻儿,相信我,我绝对不会骗你!”
“大少爷,我……我真的和你相爱过吗?可是为什么我们会分开?我又进宫……”丫鬟们开始陆陆续续送上煎药的物品,我立马顿住话音,端着茶盏作势品茗,待杏儿问我是想让人在这里煎药,还是撤回小厨房再煎,我才淡淡开口:“就这儿吧,反正我也无聊,瞧他怎么煎药顺便可以解解闷。”
“是,那奴婢陪您一起看会儿。”杏儿尽忠职守地站到我身后,当然,她尽忠的对象是紫轩。
我不方便赶走杏儿,只能以眼神示意杜若玄我相信他。接下来随口扯了几句年华的八卦,药便已煎制妥当。我接过苦味扑鼻的汤药,鼓足十二分勇气才敢喝下,杜若玄和杏儿等我喝完竟同时递上蜜渍桃干,动作比约好的还要整齐。
“这是……那个……年大夫交代我准备的,他怕夫人嫌药太苦,特意让我买了一并带过来。”杜若玄缩回手掌,神色不甚自然道。
杏儿眼珠子一睨,明显心存怀疑:“这可真巧,我们夫人每次喝药都得备上蜜渍桃干,别的还不爱吃呢,年大夫不仅想得周到,对夫人的习惯也是了若指掌啊!”
年华会知道才怪,只有跟我关系特别亲近的人才了解我这习惯,而杜若玄……看来他和我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为免杏儿再追查下去,我赶紧笑着帮杜若玄解围,“其实年大夫与我是同乡,我们那儿的人吃起药来都爱配上蜜渍桃干,所以他就按老习惯买了,倒不是他细心周到。”转向杜若玄,“行啦,药我也喝完了,但愿它能有效,替我谢谢你师傅,你下去等他吧!”
杜若玄依言退至门外,我暗捏了把冷汗,叫上杏儿扶我回房休息。像今天这样背着紫轩搞些小动作,我应当于心有愧,可我实在很想弄清楚年华他们说的是不是事实?紫轩是否真对我耍了什么卑劣手段?我讨厌被人当傻子一样地玩弄操纵,若紫轩的确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我不会原谅他的,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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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最后一天,好不容易征得紫轩同意,允许我带着小宓、杏儿等人出宫置办些衣饰物品,因为明天就是我在这边世界的十九岁生日,但天公偏偏不作美,阴着张脸,死活不放晴。
我难得有机会放风,即使顶着暴雨也要出门呐!因此趁紫轩忙于公务无暇分身之际,我仍然坚持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即率领一票姐妹上左艮门大街血拼。期盼已久的行程怎么能如此轻易让天气破坏呢?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遥望前途漫漫,方知任重而道远……小宓,咱们时间有限,就先从右手边的店铺逛起吧!”今天不痛痛快快地大杀四方,便对不起我为求紫轩而磨破了N层的嘴皮子。
眼前这条街道主要贩售产自各国的所有知名布料及款式新颖、风格各异的成衣,包括能与服装配搭的帷帽绣鞋、环珉披帛、发簪珠链,还有种类繁多的胭脂水粉、螺黛花子、染料熏香等等,是一条标准的女人街。我现在有钱又有闲,大手一挥就买了十来件看着顺眼的衣裳,七八枚镶金嵌玉的步摇,另外也帮小宓挑了几套时新的夏装,正准备再添些配饰,外面的天气突然之间起了变化。
刚才就灰蒙蒙的日头一下子撤去全部光亮,仅余一片浓重如墨的漆黑。滚滚雷鸣则由远及近,仿佛众神降怒,响彻云霄,倏然一道雪亮的银芒闪过,撕天裂地般朝我们头顶劈下阵阵炸雷,轰得我脸色煞白,连连缩至店铺最里面的角落,不敢动弹。
“姐姐,看样子有一场大雨要下,我们找个地方坐会儿躲躲雨吧,这么多人总不能就站着干等呀,何况……进来避雨的越来越多了。”小宓知道我怕打雷,但由于随行的侍卫不少,连同避雨的路人已将整间铺子挤得满满当当了,依我目前的身份自然不适宜与他们挤在一处,可若仗势赶走那些人,我又做不出来。
“也好……我记得对面街角便有家茶舍,趁这会儿雷声不大,我们走快点应该没问题。”自我安慰两句便手软脚软地当先冲出店铺,埋头直奔茶楼。
没关系,不过二三十米的距离,很快就到,还剩十米……五米……轰隆一声乍响,似有惊雷落在我身后,我飞奔的脚步随即晃悠两下踉跄着跌入了茶楼正门,膝盖未着地便给人伸手扶起,抬眸一看,却是白衣涤然的杜若玄。
“大少爷,你怎么……”
“别出声,跟我来!”杜若玄像是早已等候我多时,没容我喘口气就托住我后腰一步不停地带我穿堂过室,绕进了间僻静雅致的厢房。外界雷声依旧震天,可我靠在他身侧心底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无忧无惧,感觉有种似曾相识的安宁与舒泰。
确定无人监视后,清冷的嗓音开口即问:“姻儿,药服完后有回想起什么吗?你记得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吗?”深隧眼眸中蕴藏的无尽情思都被焦虑所覆盖,我凝望着他,不忍再见到任何失望的出现,但事实上我又不得不令他失望。
“对不起,虽然我脑子里常常有你的画面闪现,可总也连接不到一块儿,我、我只知道有棵非常让人怀念的香樟树,还有夏夜繁星点点的天空,以及悠远轻扬的笛声,其它的……我暂时记不起来。”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能帮你回复记忆……”
“真的很对不起,唔……”温柔如初雪暖阳,缠绵似细雨和风的吻辗转融化了我的防备,心里泛起酸楚而甜蜜的疼痛,仿佛有浓烈的感情正慢慢发酵,眼前霎时迷离,浮现出某幅极为熟悉的景象。
“那么……你记不记得这个吻?”淡淡的草木清香萦绕不去,攫住我恍惚的心神,侵入我五脏六腑。
“可以……可以再吻一次吗?我好像快想起什么了。”红着脸垂首低语,这绝非诱惑,而是我真的有所感触,被压制的记忆此刻正蠢蠢欲动,隐现复苏的迹象。
杜若玄忧悒的面容第一次流露出笑意,俯近我双唇细语呢喃道:“姻儿,你这性子可一点都没变。”说罢重新吮住我唇瓣,送上另一波几欲令我晕眩的激吻。飘飘然、昏昏然中,我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我爱这个男人,非常非常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