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三十六(1 / 1)
杨惜静默片刻,微微一笑,轻声道:“为何问这个?我倒也有事情要问你。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考虑的如何了?”
“惜,为何要杀了她呢?”床榻上,唐淼紧紧抱着双膝,声音落寞。
杨惜蹙着的眉缓缓舒展开来,坦然道:“阿淼,你该知道,我从来不是个好人。”
唐淼低低嗯了一声,她自然是知道的。她也知道,杨惜对她一贯是特别的,可是心底深处却常常惶恐,不知道这种特别可以持续多久。
“主上不知为何,知晓了我收留你的事情。淼,你曾经,是元朗的姬妾,主上对元氏一向忌惮。所以,很是不悦。”叹了口气,杨惜还是轻轻开口解释。
水色的唇微微扬起,唐淼抬起头,漆黑的眸子彷佛透过窗子,看到了窗外走廊上静静端坐地的那个人。“惜,若是齐主没有生疑,你会放过她么?”
茶色的瞳孔蓦然间阴沉起来,杨惜紧紧抿唇。自然……是不会放过她的……
“淼,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一直说这些?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待在一起么?我曾经做过的事情中,这一桩,实在不算什么。难道你因为这个而厌恶我?”
“怎么会厌恶你?我自己……也不是个好人呢……”唐淼闭上眼睛,低低道。这尘世,有人能够拥抱,有人可以温暖,还想要祈求什么呢?
睁开眼睛,她笑靥恬静,“阿惜,为何待在门外?今夜陪我一起睡如何?”
窗外的那棵桃树,她看着它开花,看它结果,看它绿叶落尽。如此三载已矣。
抱膝坐在阔大的竹塌上,她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日头,阿端说要去看翊哥哥,应该回来了吧……穿上鞋子,她随意理了理衣服,往杨惜的书房走去。
半途中碰到崔璎珞,脸色有些怪异地瞥了唐淼一眼,她急急催促道:“快些过去。”
再问她,就什么也不肯说了。
还没踏进书房,就听到“当”的一声脆响,接着是瓷片碎裂的声音。从半敞的房门中看到地上静静躺着杨惜平日里最喜爱的那只花瓶。已经碎成了许多片的花瓶。
唐淼皱起眉头,惜显然很生气……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早对你说过了,跟那些贱民不要太亲近,你只是不听。你这样日后如何在朝堂之上立足?我知道你一直自恃有才学,那有如何?你没有高贵的出身,那些虚幻的才学又有什么用?”拍着桌子,杨惜双目尽赤。
唐淼诧异,惜……这是怎么了……
司徒端只是垂首静默着,一言不发。
杨惜点了点头,目光阴冷,“好好,下次如果我在发现你和贱民来往,我定然把你丢出杨府,你有本事就去自生自灭吧!”
伸手拍了拍脸颊,唐淼扬起一抹温婉的笑意来,扬声道:“惜,怎么了?”
杨惜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她时,眸中锋利的光芒已完全收敛的温软如玉,轻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唐淼侧头冲他微微一笑,视线落在司徒端身上。这孩子,这几年身体长高了许多,行为做事也颇有章法,只是,有时候心里存的一些想法,很不容易变通。
“阿端?”试探性的叫了他一声,唐淼有些担忧。“阿端?”
少年转过身来,扬唇冲她笑了笑,“淼姐姐。”明明是笑着的,泪水却落下了来。彷佛没有料到自己那么容易就落泪了,他手忙脚乱的抬手去擦。
唐淼心中大痛,蹙眉叹道:“傻孩子。”伸手把他揽入怀中,她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好了,乖。”
看到唐淼怜惜的神色,杨惜眸光越来越深沉,眉头不自觉的皱起,一言不发。
司徒端泣道:“都是阿端没用。”
“乖,别这么说。到底怎么了,跟姐姐说说看。”
“惜他,他不准我去看我哥哥。”
唐淼怔了怔,“为何?”
“惜说,哥哥是贱民,是商贾。我不能跟他太亲近,会毁了我的前程。”少年抽泣道。
唐淼张口,却讲不出话来。贱民……
曾经的司徒府亦是商贾之家,而就在几年前,杨惜亦是个商人。果真,商贾是贱民么……
无言地摸了摸司徒端的脑袋,看得出来他很难过,可偏偏,她想不出安慰的话语。惜他,相信是为司徒端着想的,可是这种方法,难免惹人厌恶……
“阿惜,你为何……”忍不住,她蹙眉抬头望去,怔了怔,杨惜已经不在了。
门大敞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
纱灯光芒晕黄,灯下人眉目如画。
端起唐淼斟好的酒,倾入口中,杨惜淡淡道:“淼你在怨我么?”
执壶的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为什么怨你?”
漫不经心地扬起嘴角,杨惜把酒杯放在桌边,“自然是为了今天训斥阿端的事情。”
摇了摇头,女子笑容恬淡,“惜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拉起她的手,杨惜笑容突然有些寂寥,“淼……”
“嗯?”
把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他摇了摇头,究竟还是什么都没有跟她说。
唐淼心中了然,脸色也暗淡下去。杨惜这样的男子,定然是很自负的。幼时战争留在心中的阴霾时刻提醒着他要往上攀登,往上攀登……
没有背景,没有权势,没有金钱,除了自己,他什么都没有。与他相处那么久,他从来不提以前的事情。今日这般的荣耀,他视之理所当然。自然是理所当然,多少的血汗才换来今日的成就。这些只怕她是想象不到的。
可是惜既然不想讲,她亦不能问。杨惜今日这般对阿端,只怕是触到了昔日的某些感慨,不想让阿端重蹈他昔日的覆辙。
杨惜把她搂入怀中,拨开她额上的发,小心翼翼的亲了一下,附在她耳边低低道:“淼,你喜欢我么?”
怀中的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杨惜扬起嘴角,接着问道:“淼,除了我,你没有再爱任何人,是么?”
唐淼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阿惜?”
杨惜摇了摇头,垂眸手指顺着她唇的弧度,一圈圈轻轻划着,他轻声重复道:“淼,除了我,你没在喜欢任何人,是么?”
沉默许久,怀中的女子低低道:“阿惜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我最关心的人。”
杨惜嘴角笑意渐渐浅淡,微垂的眸子中冷光划过,“是么?”
也就是,除了他,依然有别人在她心中占有地位……
无法忍受……这是他的女人,从头到脚都是,为何要与别人分享……任何人都不可以……
唐淼蓦然色变,惊叫道:“阿惜……”
“怎么了?”眨了眨眼,方才阴冷的如同地狱中修罗一般的男子重新露出温暖的笑容。
心脏剧烈跳动,她怔怔看着他,手指无意识的紧紧握起。那是阿惜么,就在片刻间,她几乎以为那是……
“怎么了?”看她脸色不对,杨惜关切的问道。
“惜,你这些天,有没有碰到什么怪事?”
“没有。”很干脆利落的回答。
唐淼有些不死心,“真的没有么?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或者……”
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杨惜笑道:“你在想什么?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是神魔也要避开吧。”
咬着嘴唇,唐淼沉默。神魔会避开么?魔……不会……
他遵从唐淼的意愿,一直避开杨惜。可看得出,魔眼中对杨惜越来越浓郁的兴趣。两年来,她压制他压制的很辛苦,渐渐觉得疲惫。
手指再次附上她的唇,杨惜眸子暗了下来,声音低哑道:“如此良宵,要虚度么?”
房中灯盏暗淡下来,一夜如春。
几日后,府中传来消息,司徒端被杨惜遣到吴郡拜师。临行甚是匆匆,没有来得及跟她告别,只是着人把一封笔迹凌乱的信送了过来。
信中说,能够到唐淼的故乡去,很是开心。其他,就是诸如保重之类的话。将那张薄薄的信纸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唐淼始终不能释怀。
阿端……走了么?为何这样匆忙?
漫不经心地坐在离叶园中,她失神的看着有些发黄的树叶,静静发呆。
“听说了么?小公子离开杨府,其实主要原因不是为了拜师。”
园中不知何时来了两三个侍婢,打扫落叶时,彼此无聊,交谈起来。大概是因为她坐在园子最里面的树荫里,树下落叶层叠,经年不打扫,也不会有人想到要打扫。
唐淼怔了怔,立刻回过神来,屏声静气的静静倾听。
“大人想让小公子拜彭城王为义父,但是小公子一意拒绝,大人生气了,就把他派到南梁去了。”
“是这样么?”
“让你们嚼舌根!等下被夫人听到了,看不打死你们——”
偌大的园子重新安静下来,风声穿梭,唐淼缓缓抱起手臂,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惜,果真是因为这个么?
不知怎么的,走在杨府中,突然感觉气氛有些怪异。仆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路边的一花一草都是怪异的。走了许久之后,她终于明白这怪异来自何处。
杨府中,居然罕见的悬挂上了红色的灯笼,上面硕大的囍字明艳艳得直晃她的眼睛。喜,喜从何来……
杨惜微笑着负手站在荷花池边,听仆人讲些什么。她刚刚走近,那仆人就住了口。杨惜抬起手,示意他暂时退下去。笑容和煦地看着她,他心情显然很好,“来,阿淼,我有事情要对你说。”
心中蓦然间忐忑起来,她立刻道:“不,我还有事情,我等下……”
“淼!”不容她拒绝,杨惜已经拉住了她的手,噙着笑意望向她,他瞳孔明净,“淼,这几日府中有些事情,你暂且到外面住一段日子可好?”
唐淼怔了怔,看了他许久才完全明白他方才的话,“为何?”
秀逸的眉微微蹙了蹙,他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府里会很吵,人来人往的,怕你不喜欢。”
“哦。”低低应了声,她垂下头,不敢再问。
“杨郎,你准备让郡主住在哪里呢?”崔璎珞声音响起,托着腮,语气似乎有些苦恼,“离叶园那边肯定是不能住的,荷花池这边又有些荒凉。唉,早知道郡主要进我们家的门,我就吩咐下人好好整修一下了。”
唐淼脸色煞白,喃喃道:“郡主?”
崔璎珞笑吟吟地瞟了她一眼,“妹妹,你可看见我了。从刚才开始,你眼中就只有杨郎,似乎没有我这个做姐姐的。”
“郡主?”抬头看着杨惜,唐淼重复道。
杨惜笑容有些淡淡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嗯,郡主。我过两日,要迎娶郡主过门。”
呆呆地退后一步,唐淼缓缓举手捂住嘴唇。天,天……难道阿惜说,要自己离开,就是因为这个么……
没有勇气求证,她落荒而逃。
唐淼不是杨惜的谁,甚至她嫁给他时,也只是一对红烛,两碗薄酒而已。嫁,不晓得当不当得起这个字。
唐淼对自己说,不要在意,杨惜心中,永远都会有你。
可是渐渐的久了,她也察觉到有些不对。惜对她一贯的好,可是她的心思,却渐渐有些变了……
唐淼嫉妒崔璎珞,那个女人才是他名义上的妻,他名正言顺,可以在任何场合理所当然的与他站在一起的妻。
他每日与她共同进膳,他对她温柔款款,他对她百依百顺。这些东西,唐淼也有,可还是忍受不了的嫉妒。她要的温暖不是这个样子的,不是……
现在他又要娶另外一个女人了。又是为了权势么?可惜她唐淼只是个卑微的小人物,无法给他他所需要的东西。
时令不过是暮春,几天的凄风苦雨下来,落了遍地的梧桐叶,倒有些残秋的痕迹了。握着书卷坐在窗前,唐淼静静发呆。
阴霾了许久的天气终于有了放晴的痕迹,寺院里灰袍的僧人执着扫帚垂眸一下下安然扫着落叶,这孤寂清冷的日子在沙沙的扫地声中似乎也有了生机。
这座离邺城一天路程的寺院安静冷清,不过只有一个方丈和几个小僧弥,平日里除了送饭菜,没有人和她说话。
无聊的骨头都发霉了。
“呐,淼,很枯燥?”身后传来一道笑吟吟的声音。
视线回到手中的书卷上,唐淼沉默无语。
“淼,真的枯燥?”那人不依不饶,双手攀上她的肩头,轻语道:“再等等,很快把你接回去。”
放下书本,唐淼嘴角微微扬起,“接什么?这边很好。”
“你生气了?”杨惜俯身凝视她的眸子。
唐淼抿了抿唇,移开话题,“惜,阿端可好?”
杨惜站起身,视线刹那间深远起来,“好,很好。”
“为何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
“远行不好么?”杨惜淡淡瞅着她。
唐淼摇了摇头,扯起嘴角,“很好。对了,离叶园的植物最近怎么样?”
有些惊讶,杨惜还是点了点头,“长势很好,满园郁郁葱葱,疯了似的,有些已经爬过墙壁,绕到了路上。”
眸子紧了紧,唐淼颔首,没再说话。
“淼——”那道声音低沉暗哑,仿佛满腔苦苦压抑的爱恋之情即将喷发。
桌上的茶盏仓皇间被唐淼拂落到地上,不可置信地望着背后的男人,她瞳孔渐渐张大,额上渗出冷汗。
这房间里,只有杨惜和她,但是那道声音——是魔的声音——
“惜……”有些颤抖的叫了他一声,唐淼不自觉地狠狠揪住衣角。
那男子诧异地望着她,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不过叫了你一声,至于吓成这样么?”
这句话,彻底的让对面素衣的女子面如死灰。
惜,惜……惜被魔附体了……附体了……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朝惜出手了……
下一瞬间,那女子目光阴鸷如冰,出手迅如闪电,一把掐住杨惜的脖子,狠狠叫道:“你给我出来,给我出来——”
狠心无视掉他脸上惊愕的表情,她下手越来越重,那人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反抗。她力气用竭,狠狠将他甩在地上。
不过刚刚喘息了一下,就听到有人冷冷道:“你那么恨我?没有我,你怎么可能见到他?”
呼吸顿住,唐淼望着地上脸色苍白的诡异的男子,身体轻轻颤抖。
那人冷冷一笑,语气清冷,“淼,如果不是我想你,杨惜会回来看你么?若不是因为我,你怎么能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