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二十八(1 / 1)
血色弥漫,右臂中一直护着自己的温热气息渐渐湮灭,取而代之的是冷彻的寒意。
紧紧抿着唇,少女冷眼看着自己的血从右臂上丝线般垂落地上。
白衣人愉悦的勾起嘴角,黑瞳明亮温和。
唐淼抬眸静静望着他,“你不过来么?”
白衣人莞尔一笑,伸臂将她搂入怀中,轻声喃喃道:“淼,我们再也不分离。”
少女垂下眼帘,极清淡的笑了笑。
修长的手指从少女脸颊慢慢向下滑落,指腹一下下蹭着她水色的温润唇瓣,白衣人眼睛柔柔的弯了起来,带着笑意道:“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一直都想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味道……”
说着,俯下身,朝少女花一样的嘴唇狠狠吻去……
他整个人迸发出白色的光晕,身体冰雪般渐渐消融,融到少女身体内。
唐淼白皙的右臂上,血珠落尽,肌肤深处渐渐生出绿色藤蔓来,一枝枝纤弱柔软的藤蔓蛇一般在她□□的肌肤上蜿蜒,结成一张大网,将她牢牢缠住。
黑色的煞气,伴随着藤蔓,一丝丝没入她的身体。
缓缓吸入一口清冷的空气,唐淼竭力压制内心的嫌恶,冷冷看着那藤蔓从身体里抽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在夜风中舒展枝叶,蛇一般紧紧缠绕着她。
既然不能抗拒,就让她用自己的血肉凝成一道牢狱,将魔神牢牢禁锢吧。就算拼尽心力,也一定要压制住它……
决不能像前番几次般,被它那么容易的操纵……
起码,在自己被佛道两界人杀掉之前,不能让它再为祸……
夜空中悬浮的云层倏然滑动起来,夜幕云海翻涌。静寂的街道空无一人,风吹起落叶,萧疏的朝街角卷去。
天色暗淡,虽然是白天,但重重铅云堆压头顶,似乎大雨将至。
崎岖的山路上,少女纤弱的身影单薄的触目惊心。伸手攀着前面的树干,她一步步艰难的朝前走。
离她不远的地方,白衣男子蹙起眉头,轻声道:“淼,何苦这样作践自己,我替你唤个仆人过来可好?”
少女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脸色沉静,不发一言。
白衣人叹了口气,幽幽道:“淼,你怪我不告诉你杨惜的下落么?你在生我的气么?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好么?为何一定要找到他?”
唐淼淡淡道:“我并没有一定要你告诉我。我说过了,我会自己找到他的。”
白衣人饶有兴趣地紧盯着她道:“你们人类,不是向来最讲究仁义礼智信的么?你觉得杨惜是什么样的人?”
唐淼睫毛微颤了一下,忍不住侧头望了他一眼。
依然是那样绝美妖冶的脸,眼睛微微眯起,笑得事不关己,风轻云淡。
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气恼,她冷冷道:“惜自然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
白衣人啧啧叹了两声,莹亮的眸子闪了闪,轻笑道:“淼,若不是怕你难过,为着你这句话,我一定会杀了他的。用你们的话来说,他可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怎会把他当做宝?”
横了他一眼,唐淼挑眉道:“你够了没有?”
白衣人眼神闪烁,微笑道:“淼生气了。但是,你难道真的不想知道杨惜以往的事情?”
唐淼依然沉默不语,径自走到前面去。
白衣人轻笑,“好了,你别生气,横竖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说些话,权当与你解闷可好?”
笑吟吟地望了望唐淼,他缓缓讲道:“杨惜,最初时,跟着一个商贾来往南北只见贩卖珠宝。两年后,他将主子杀掉,自己开始做老板。后来,北齐伐梁,他负责粮运,但不知为何,居然刻意耽搁路程,致使北齐军大败。而后,他入仕北周,但不久之后,居然又暗中和北齐勾结,将一些不能外泄的机密透漏出去,因此被北周追杀。逃往北齐后,他居然获得齐主重用,派他处理与北方突厥和西域诸国的关系。这个人,应该还是有些本事的,对不对?”
他说话的时候,唐淼一直低着头,忽然道:“你有没觉得,有些异样?”
白衣人微微一怔,洒然一笑,“自然。但是,那些小人物,不需放在眼睛。淼,你难道对我没信心么?我不会让人伤到你的。”
山顶云雾缭绕,只有小小的一处有些破败的庙宇。
咬着嘴唇站在山门外许久,唐淼微微一笑。该来的,无论如何都是避不过去的……
“吱呀呀”推开朱红色依然有些剥落的大门,一股香烛的味道迎面拂来。很熟悉的味道……
唐淼一时有些恍惚。望着香炉上被风吹得零落的香灰怔怔发呆……
记得小时候,经常嗅到这种味道。
那是司徒夫人身上的味道,她不能外出,除了卧房就是禅房。这种气味,夹杂着记忆中的那抹温暖突然涌上来,她眼睛莫名的有些湿润。
庙宇虽然破败,这大殿却依然庄严肃穆,四周点着白色的蜡烛,因为大门打开,烛光闪烁摇曳,海洋一般灿烂。
踏进大殿,她将门缓缓掩上。
正中央的佛祖神色悲悯,微微垂眸望着闯入大殿的不速之客。佛旁侍立着两位菩萨,大殿两侧,分列二十诸天。
诸天微微倾身,望向佛祖。但,不管从哪个角度,他们的眼神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追随着自己。
冷然犀利的眼神。
大殿中皆是蜡烛,香雾袅袅中,佛祖脸上的表情却始终看不清晰。
初看时,似乎是悲悯。细细一看,微翘的嘴角竟仿佛含着莫名的讥诮。再望时,又是冰冷端庄,眼神似乎可以穿透一切般,透彻冷漠。
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她不喜欢这里。
“阿弥陀佛,施主来这里,可是要上香祈愿?”
猝不及防间听到一道沉静苍老的声音,唐淼吓了一跳。
抬头望去,只见佛前的香案边跪着一个干瘦的僧人,并没有回头看她,僧人垂头安然捻着手中的佛珠。
唐淼皱眉,也许是因为他穿着深色的僧袍,初进来时,竟然没有察觉到大殿中有人。
从蒲团上站起身,僧人缓缓转身。
他的脸上满是皱纹,看不出年龄。但是,一双眼睛睿智明亮,脊背挺的笔直,丝毫不见老态。僧人周身洋溢着宁静祥和的气息,唐淼自惭形愧地退了一步。
“施主,可是要上香祈愿的?”微微笑着,僧人重新问道。
顿了顿,唐淼也朝他笑了笑,“是。”
上完香,在佛前的蒲团上坐了下来,那僧人静静打量她。那样安然的目光,让人没有任何不适之感。
唐淼侧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大师为何一直看我?”
僧人亦微笑,“贫僧只是想知道,施主踏进这所大殿,可感觉到压迫恐惧?”
唐淼怔了怔,漆黑的眸子直直望着他,平静道:“大师为何这么说?”
“施主身上的藤蔓很好看。”突然之间,那僧人讲了句很莫名的话。
唐淼缓缓垂下头去,握着自己的手指,半晌后,微微一笑,低声道:“是么?谢大师夸奖。”
——藤蔓纠结在她的身体上,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
这大师,看来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微微哂笑,她黑瞳晶亮,“大师,是特意在这里等我么?”
没有说话,僧人端跪在蒲团之上,虔诚的捻着手中的佛珠,眼观鼻,鼻观心。他身影沉沉倒映在身侧的地上,恍如一尊稳如磐石的佛像。
“咣当——”一声巨响,殿门被人毫不客气的踹开,狂风骤雨缠杂了冰冷的寒意朝大殿中狂涌而来。满殿的蜡烛烛焰齐齐摇曳,却没有一根蜡烛熄灭。
天色晦暗如同黄昏,殿门外赫然站着两个人。
尽管那高大的男子几乎将手中的雨伞完全笼罩在旁边的少女身上,但风雨太大,少女裙摆还是被打湿了,紧紧贴在双腿上。
刘海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她乌黑的眸子却依然神采奕奕,顾盼之间,灵气流转。
毫不客气的迈进大殿,挑眉望了望唐淼,女夷松了口气,“你果真在这里。”
唐淼皱眉,“你们……找我?”
一把抹去下巴上的雨水,女夷快步走来,“自然。快走——”
茫然的被女夷抓着手臂往前走,唐淼望了望谢俨。
那清雅的男子靴上满是泥泞,浑身都在滴水,外表看起来很是狼狈。冲她缓缓点了点头,谢俨神色深沉。
一路走至殿门前,唐淼缓缓挣开女夷握着她的手,平静道:“你们不该来的。”
女夷抬眸看她,“我们已经来了。”
“为什么?你一直讨厌我的。”
“不是讨厌你,是讨厌你身上的那个东西。”说着,女夷皱了皱鼻子。
“现在呢?”
“现在?”眨了下眼睛,绿裙少女摸着下巴思量道:“依然讨厌。不过,甲不想你有事,所以,在我飞升之前,我想要达成他这个心愿。”
扭头朝谢俨望去,唐淼轻声道:“为什么,谢公子?”
这般情境下,那氏族公子神色依旧爽朗清举,没有直接回答她,他看着她的眼眸微微漫出笑意,“唐姑娘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么?”
唐淼缓缓眨了下眼睛,“记得。”
谢俨微笑,“唐姑娘那时候年纪尚幼,但行为之间处处护着幼弟,谢俨深深感动。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唐姑娘在谢俨心中,一直是个善良的女孩子。”
沉默半响,唐淼扬起嘴角涩涩一笑,低声道:“我不如你想的那么好,我做过许多恶事。你们快点走吧,我不想拖累你们。”
朝殿外望了望,女夷蹙眉催促道:“什么后不后悔的,你做的事情,我们都很清楚啊。总之不要说了,赶紧走吧。再拖下去,只怕下面的阵法就布好了。”
眸中划过一丝迟疑,唐淼咬着嘴唇沉默。
心中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叫嚣:还未见杨惜……未见杨惜……
蓦然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缓缓俯下身去,她脸色苍白。
不由分说的,女夷一把拉起她的手腕,朝殿外拖去。
身后传来那位老僧的一声重重叹息,“阿弥陀佛,回头是岸……”
女夷冷笑着望了他一眼,“是岸?是无间地狱吧?看不出你这老和尚一点慈悲心都没有,不是说佛渡众生么?难道她不是众生中的一个?”
满殿烛光闪烁中,老僧背影□□如枯竹,捻着手中的佛珠,静默不语。
拉着唐淼出了大殿,不过刚走两步,女夷脚步就停住了。
大殿外的平台上,静静散坐着几百个和尚。身着僧衣,他们身前均放着一个木鱼,正肃穆的敛目诵经。
殿外松涛阵阵拂动,远处青山陡峭深幽。暴烈的风雨不知何时温婉起来,斜风细雨,丝丝飘在空气中,像未凋零的花。
天色依然暗淡,薄暮一般。
怔了怔,女夷蓦然一声尖叫,回身抓住谢俨的衣领叫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发现?”
拉下女夷的手,视线缓缓扫过那一群和尚,谢俨神色肃然,淡淡道:“不要管,走——”
“施主,可是要下山?”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和尚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淡然。
谢俨微微颔首,矜持而疏离道:“正是。”
“施主可以离开,但,唐施主必须留下。”闭着眼睛,和尚面色沉静如水,语调亦沉静如水。
顿了顿,谢俨道:“如果,我非要把她带下山呢?”
和尚缓缓睁开眼睛,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淡淡瞅了唐淼一眼道:“唐施主,也是这么想的么?”
不等唐淼开口,女夷冷冷白了那和尚一眼,“多管闲事!她自然是要跟我们一起离开的。”
“阿弥陀佛——”
所有的和尚突然间同时念了句佛号,停下正在念诵的经文,抬眸直直望着唐淼,眸中满意悲悯。
女夷跺了跺脚,低声道:“这是一群疯子,管他们做什么?我们赶紧走吧。”
瞥了她一眼,谢俨微微点头。
“阿弥陀佛!”之前跟他们讲话的和尚又是长长的一声佛号,而后缓缓闭上眼睛,一下下敲着身前的木鱼。
“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十方一切如来
南无十方一切如来
南无十方一切如来 ……”
最开始时,这佛经只有他一个人念诵,很快,殿前所有的和尚重新入定,眼观鼻,鼻观心。一下下敲着木鱼,齐齐颂道:
“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十方一切如来
南无十方一切如来
南无十方一切如来 ……
声音渐渐如同雷鸣般在群山间回荡,天地都为这肃穆庄重的声音微微颤动。
十几米的石道不过刚走了一半,唐淼剧烈喘息着跌在地上,额上青筋爆出,冷汗淋漓。
“唐姑娘!”谢俨低呼。
颤抖的抱起自己的膝盖,唐淼狠狠咬了咬嘴唇,顿了片刻,吃力道:“谢公子,唐淼走不了了,你带着女夷姑娘走吧!快些走,快——”
“唐姑娘怎么了?”俯下身想要探明她究竟如何,唐淼却如同一只发疯的猫一样“嗷”的一声叫了起来!
“不要看我——
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会吓到你……求求你,不要管我了,走吧!”
头埋在袖子间,她用力抱着手臂。
肌肤上火烧似的灼痛……一阵紧似一阵……
这不是她最害怕的,她怕的是……身体深处,那股阴冷的力量被激的层层高涨,竭尽所有的力量克制,她就要支持不住了……
所以……
颤抖的抬头冲谢俨笑了笑,她声音轻飘的宛如呓语,“我已经很感谢你了,现在……请离开这里,就当我求你吧。”
眼角的一滴泪,在风中悄然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