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寒霜至 相无研(1 / 1)
那王太医是个知天命之年的老人,这般被翠儿拉着一阵疯跑早已经是气喘吁吁,见了万俟紫凤正要跪拜行礼,万俟紫凤看着他头上精致的青绿色汗巾,顿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平淡下来,可是那一抹温暖的融融颜色却是不改,连唇边也噙着淡淡而宁静的微笑,若不是仔细看那紫眸,几乎感觉不到。
万俟紫凤微微一笑道:“太医一路而来辛苦了,还是先喘口气再行礼吧。”
那王太医一副喘气不停的样子惶恐道:“微臣岂敢!凤妃娘娘玉体重要!老臣快快赶来本是应该的!”说罢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万俟紫凤心中一诧,没想到他竟然会真的给自己磕了一个头,心中有些慌乱但是又有些感动,纤细的手在半透明的薄纱袖中微微一动,颇有些想将他扶起来,但是忍住了。
那王太医颤巍巍地从地上起来,对万俟紫凤恭敬道:“老臣在路上已然听说了,娘娘是被茶水烫伤,不知道伤在何处?”
被他如此一问,万俟紫凤顿时脸上一红,不知该如何回答,一边的梓香斥道:“王太医真是老来糊涂了么!宫中的这些规矩也不懂了?”
被梓香如此一喝,那王太医顿时一惊,惶恐道:“微臣知罪,是微臣鲁莽了。”
万俟紫凤面容上仍旧晕染着淡淡的红霞,皱眉轻道:“算了,这御医也是不明详情,先去内室罢,我…………不愿让这么多人看着。”她转向一旁的梓香道:“你便在这阁中看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梓香眼中光芒一闪,道:“可是…………按照律制,妃嫔是不允许和陌生男子单独共处一室的,御医也不列外。”
万俟紫凤听到如此言语,紫眸一寒怒道:“好大胆子!你这是在讽刺我不懂男女之防、败坏宫中的风气么?!”
梓香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宫中的规矩本就如此,奴婢是好意提点娘娘,莫要触犯了雷池,到时候吃亏的………可是娘娘自己。”
万俟紫凤虽然从她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可是她眼底隐约闪烁的轻蔑让自己心中也是冷冷一笑。
原来是受皇帝秘密吩咐了,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样在金丝笼中的鸟而已么?永远不会得到皇帝所谓的临幸,更不会有机会走出这宫中,于是小觑自己?
万俟紫凤盯着梓香,清泠的紫眸如同碎裂的紫色冰晶一般,浑身散发着冷冽森凛的气势,让那梓香顿时从心中泛起一丝寒意,回想起这女子的言行举止、以及皇上的吩咐,顿时收起了方才的轻视,眼神也不似方才一半轻蔑了,却仍旧淡定之中多了几分畏惧。
万俟紫凤清冽的眸子微微眯起,似乎就要并发出光芒一般,声音寒冷如同碎裂的冰雪:“哼!吃亏的是我!?你们这是在笑我不懂宫中的规矩么?!嗯?”
梓香顿时一怔,低头恭敬道:“奴婢不敢!”
即便这个女子是皇上指明要自己等一干人前来看住的,能够动用皇上如此多的眼线,相比这个女子也不是寻常人物来着,这一点早在她来这月见阁之前便知道了。可是,即便这个女子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出宫去,再也没有机会成为这宫中显要人物,她仍旧不可小觑。
因为她毕竟是皇上要花大力气所在金笼中的人物,却也不是能够轻易被锁住的人物。
万俟紫凤看到她眼中神色,这才缓和下来,全身那般凛冽的气势也渐渐消退,盯着梓香淡淡地道:“宫中既然有这个规矩,我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该遵守的规矩我………会坏了去?”她轻轻一笑,声音虽然清淡但是却含着一股让人心颤的威仪:“身为奴婢,而且是皇上身边亲信的人,这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怎样才能够讨主子欢心应该不用我来教你们罢?”
万俟紫凤细细环视了下面低着头的一干宫女太监,心中自然知道这些人本来是前途无量的皇帝亲信,忽然被派来监视一个永远也不会在宫中掀起风浪的女子,也算得是倒霉了,难免对自己会有轻视之意,可是,她紫眸忽然寒光一闪,轻盈飘逸的长袖一甩,一股冷凝的气氛在阁中扩散开来,本就沉默得异常的阁中更是阴郁:“翠儿!你跟着我进来!这样便不会违背了宫中的规矩罢?”
说罢提步便向内堂走去,梓香沉着脸对翠儿使个眼色,翠儿微微点点头,立马跟了上去,而走在前面的万俟紫凤心下明了,忽然转身回眸,那一抹笑容宛如铺满白雪的悬崖上所盛开的冰绡花,艳极美极,却也冷到极处:“梓香!你给我好好呆在外面罢!三天之内不要出现在我眼前!”说罢长袖一甩,进了内室。
那王太医一见这阁中人脸色,也战战兢兢地跟着进去了。
进了内室,万俟紫凤刻意冷凝的神色顿时稍稍缓和下来,转身看着身后的王太医,眼里有着如同春风一般柔和的笑意。
那王太医也是微微一笑,用平常一般的音调说道:“不知道凤妃娘娘是什么症状,伤在何处?伤口状况是怎样的?”
万俟紫凤一笑:“伤口烫得发红了,很是疼痛,而且起了些许小小的气泡。”她故意说得很慢,在这当儿,那翠儿已经跪下,用口型道:“参见玄武司主、魇兰姑娘。”然后用眼神示意不能够出声,显然外面看守的几名宫女太监都是身怀上乘武艺的。
万俟紫凤往一旁放置的笔墨纸砚看了一眼,然后那翠儿立即乖觉地将之拿了过来,万俟紫凤明白时间不多,于是飞快地在纸上写道:“沐远哥哥,吾要乔装随承德往郇,引出圣红药,让其与九皇子玉蚌相争,遂杀二者,得‘玉融丸’之解药,往南陵武。”
这短短数十个字,万俟紫凤挥笔写来不过片刻功夫,但是泉沐远却盯着愣了半晌,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那眼中微带着惊诧,让那老态龙钟的王太医面上显出一些呆滞的神色来,咳嗽了一下,缓缓道:“凤妃娘娘的伤势恐怕不轻哪!若是贸然用药,怕是会坏了皮肤留下疤痕。”
他口中说着,笔下也是不停,让万俟紫凤不由得回想起那时他帮助自己救出小皇叔的情景来,那时在隔壁的,却是要恐怖得多的圣红药,而他仍旧答应自己,并且将小皇叔救出了。
只见他在笔下写道:“凤儿,你这样做很危险。”
万俟紫凤抬头看着他,那眼中闪烁着某种光芒,只消一眼,泉沐远便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了。
万俟紫凤道:“就算会留疤,这伤口若是不治愈,岂不更是疼痛?”
泉沐远点点头,咳嗽道:“既然如此,那微臣就贸贸然给凤妃娘娘开个方子罢!虽然不说百试百灵绝不留下痕迹,但是至少会减轻娘娘的痛苦。”
说罢提笔,在纸上写下:“七日之后,承德出嫁,一月后至离被陵武与郇国交界处、玉带山西南面的凤凰筹,切忌,来人皆着青衣。现留人皮面具三幅以及哑药,备不时之需。”
然后从怀中拿出三幅人皮面具以及一瓶药水,接着又写了一张看似治愈烫伤的方子交给翠儿道:“按照这个方子用文火慢慢煎熬,直至凝固成膏,每天涂抹于患处,半月应该可以消除。”说罢转身提步而出。
万俟紫凤见他摇头,顿时心中一慌,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冲上前环住他的腰身,虽然为了假扮这王太医,他特地用缩骨功将身量缩小了,但是那肌理的结实却是不减,万俟紫凤从背后凑到他耳边,轻声仿佛吹拂一般:“谢谢你,沐远哥哥。”
泉沐远顿时一震,久久没有说话,一时间房中静得仿佛没了呼吸之声。最终偏头也是轻声道:“你知道,只要你说,我会为你做任何事。”说罢微微挣开她的拥抱,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内室。
而万俟紫凤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闪动着温和柔软的光芒,然后………渐渐流转成迷离的冷色,只有手中握着的那瓶药膏还留存着他手心湿暖的气息。
那是璇玑宫专门治疗烫伤的秘药,珍贵无比,还有他方才的那番话,宛如一阵和暖的风吹过冰原高崖,带来阵阵暖意,可是冰雪………依然。
万俟紫凤看着床边放着的另外一只药罐,里面放着的是那孩子用野草以及各种普通东西制成的药膏,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淡淡一笑。
没有任何含义地、清淡地一笑,然后指尖心里,忽然有了些许不确定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