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玉漏迟 玉京谣（1 / 1）
那画轴显然也被大火烧过，身形面貌也许是烟熏火燎、也许是几年的时间放在暗格中受潮，变得有些泛黄，而那少年的心口处，被火烧出了一个小洞，旁边一圈焦黑色的痕迹，即便是如此的损坏，仍旧可以隐约看出那线条的流畅与细腻，那一笔一划细细勾勒的清俊畅明、婉转缠绵。
万俟紫凤转头看向他，只见他死死的盯着那幅画，仿佛被固定了一般，又像已然痴楞，抿紧的嘴唇也抑制不住地微微有些颤抖，随即轻缓而勉强弯起一个有些了然却苦涩的笑容，幽紫得恍若子夜一般的眸子也开始泛起隐隐的水光。
欲想释怀，却终究不能啊………
万俟紫凤相信，那水光是泪，看来他对父皇，也不是全然的无心，只是那情意，终究冲淡不了其他，终究让他们走向对立，直至生死两隔。
这悲际，命运人心一半一半罢，到头来终究不过是两行清泪、一声叹息。
岂旧追思？依依………梦中情绪………
万俟紫凤看着他，缓缓说道：“六年前，父皇决定与凤儿以及母后分别而行的前一天，曾经在月见阁燃起了一把大火，烧去了很多他素来珍视的物事，而最后烧的，却是这幅画。”她毫不意外的看见他垂下的双手开始颤抖，然后继续说道：“那一天，正好凤儿前来月见阁与父皇道别，恰巧碰到父皇将着幅画扔进火堆中，趁着父皇不注意，凤儿将它从火堆中抢了出来，却仍旧………被烧去了一块。”
万俟紫凤微微一笑，终于释怀，这之间的种种，自己不过是个过客罢了，她伸手将这画轴卷好，递给他：“这幅画，父皇本是为你而画，可惜你不曾了解，如今………也算是完璧归赵吧！父皇对你的一番心思，难道还不能换取他女儿的一条命么？”
他接过那幅画轴，却没有看向万俟紫凤，而是专注地盯着那画轴，仿佛在凝神回忆着什么，面上涌现出复杂的神情，最终还是一声叹息，闭上了眼睛，旋而突然睁开，那眼神不复刚才的落寞神伤，又是贯见的那般锐利如闪电的眸光，俊逸的面容浮现某种厌恶的神色到：“很好！你父皇的一番情意，比起你这条命来，算是有价值的多了！”
他的这番话让万俟紫凤顿时一窒，某种深刻的伤痛在心底浸润。
她本就是这出戏中无关紧要的一个，对父皇的那番心思，除了紫鸾，更与何人说？便是让眼前这人知道又有何用？那个人已然不在了………
人已逝，万般皆休。
她淡然一笑，笔直的望着皇帝：“不错，凤儿的命本就不是那般值钱的，可是父皇的一番情意岂能用此来衡量？凤儿原来还在感叹自己未曾将这画轴完好拿出，如今看来………”她望着皇帝的眼睛，满是浓浓的嘲讽：“你不配得到父皇的爱！你不配！”
万俟潇君眼中的光芒忽然大盛，仿佛利刀一般地凌厉，在与紫凤的眼神相交后，终究化为轻轻一笑，他把玩着手中的画轴：“你说的不错，这个画轴拿出的………正是时候，我本就没有心！”
万俟紫凤心中一酸，看着他慢慢踱步走到门口，心中的怅惘哀戚渐渐肆虐，却见那人忽然转过头来，俊逸的面庞在被月色度上一层清寒冷漠的边，浑厚而低沉的声音在晚风中响起，再也不带任何感情颜色：“朕绝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到朕的危险存在于世，尤其是你！万俟紫凤！瑾儿现在已经着手修理璇玑宫，相信璇玑宫再也不能够给你任何助力！囚你一辈子，让你过得锦衣玉食，对朕来说现在已不是难事，也算是朕欠湛儿的！”
万俟紫凤怔怔地站在原处，而那人早已经不见，似乎低沉的声音还在晚风中留下冷漠的余韵。
原来父皇一腔痴情，就换得自己富贵一生而已么？然后就这么被囚在这深宫之中直至老死。
父皇，还好你已不在，似你那般清湛宛若神灵的人物，不该被这世俗之人沾染到………不该也不值的悲哀。
万俟紫凤纤细洁白的手指轻轻滑过那徐徐吐着烟雾的蟾蜍身子，晶莹的紫眸微眯，浮现出与方才那皇帝颇为相似的冷漠与冰寒来，只是自己浑然味觉。
第二日万俟潇君便颁下圣旨，赐封艺女凤儿为凤妃，赐居所月见阁。
然万俟潇君将册封妃嫔的大典给省去了，空余下妃子的名号以及待遇，却不记载于史册宗谱，万俟紫凤明白，这是出于自己身份的考虑，封了妃子的人必须是有身世背景的清白人家的女儿，像她这般在千红阁出身的艺妓，能够得到皇帝宠爱并且得到这妃嫔的名分和待遇已然是幸之又幸的了。
不过宫中的诸般规矩仍旧是少不了，第二日便有皇帝派来的几名宫女太监前来侍奉，还送来玉璧、上等丝绸、金钗玉饰之类，无一不是宫中甚至天下都难得一见的珍品，而这些万俟紫凤自幼在宫中便见得多了，甚至后来在璇玑宫，旗下暗业无数，所得之金银难以计数，甚至比国库也毫不逊色，璇玑宫内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也不是如何在乎，反倒是送来的宫女望着，满眼是神往歆羡，仿佛自己交了天大的好运、享受了无上的荣宠一般。
长期侍奉自己的几名宫女太监看来都是百里挑一的机灵人物，而且各个仿佛都有些武艺在身，看来皇帝囚禁自己的手段便是如此了，却也不过如此。
她轻笑着，在宫女翠儿的巧手下，俨然是一名新婚的绝美妃嫔，妆未成，而倾尽六宫粉黛，一路向研西宫走去，莫不是愣怔半响然后频频回顾的，万俟紫凤目不斜视地走到研西宫门口，浑身端庄高华之气，俨然天成。
按照规矩，新晋的妃嫔都要在册封第二日觐见皇后，所以即便万俟紫凤在众人传言中如何受宠真实背景出身如何高贵，但是今天来研西宫却是免不了的，无论自己受到皇帝宠爱也好、或是有名无实的妃子也好。
一路上问了那翠儿关于皇后的一些事情，不过那翠儿也不愧是皇帝专门插在她身边的人物，说话拿捏得甚是得当，但是万俟紫凤自小于宫中长大，对这些应对之事也甚是清楚，明白下人如何做才是不逾了分寸，而做主子的又该怎样去管教下人，让下人听信驯服毫无二心。
此番这几名宫女已然不是自己能够驾驭的，所以凡事只有让这几人心中在轻视自己的同时提着点，偶尔耍些无法得逞的小手段，让那些宫女太监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贪求求荣华富贵的俗世女子，这些话传到皇帝口中，定会认为自己被看管的死死地，再也没有力气反抗挣扎，与自己也算得一件好事。
而这皇后周荜幽，乃是戍边诸侯周秦毅的女儿。当年北定王镇守藜地的时候为了争取更多的支持和力量，尤其看中了周秦毅手中的二十万大军以及在边境一代莫可估量的民心，而周秦毅则看重了他手中的权利与谋略，以及这个男人身上莫可名状的雄心及企图，于是将女儿中最为聪敏大略的周荜幽嫁给了他，以示结盟之意，同时也希望周荜幽能够在权倾后宫之余渐渐掌握朝廷之势，让万俟之后周室兴荣。
不过这周室，的确也是渐渐兴盛，即便雄才如万俟潇君，也无法完全阻挡周室兴荣的趋势，不过全局仍旧在其掌握之中罢了，但是仍旧也可见这位皇后的手段所在。
这条前往研西宫的路途，万俟紫凤从不陌生，毕竟也走了整整几个春秋，不过这一次却是以妃嫔的身份去觐见皇后，真是百感交集。
万俟紫凤想着接下来应对的诸般种种，不知不觉便进了殿上台阶，然后是金碧辉煌的大殿，虽说比不上待霄殿那般绝世豪华，但是皇家的种种威仪、一国之母的端庄雍容于这摆设之中也可尽显。
万俟紫凤远远见到大殿上方主位坐着一名身材修长的中年女子，浑身金黄璀璨的凤服华贵非常，一只金色凤凰在叠云髻上振翅欲飞，真是珠环翠绕。
再走近些许，万俟紫凤终于看清这周后的相貌，却不似想象中的雍容美貌，不过中人以上之姿，仅只清秀而已，但是那清澈的眸子一扫，咋看温和的眼波之下是暗藏的汹涌波流，深不见底。
万俟紫凤顿时一叹：好一对帝王夫妻！果真是人中龙凤！
她徐步走进殿上，历来规矩觐见皇帝皇后，都是要低头不能直视，否则便会被视为逾礼越矩，会被定为不敬之罪，于是停止细细探究观察，低下头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不过就在万俟紫凤低头的一瞬间，那周后缓缓睁开状似半闭的眼睛，在看到殿下盈盈跪着的丽人后精光在其眼中一闪，然后立马消褪。
万俟紫凤颇为恭敬地轻声道：“凤妃见过皇后，愿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万俟紫凤跪了好久，低头看着铺着黑色其釉石的大殿地板和自己绚丽精致的裙裾，还有规规矩矩端正放在膝上的双手，可是却迟迟听不见上面传来半点声音，空气也仿佛凝滞了一般，一种莫名且诡异的气氛在大殿之上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