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过敏(1 / 1)
世间的事情就是那么奇怪,有时候你想念一些东西,可却偏偏得不到,可是当你对某一样东西避之不及的时候他却又一次一次在你眼皮子底下晃荡。
阮明柔不是对叶云甫有成见,也不是觉得叶云甫这个人不好,只是她骨子里是天生带着某些难以名状的自卑情绪的,凡是遇到叶云甫这样的天之骄子或者是出生良好的大家闺秀,她的骨子里那种被强烈的自卑感就会冲破最后那道伪装的防线,没来由地冒出来。她极力想甩掉过去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记,可是有些东西是那么的与生俱来,根本不是想甩就甩得掉的。她自认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的伪装和脱胎换骨的刻意练习都让她渐渐远离了当初那个她,可是她没有办法摆脱自己的过去,即便时间过去再久。
杜静怡去国外了,公司里的大小事情,但凡是杜静怡应该做的,她都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承担下来,这个事情来得突然,阮明柔有些手忙脚乱。在公司里,和阮明柔交好的人并不多,更多的人是看不惯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一步一步爬上高位,等不及要看她的笑话,开始的那些明朝暗讽不是没有,阮明柔很懂得“忍字心头一把刀”的道理,即使再难堪,也会打掉牙齿和血吞,她相信,当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这一切耻辱都会消散,甚至在很多个不眠的夜里,泪流满面的时候会想起“报复”这个词语来。她不是没有做过,所谓的哀兵必胜,董事长很是赏识阮明柔,借用这一层关系,阮明柔渐渐给了从前嘲讽她的人一些教训,并且滴水不漏。
可现在站在奠基就酒会的现场,她只觉得想逃跑,衣香鬓影的场合并不适合她。
叶云甫老远就看见站在角落边的阮明柔,不知是发呆还是在干嘛,她身体显得非常僵硬,杵在会场一角像是个牵线木偶。
“这场明说是奠基酒会,恐怕林振华是有别的意思。”叶云甫身边的男人高高大大,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显得漫不经心。
叶云甫是从侍者手里取了一杯红酒,轻轻晃了晃:“能有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想寻找一个突破口罢了。”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几个亿砸进去为他人做嫁衣?”
叶云甫笑而不答,拍了拍他的肩膀,冲着阮明柔的方向走过去,看她出神地望着某一点,叶云甫站在她身后也看着那一点,半天也没发现她动一动。
“阮小姐,好久不见。”
阮明柔吓了一跳,几乎没抓住手里的杯子。
“今天盛世美嘉算是半个主人,你怎么躲在这里清闲?”叶云甫状似无心的问道。
“盛世美嘉的主人还轮不到我来做,叶总怕是搞错了对象吧。”阮明柔不着痕迹地给了他一个软钉子。她急急忙忙收回放在叶云甫身上的注意力,再次寻找而去的时候却再也不见刚才那个让她胆战心惊的身影。当年离开的时候弟弟并没有死去,虽说小时候的样子长大会改变,但是刚才那个侧脸,像极了弟弟。阮明柔心里不觉一慌,可是再次去找寻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找不到了。十二年过去了,长福应该也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了,应该不会那么巧的吧。她以为当年那场大火烧光了一切,可是长福却不知去向,这些年这个半大的孩子一直像是梦靥一样反反复复在她的梦境里出现,一会儿是婴儿的模样,一会儿又是最后那关于孩童的记忆,更多的时候是梦见在那场血色的火焰里翻滚着的人的模样,滚着滚着却又长大了,面目狰狞地向她走来,要向她索命。尽管大厅里灯火辉煌,她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叶云甫第二次看见她瞬间苍白的脸,这一次更是摇摇欲坠般的可怖。
“你没事吧?”他看着她捂着胸口的手,指尖很是用力,苍白的揪着自己的衣服不放手。
阮明柔挥挥手,声音极低:“没事。”
“还是去看医生吧。”叶云甫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向门外拖。
阮明柔很大力地甩开:“我说我没事,你听不懂吗?”
他惊讶于她尖锐的声音,以及忽然激动地情绪。周围很多人开始有意无意朝这边张望,看见是叶云甫和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在纠缠,又瞬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窃窃私语。
叶云甫是有着骄傲和强烈自尊的人,何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丢脸,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但是阮明柔毕竟是个女人,他倒也不能再这么多人面前对一个女人怎样,于是他硬生生地深呼吸了一口:“你有这样大呼小叫的必要吗?我只是怕你死在这里!”叶云甫不由得出口恶毒,虽然他知道这样的话显得很幼稚,而且很是失了风度,但是他没办法。
“叶总,我很好,不需要你的关照,如果你不怕更丢脸的话,可以继续在这里和我纠缠。”阮明柔苍白的脸浮出一丝笑。
叶云甫压低声音,从齿缝间憋出两个字:“疯子!”
这两个字马上刺激了阮明柔。
疯子,疯子,疯子,疯子……这两个字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一下子把阮明柔的那些记忆释放了出来。
她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在阮家巷最后的时光里那些非人的生活,想起了赵金宝的嘴脸,想起了那个保守到几乎封建的麒麟小镇对于她的压迫。失去了母亲,和继父同一屋檐下,饱受了多少非议,有时候被惹急了,瘦小的她会追着那些半大的男孩子打,偶尔被她打中,孩子们便会鄙夷地叫她疯子,克死父母的疯子。
久而久之,太多的人都拿她当做是镇上的疯子,只是这个疯子太安静,安静到让人心生害怕。
阮明柔不怒反笑:“做什么恼羞成怒?不是所有人都想得到您的帮助和好心的。”
叶云甫拽着阮明柔的胳膊,死死地往外拖,好在两人的位置离大门并不远,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在叶云甫强悍的拽动下,阮明柔被拽到了院子里相对偏僻的位置。
叶云甫沉淀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开口:“阮小姐,我想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阮明柔不做声。
“如果是不小心冒犯了你,请你原谅。”
“我拜托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阮明柔意识到自己过分敏感了,可是却怎么也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更是没有脸开口说出原因,也不能开口说原因,何况叶云甫之于她,只不过是个陌生人,交情也没深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但是她不想道歉,于是退而求其次地说道:“我们接触的频率过高会让人有话题可说,再说杜小姐和你关系不一般,我也不想让她误会。”
叶云甫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毒瘤,让别人退避三舍,他无奈的点了点头:“我也发现了,每次我遇见你,总没有好事……”
“所以,我们达成共识对不对?”阮明柔觉得胸口不那么疼了,只是忽然觉得冷。快要过年了,外面的气温虽然不至于是零下,但是却也很冷刺骨,参加奠基酒会的小礼服本是露肩露背的款式,丝绸的料子,薄薄地贴着身体,寒风一吹身上的汗毛像一个个卫兵,马上站立起来。
叶云甫的角度刚好看见阮明柔的脚。她的脚很秀气,脚趾也生得好看,穿在露趾凉鞋里,一颗一颗的脚趾头白生生的绑在细细的鞋带里,此刻站在黑色的大理石铺成的小路上,倒显得有几分诡异。
“进去吧。”叶云甫皱眉,看见她抖抖索索的样子到有几分可怜,说完就先走一步踏进门槛。
阮明柔不由自主打了个大喷嚏,说话的时候鼻子里甚至开始嗡嗡的,她觉得眼睛里都快流下眼泪来,于是点点头:“分开走。”
叶云甫侧过头,原本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到她的样子,又把话咽了下去,最后冷冽决绝地转身走进会场。
会场里的灯光很亮,阮明柔一下子不能适应这样明亮的灯光,眼前短暂地黑了黑,再次能看清楚的时候,她已经找不到叶云甫的影子。屋里的暖气和屋外的寒风交替在她的身前身后,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冰火两重天。
但是她不后悔,为了摆脱那些不堪的往事和回忆,她拼尽全力,虽然这些往事随时会一触即发地让她神经过敏。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必须强悍起来,这样才能彻底摆脱那悲哀的底层生活,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