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七、小妖乐子（1 / 1）
“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稀。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知礼在鹅卵石铺就的□□上徘徊，背诵阿影新教的诗。抬眼望去，落花飞舞，柳絮轻飘，已到了江南好时节。
想着这些天来的境遇，她不禁叹了口气。半个月的日子，每天不停地认字，学法术，固然是锦衣玉食，但终日生活在恐惧忧虑之中，猜不透，摸不清，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甚至不知会不会突然被杀死。种种离奇莫名之感折磨着一颗少女脆弱的芳心。她开始怀念做乞丐的日子，虽是挨饿受冻，却也逍遥自在。
“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唤她。知礼心中纳闷：“这里的人都叫我小姐，没有叫姐姐的啊？”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个唤她的人竟和龙知义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个头矮得多，身材单薄，模样像是十三四岁左右，黑油油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粉扑扑的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那人蹦蹦跳跳地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姐姐，我可找到你了，咱们快离开这里！”
知礼冷不防吓了一跳，上下打量着那个忽然冒出来的人，问道：“你是谁？”暗想：“这人与龙知义如此相似，但声音全不一样，莫非是龙知礼的另外一个弟弟？”
果见那人带着几分焦急之色说道：“我就是你的弟弟啊！你不认得我了么？”伸出嫩白的小手摇晃着她的手臂，娇声道：“姐姐，我们快走吧！”
“可是……”知礼将信将疑，不禁犹豫起来，琢磨着自己这么走了，狐妖能放过她吗？
“别想了，快走吧！”那人用力扯着她的手臂就要走，力道竟出奇的大，拉得知礼一个踉跄。
“乐子！别胡闹了！”听得一声厉斥，只见白衣飘飘，人影徐徐，是雪狐女来了。
那人瞧见雪狐女，放开知礼笑嘻嘻上前抱住雪狐女的胳膊，撒娇道：“师父，我好想你！”
雪狐女微微一笑，在那人腮上一拧，道：“你怎么来了？为何变成这副令人憎恶的嘴脸？还不快变回原形？”
知礼心中暗暗一怔：“她的意思是知义面目可憎么？她究竟把知义怎么样了？这人又是什么人呢？”
“是！”那人笑着答应，脸上如水波晃动，变成一张苹果似的可爱脸蛋，细眉弯弯，大眼盈盈，竟是个美人胚子。
那个叫乐子的幼女长睫眨动，满面堆笑，对雪狐女道：“师父，我刚才变成那个姓龙的小子像不像啊？”
知礼大吃一惊，这才明白原来乐子是个擅长变化的小狐狸精，是雪狐女另一个徒弟，刚才竟要变成知义来试探自己，还好自己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的脸变得很像。”雪狐女似笑非笑，曲指在她头上弹了一个爆栗，“不过那小子是这种个头吗？”
乐子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不是我变得不像！难怪被她瞧出破绽来了。可我就是变不了那么高嘛！”她跺足大叫，瞪了知礼一眼，满是怨恨之色，对雪狐女说道：“我看她刚才半信半疑的，有点儿心动，根本就是对师父你有异心……”
“不要胡说。”雪狐女立刻打断她的话，笑道：“你现在跟她是同门师姐妹。还不快跟她打招呼！”
知礼被乐子瞧得心中头凉飕飕的，暗道：“我和你素不相识，为什么那样看我，像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乐子哼了一声，极不情愿地走到知礼面前，正色道：“还不快叫我师姐？”
“我叫你师姐？”知礼听她这么说，不禁一怔。
“那当然啦！”乐子昂然抬起一张小脸，更是傲慢无礼，“我先入师门，又比你大三百余岁，难道要我叫你师姐不成。”
大三百余岁？这倒也是……
知礼心里虽然颇为厌恶这只小狐狸，却不得不勉强躬身一礼，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声：“知礼见过乐子师姐。”
“嗯。很好。”乐子咯咯而笑，向她挤眉弄眼，甚是得意。
知礼略别过脸，只当没看见。
雪狐女嫣然微笑，眼波流转，轻轻摇了摇头。
傍晚，花厅里摆开筵席。席上颇为丰盛，每一道菜都盛在水晶盘里，香味浓烈，把一张圆桌摆得琳琅满目。
菜色虽精美，但知礼面对乐子咄咄逼人的目光，心里沉闷，毫无胃口。
“听说知礼师妹天资绝佳，进境神速，只用了十来天，就把基本的修习法门学得八九不离十了？”乐子目光炯炯盯着她，话语中含着讥讽之意，“若是寻常人，十年也未必练得成这些出神入化的绝技。”
知礼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也不想跟她多说，淡淡回答：“不敢，都是师父教得好。”
乐子轻哼了一声，微微冷笑：“你得意什么？你以为你是天才吗？全是因为你身体里有天生的强大灵力，又是罕见的纯阴之体，正与冰玉的阴性相合……”
“住口！”雪狐女脸色大变，厉声喝斥乐子。乐子似乎也察觉自己多话了，眼光一闪，不敢再说下去。
知礼大吃一惊，筷子“当啷”跌落在碗上，抬头望向乐子：“我身体里为什么会有天生的强大灵力呢？纯阴之体是什么？冰玉又是什么？”
乐子撇了撇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忍住没说。
雪狐女面凝冰霜，冷冷道：“这你别问。你只要学好法术就可以了。”
知礼拾起筷子，瞧见乐子的目光，正对着自己胸前的玉佩，低头细看，只见那块温润冰凉的玉，晶莹剔透如若坚冰，不带半分凡尘俗气，中间雕刻一条盘绕的龙，工艺细致，栩栩如生，在清光的流转摇曳下，仿佛正要腾空而起。她忽然有一种迷茫疑惑之感，仿佛有什么事情在脑际里闪回翻转，却又朦朦胧胧，似远似近，怎么抓也抓不住。这样思索着，便觉头痛欲裂，不敢再多想。
正深思恍惚，她忽然发觉右手上又麻又痒，仔细一看，不由得心惊肉跳、恐怖异常，“啊——”地一声尖叫起来。
她的右手上竟爬着一条红黑斑斓、毛茸茸、粘糊糊的大蜈蚣！
知礼从座位上猛地一跃而起，脸上惊怖交集，使劲不住地甩手，把饭碗菜盘统统打翻在地，狼狈不堪。
蜈蚣被她甩在桌面上，依旧悠然自在，弯弯曲曲地爬起来。
“我还以为师妹也喜欢吃呢。”乐子哈哈大笑，笑得前伏后仰，伸手捏起蜈蚣，竟送入嘴中大嚼起来，似乎吃得津津有味。
知礼吓得几欲晕去，全身发毛，急忙闭眼扭过头去，只觉胸口一阵烦恶，张口干呕起来。
“胆小鬼！”乐子嘟囔一句，满脸鄙夷之色。
朝阳初生，雾气尽散，花丛莺歌，柳梢燕舞。暖洋洋的春风吹过，无数花瓣和柳絮如细雨般洒落。
知礼仰望着万里晴空，轻轻叹了口气。
在镜花小筑的日子，显得特别的缓慢，每一寸光阴，都似过了一年般的悠长。
她已经变了很多，不像初时那样胆战心惊了，可内心深处仍是极度恐慌不安。表面上她装作得十分平静，但她的内心之中，却如汹涌的波涛，起伏不定。她时常想起那日庭院遍染鲜血的一幕，只觉实在太过恐怖，不禁怀疑那是她做的梦。
荼縻架子下，一个穿着绣花白裙的女孩正在荡秋千，一边唱歌，一边脚下越蹬越高，飞一般的轻盈。
知礼瞧见那女孩，连忙扭头绕道快步走开。这些天来，她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那个叫乐子的小狐妖时常捉弄她，用尽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在她洗澡的水桶里放五颜六色的毒蛇，或是在她经过的路上挖了个深深的陷阱……把她吓得是魂飞魄散。几次惊吓下来，她已是摔得遍体鳞伤。雪狐女显然袒护乐子，从来不说什么，似乎还暗暗赞同。知礼心知惹不起这妖孽，只好避之大吉了。
不料乐子已经瞧见了她，跃下秋千架，蹦蹦跳跳地走来，拦住她的去路，笑道：“知礼师妹怎么不理我？”
知礼懒得给她好脸色看，冷冷道：“我要去书房。”
乐子放声大笑，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身为仙狐派弟子，竟然惧怕毒物！真是可笑……”
知礼想起她把蜈蚣往嘴里吞的情形，感到一阵恶心，强忍住作呕的冲动，道：“你喜欢毒物，只管寻去。何必缠着我？”
乐子笑容敛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忽然说道：“你想不想见龙知义？”
知礼被她的话吓了一跳，环顾四周，没有旁人，便望着她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乐子格格一笑，道：“我知道师妹你不是想私下放他，不过你好歹是他的姐姐嘛！见一面也是人之常情，我知道他关在哪里，可以帮你去见他。”
知礼脸色白了一下，咬了咬下唇，暗道：“她一定是故计重施，又要在雪狐女面前诬陷我，说我有意放了那个叫知义的少年……我要是有本事救他出来，兴许就去救了。那少年是为了救我才被抓的，我无论如何都应该去见他一面才对。哼，大不了一死，我豁出去了。”便扬起头道：“好吧，你带我去。”
“你跟我来。”乐子露齿一笑，领着她，穿过蜿蜒的花园小径。
知礼极憎恶她那貌似天真的笑容，强忍心中的厌烦，跟着她往前走。
转过一大片假山，曲曲折折地沿着长廊走下去。终于，在一所大石屋前，乐子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吗？”知礼感觉一阵寒气从门内渗了出来，整个脊梁骨冷飕飕的。
乐子道：“你只管推门进去。”
知礼走上前，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森冷的寒气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寒颤，脸上丝丝生疼，只觉身后被猛地一推，几乎跌倒。
“看到铁门没有，打开！”乐子用命令的口气道。
屋子里头昏暗模糊，知礼摸索着推开铁门，迈步走入，眼前黑漆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寒气更是冰冷彻骨，宛若寒冬腊月。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春衫，不禁冻得瑟瑟发抖，大叫道：“快点亮火折。”
听不到乐子的答话，知礼有点发怒了，伸手出去，碰到了一块又冷又硬、湿漉漉之物，似是一大块坚冰，连忙缩回，暗叹道：“那少年被关在如此寒冷潮湿的地方，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悲哀，还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狠狠关上！
乐子清脆而得意的声音传来：“小师妹，你就在里头好好呆着吧！”她根本没打算让知礼见那少年，而是要把知礼关在冰窖里受冻。
知礼这一惊非同小可，这才明白乐子的险恶用心，心中惶急无比，当即冲到门边，拍门大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只听得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声和匆匆的脚步声渐渐消散，不多时已听不到了。
手臂拍得生疼，知礼怒不可遏，破口大骂：“卑鄙无耻的小妖精！狗杂种，王八蛋……”骂了半天，一点回音都没听到，越想越怕，又张口大叫救命。
寒气侵袭，奇冷彻骨，她只觉得身体仿佛堕入万仞玄冰之中，牙齿不住打战，身子一软，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