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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全文阅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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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这文之前,几乎没怎么来过晋江

我自己本身对晋江这种分章节的阅读模式,很不习惯。点起来很烦,尤其是网速慢的时候。

所以整理出了一章,把所有的章节放进来。方便和我有一样阅读习惯的人进行阅读。

我完全是出自好意,如果有人觉得这样不妥当,请留言告知。多谢。

年上男

我以为我对成熟男人的抵抗力很好。

因为他们太老了。

看着他们,有时候觉得像在照镜子。

仔细打量他们的皱纹,眼袋,夹杂着白色的鬓角。

打量他们的时候,我就很害怕他们也是这样打量着我。

久而久之就变成互相猜疑着打量。

而且成熟男人绝没那种“非你不可”的意志。

他们对你笑,可能眼神是真切的,但是早已心思放空:思量着早上的那支股票,老板的邮件,有老婆有情人有暧昧着的,都是调剂品。

他们有的在事业上很有点儿野心,但是职业道路已经到头了;不过最可怕的是那种处于极度悲哀状态而不自知的。

所以我一直不和我年龄正负超过我两岁的人交往。我不怕和小男生交往的。他们单纯幼稚,那些野心全暴露在眼睛里,虎视眈眈瞅准了一切机会。

于我而言他们是最好操控的一群;可能是我的外表纯良无害,他们也以为我是很好控制的一个人。

所以见到我的面试官的时候,我愣了一下。

没有见过那么出色的年上男。

穿休闲的西装,浅灰色衬衫。说话的时候,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眼睛很亮。

关键是脑子快,眼睛一眨,就有了一个主意的样子。

但是还敛着沉稳的性子。

更不用提他英气十足的脸。

他翻翻我的简历,皱了皱眉头。

“你还没结婚么?”

这是所有这段时间面试官的最后一个提问。通常这个提问过后,他们就不会再有问题了。

我有些烦恼。

可是下一刻,我想逗逗这个聪明的男人。

“我是不婚主义者,也不喜欢小孩子。所以你们应该不用担心我会请婚嫁产假。这点我可以做保证。”我施出最媚的一笑。

他抬起头,放下我的简历,看着我,轻轻笑着,

“我们是生产设计婴儿衣服的行业。你如果不喜欢小孩子,那,对工作会有热情么?”

这真是一个狡猾的对手呵。

“我对别人的小孩子都会很喜欢。只需要享受给他们打扮的乐趣,不需要承担抚育他们成人的责任。多划算的生意 。”

三个月后我躺在古学程的怀中,他细细描述当时对我的感觉。

“你好像不害怕任何事情。你那么随心所欲的回答我的问题,碰上别的面试官,你选不上的。”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

“你不是别人。”

我们的关系,你要问?

我不是第三者,古学程是一个三十五岁的钻石王老五,整整大我十岁。

遇上了他,关于年上男的一切结论我都错误。

只有一点我很清楚,他绝没有那种“非我不可”的意志。

有时候连上床也是这样,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的时候,我感觉他心不在焉。不知道是想着别的女人,还是想着他明天要吞掉竞争对手几个“巴仙”的市场份额。

古学程在香港读的大学和硕士,说话中带有港人特有的词语。

他会精神奕奕敲着我的玻璃隔断说,

“K,汇总一下华东区的销售报告,一粒钟!”

或是我敲他办公室的门,问他午餐要定什么吃。

他埋在一堆文件中,头都不抬的说:“是但。”

他说随便我订什么,我仍然知道他的一切品位。比如说定的快餐的饭一定要很硬,不能沾上菜汁;每个菜要在自己单独的格子里,绝对不能越界。

这符合他的做人一贯原则,不能越界。

我们是地下情人。在办公室,我只是他的助理。

整理报告,安排会议,联系其他销售区的经理,接受其他部门的投诉;顺便帮他订午餐,汇总他的一切生活费用的□□,和物业交涉。这都是我的职责。

古学程是从其他公司被猎头挖来的高级销售经理。他过档的时候,带来了几个相当厉害的大客户。老板很满意,送了他一套精装的房子,又允诺他可以不通过公司正常的人事途径,招聘一个私人助理,就是我。

我帮他配上了所有家具,灯饰,小摆设,重新把客厅的大理石敲掉,铺上我喜欢颜色的地板;他入住的当天,发出了惊喜的赞叹,不复再是办公室里那个严肃的古经理。

他抱住我,轻声对我说,“谢谢你,K!”

可能是那天我穿的有点薄,他的胸膛直接贴到我的胸上。他明显动作迟缓了一下。

那晚我没有离开他的房子。

在我布置的房间内,在我打扫干净的床上,我得到了他。情到浓时,我觉得我好像真的爱上他;只是他有些漫不经心。

第二天我们好似有默契一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下班的时候,他拖着我加班;到了十点,大楼的保安打着手电上来巡楼。整个办公室通道都是黑的,只有他的办公室和我的小格子有些微的光亮。

保安敲了敲玻璃门,冲我笑笑:“这么晚了还加班,今天周末,早些回去吧。十二点开始大楼要停电检测。”

我也对他笑笑,说马上就下去。

他白天要处理很多琐事,整个中国区的销售经理各式各样的问题,汇总上来请示。晚上和美国总部开电话会议,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这几天他为了说服总部增加对整个中国区的投资,做了无数个数据统计表格,演示文案。

他的房间是透明的,门也没有完全遮掩好。他不停的踱着脚步,在房间里面缓缓的移动沉思,专注着听电话那头的外国佬;时而忍不住骂一句外国佬听不懂的中文,时而迸出大笑。

此仗,他势在必得。

时钟指在了十一点四十五,他结束了电话会议,心满意足的从他的办公室朝我伸着懒腰出来;突然周围所有的亮光都消失了。

提前断电了。我懊恼的才反映过来。

“啪”的一声,古学程点着了打火机。

橙黄色泛蓝的光亮映在他脸上。

他好像是从黑暗中带我走进光明的骑士。

他喊着我的名字:“K,过来。”

“我不叫K,我叫卢凯薇。”我纠正他。

他伸手拉住我,眯着眼睛看着我,

“等你成为我的上司的时候,你就可以随便给我取名字了。”他顿了顿,心情很好,“那个时候你要叫我什么?”

他的一切喜怒哀乐完全因为他的工作,昨夜的漫不经心是担心今日一战;今日拿下这至关重要的一城,他心花怒放。

我是一个自觉的女人,心也很硬,不会为此烦恼。输给他的工作,总比输给他的其他女人好。

“怎么会有那么一天?”我慵懒的依偎着他,“我作为你的吉祥物还合格么?这应该是这三个月来你最大的胜仗了吧?”

古学程紧紧抱着我。

在古学程的努力下,公司上半年的销售业绩比去年翻了三番,他和财务总监联手操作,在美元对人民币汇率最风云起伏的那几个月,和外国客户,供应商频繁交易,汇兑损益实打实赚了一千多万。

老板拿到报表的时候,乐不可支。古学程趁老板这股得意劲儿,提出了公司要上市的建议。

老板歪着头,听古学程给他分析上市的种种好处,在听到“身家上十亿”这蛊惑性很大的短语后,老板眼睛放光。

古学程在家里从不和我说公司的事。然而在细节上很容易发现他的马脚。

他很尽兴,所以我也是。

老板请来一家知名咨询公司帮公司做上市辅导,设计内控系统。

内控报告第一条提出的建议是,公司缺乏集体决策的机制。换句话说,古学程的权力太大了。

人算不如天算,古学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很快,公司就从市场上招到一个销售副总。超过五百万的商业决策,必须由销售副总牵头,几个地区大经理一起参与决策,不记名投票。赞同人数过半才可以将提案上交老板批准。

新来的赵副总大约三十岁不到,是那种典型的野心挂脸上的男人,有些毛躁。这是古学程对他的评价。

我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些。

赵缜开了一部好车,和古学程住在一个高档小区,平时会穿法式衬衫,配袖扣,打扮的一丝不苟。

有天他递过来一本资料给我,袖扣露了出来,我盯着看了几秒。

我认得那只袖扣,我在专卖店中看中过,想买了当做礼物送给古学程。

那只是个想法,古学程穿的很简单,整个人透着一股随意的潇洒劲儿,不是赵缜这样的毛头小伙比得上。也不用袖扣这样的身外物来匹配他的才智。

办公室内的行政人员闲时颇喜欢观察人,这点我比古学程拿手。

赵缜非常注重和大客户的联络,应该助理完成的工作,有些他会自己拿来做。他很有些服装行业的质量管理经验;大客户来厂区参观考察,老板也指明要赵缜接待。

没有来由的倚重一个刚招聘进来的副总,事情有点蹊跷。

晚上在古学程家吃饭的时候,我把心中的疑虑说出来。

古学程先是皱了一下眉,随即他温柔的看着我,问我为什么这么想,有什么蹊跷的。

“他的整个人的外在和内在不匹配。好像很急切的要达到什么目的似的。”我没有说袖扣的事情。

古学程轻笑了一声。他搂过我的肩头,吻了我脸颊一下。

那动作很亲昵,意思流露的也很明显。

“作为我的女人,就好比我豢养的宠物。做好你份内的事情就好。不要故作聪明。”我想这是他的潜台词。

我轻微的耸了耸肩,回馈了他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以一个女人的直觉起誓,古学程有别的女人。

就如大多数高级管理人员,他们办公室的电话都是热线。不过你不用担心有要紧事情找不到他们。一旦他们直线电话占线,你的电话就会被自动转播到他们的助理。

“你好,古学程经理现在通话中,我是古经理助理,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我清了清嗓子。

对方明显迟疑了一下,过了几秒,她开口了。

“啊。这样的。能麻烦告诉他一声,Ivy Cheng打来过找他,让他一会儿回复我,可好?”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不标准的普通话,让我把她的形象直接锁定在“港女”身上。

Ivy Cheng至少一个月会打来找古学程一两次。我这个助理发挥了整理数据的好传统,好好统计了一下她打来电话前后会发生的事情。

第一,几乎全都发生在早上9,10点钟左右

第二,古学程在听到我汇报给他有Ivy Cheng的未接来电后,总会借出外抽烟,在公司的院子里面打手机。

第三,最重要的是,这通电话打来的前一天晚上,古学程一定不会让我去他家。

如果给你判断,你会说出怎么样的故事?

我的版本是这样。

这个女人是古学程在香港读书时候认识的一位小学妹,读书的时候就已经纠葛不清。随着古学程回到大陆,小学妹也北上。和我一样,是古学程的地下情人之一。

好比我一三五去古学程家,小学妹二四六去他家。

春宵一度后,古学程穿上他的休闲西装,浅灰色衬衫打起精神来上班,小学妹甜蜜的一觉睡到早上9点,突然满心缱绻情谊涌出,要和古学程说说情话。一个电话打到了公司,很扫兴的,是古学程的另外一个情人接了电话。

她未必有我这么缜密又爱联想,或许我就是他们亲热时随口提到的,一个女秘书。

女秘书通常都只能传播八卦;认真挖掘并研究数据间的逻辑关系的,是在古学程耳提面命的教导下成长起来的卢凯薇。

这一年内,我一直保持公私分明的态度。在古学程家里不说办公室里发生的事儿。

不过,今夜,为了庆祝我们的一周年,大家喝了点儿酒。

如果是红酒,我倒是有些酒量;不过刚好一个客户最近送了古学程一瓶伏特加,标签上都是异国文字,还有四五只海鸟。

等我数不清那群海鸟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可能醉了。

第一个表现就是,嘴巴和脑子脱轨。

我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古学程,程爱薇是谁?”

“哪个,‘程爱薇’?”古学程有点莫名其妙。

我以为Ivy Cheng总有一个中文名字;既然她自称Ivy Cheng,音译过来不就是程爱薇么?

我懒洋洋的放下酒杯。

“那个经常打你电话的Ivy Cheng喔。”我笑了,“我给她取了一个中文名字,程爱薇。你说,是不是很贴切?”

古学程也笑了。

他笑起来,总有点儿春风拂面的意思。

笑起来好看,也愿意笑。我不知道是因为他性情本身就乐观,还是遭受的挫折少。

我摩挲着他的胡渣,紧盯着他的眼睛,问出了是夜第二个愚蠢的问题。

“你这样温柔的敷衍,给过几个女人?”

古学程神色略变。然而他还是给出了答案。

“现在,只有你。”

真是个老手,滴水不漏。

我眼神一点一点暗下来,我忍住了那第三个愚蠢的问题。

我本来想问,我们到底现在算什么?

或者还有第四个问题,你爱不爱我。

我轻轻对自己说,卢凯薇,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古学程停止了笑容,他端着我的脸,正色道:

“Ivy只是一个普通朋友,普通的交情。不要吃无端的醋。”

吃醋?我讪笑。

然后我觉得我酒醒了。我说了今晚最聪明,也是最违心的话。

“是我想多了。抱歉。”

我们在办公室还是一如既往。古学程对待我和对待其他的同事一样,有时候开开玩笑,有时候会催促一下工作进度。

我对他和对赵缜的态度也是一样,会耐心完成他们交待的工作,也会不时轻微抱怨一两句。

我以为赵缜会单独找一个他的专属助理,但是他一直心安理得的使唤我。

赵缜加入公司的四个月后,和古学程爆发了严重的一场争吵。

起因是古学程的一个得力手下,华东区的销售经理做了一票大单;赵缜在整理地区财报的时候,发现销售经理给了这个客户非常大力度的回扣。

赵缜提出要严惩,古学程不同意。两个人吵得天翻地覆。

谁能让古学程吃瘪?

我是没见过。

赵缜怒气冲冲的出来,转身进了他办公室,反手把门带上。

我有些替赵缜难过,如果他的目的是取代古学程,那恐怕他要失望了。

古学程对于数据非常敏感,大家头疼的地区报告的分析也是那么精准完美。我没有见过哪个销售人员可以随口引证各个地区上年同期数据增长情况的,这些都仿佛刻在古学程脑中一样。

当然他是有些不怎么光彩的手段,对内对外,但都无伤大雅。

我手上积了一些文件,敲门进去找赵缜签字。

赵缜好像还在生气着,看见我端着文件进来,他示意我放下,一边签字,一边有些轻佻的对我说:“听其他秘书说,你和古经理关系很密切。我观察了几个月,倒没这么觉得。”

一个人平时看着觉得挺聪明挺努力,在他失态的时候就可以看出他的本质如何。

赵缜很是有点纨绔子弟的那种劲儿。

他永远不是古学程的对手。

“赵总您开玩笑呢。还有人传说我和您关系很密切呢。大家休息时没事做,碎嘴八卦。”

就像我说的,行政人员闲时颇爱观察周围事物,其他秘书都很喜欢赵缜,平心而论,赵缜的确是一个容易接近的年轻人。

古学程就像一只看不透他心思的老狐狸。

赵缜恢复了正常的脸色,挥挥手让我出去了。

发觉古学程神色有异是在周五的下午茶过后。

公司周五有下午茶的传统,吃完后有一个例行公事的总结会,各个部门的经理会向老板汇报一周发生的大事。

刚吃完蛋糕,古学程就不见踪影。

我隔着他的玻璃门,看见他整个人趴在电脑前。

我没有敲门就进去,他一抬头,一额头都是汗,脸色苍白,手捂着胃。

我跪在他身边,焦急的问他怎么了。

他挤出一个笑容给我,“我胃绞痛的都要晕过去了。”

他依靠着我,指示说要去医院。

我环着他的腰,撑着他站了起来,他也紧紧搂住我的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似的。

“我想是那块抹茶蛋糕的缘故。”他声音有些发虚,“我可能对抹茶过敏。”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皱了一下眉,“你怎么要哭出来一样。”

他真的看不出来我有多担心他?

我控制了一下情绪,扶着他往外走;刚走着,迎面碰上一脸讶异的赵缜。

我刚要开口,古学程发话了。

“赵副总今日帮我出席例会吧。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先回家一趟。”

赵缜没回过神来,他一直盯着我们互相搀扶的样子。

我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我知道我们的姿势太自然,我脸上关切的神色已经远远超出了上下级的关系。

在医院,古学程就更没有顾忌,他紧紧攥着我的手。冷汗不断的冒出,可见是有多疼。

打了一针,吃了药,效果甚微。古学程整个衬衫都湿透了。他一贯沉稳的脸上露出了些许不耐烦的神色,拎起外套,顺势拖着我站起来。

我突然没来由的发火了。

“你要去哪?我们赶回去例会都要开完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

整个医院的走廊都是我的声音。周围的病人都往我们这边看。

古学程怔住了。

这一刹我意识到我不仅失态,而且越界了。

我转换到了日常的温柔语调。

“如果你要回去也等胃疼好些了再走。”我有点悻悻然。

古学程显出了最古怪的笑容。

他拥着我,轻声说,“我只是想说,我整个人湿哒哒的很难受。医院的气味很难闻,我想回家去躺着。K,你陪我回去吧。”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古学程整个人弓着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开始烧开水,煮粥,脸上那个古怪笑容一直都在。

我帮他解开衬衫的纽扣,觉得他在微微颤抖,冷汗还在往外冒。

我心慌极了。他的样子从没有那么狼狈过。

我伸手,轻轻按他的胃,他眉头皱了一下。

“嗨,你的手很冰。”

我赶紧缩回了手。

不过更糟糕的是,我突然抑制不住,眼泪掉下来了。

这下古学程有点慌了。

我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温柔乖巧,除去喝醉酒那次,其他时候都是不多发一言,不做多余的表情,不说多余的事儿。

当然根据他的习性,我也不做多余的关心和表达多余的爱意。

我帮他裹上毯子,几乎是哀求的语气,“我们再去医院一趟好不好?你情况很不对。”

他轻微把头靠过来,低声说了一句,“不好。”

我认识他一年多,他身体一直很好。工作强度这么大,平时他还是精神奕奕。

这次胃疼是一个导火索,大半夜的,他又开始发起烧来。

在我帮他冰敷额头的时候,我才感到我们终于有点情侣的样子。

一夜折腾下来,晨曦微露的时候,他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我虽然疲累,但是倦意全无,怀着些小小的快乐下楼,盘算着买一些清爽的菜做给他吃。

非常不幸的,遇到了同在一个小区,早起运动的赵缜。

他穿着一身运动装,耳朵里面塞了耳机,就要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停住,直愣愣的盯着我。

我不知道怎么和他打招呼,只好尴尬的看着他。

赵缜摘下耳机,挑了一下眉,语气自然的问了我古学程身体有没有好些。

我客气的说他已经退烧了。

公司对办公室恋情非常反感。尤其我们这种直属上下级的同事关系,就更敏感了。

我暗暗在想怎么撒个慌骗过赵缜。

赵缜却帮我开脱了。

“古学程命真好,生病了还有助理帮忙照顾。”

我悄悄看了一眼他的脸,不知道他是说真话还是说反话。

片刻后我恢复了镇定,我笑着说,“我也是您的助理,您如果身体不舒服了,我也会照顾您的,就怕您女朋友不乐意。古经理孤家寡人的,只能劳烦我这个助理了。”

我跟着古学程这么些时候,最大的长处就是学会了怎么装诚恳。

对着男人表示我关心你,偶尔撒个娇,说些暧昧的话,这都是我的□□。反正大家都知道不过是逢场作戏三两句。

赵缜撇了撇嘴,重新塞上耳机,跑远了。

我在菜场里面一直心神不宁。

不知道为什么,赵缜对古学程有一种隐隐的敌意。我见过公司里面正副总面和心不合的样子,不是这种。男女关系这样的问题,虽远不至于成为古学程的把柄;但是也会为我们徒增烦恼。

也许只是为我自己增添烦恼吧,我想。

古学程从没有正式的要求我隐瞒我们的感情,是我想多了,还是他也就根本不在乎?

他外表和善,其实内心很是凶狠。他是如何笑中带刀的威胁前任华东区的销售经理自己递辞呈走人,我是见识过。公司业务洗过几次牌,每次都是他暗自策划;矛头最终指向的却都不是他,得益最大的都是他,现在整个中国区最重要的几个市场的销售经理,全是古学程的嫡系。

老板怎么没有开始对功高盖主快要独权的古学程下手?

古学程这么多布局,只走错了一步:他鼓动老板和母公司,把公司上市摆上议程,老板找了一个不是古学程嫡系的赵缜来分他的权。

可惜赵缜,很可能最大的本领就是时不时和古学程吵个架什么的了。

况且老板还要指着古学程来开拓市场。

我在菜场里面,分析了一轮又一轮。心里安稳些后,买了菜就回家了。

古学程居然已经起床了。才七点过一点。

他看见我拎着菜回来,有些出乎意料。

“我以为你已经回家了。”

我觉着有点好笑。

“我回家了,你等着田螺姑娘给你来做饭么?”

古学程脸上冒出些不好意思的笑。

“辛苦你了。我的确有些饿了。”

我们坐在餐桌上,喝着昨晚我做的粥,吃了一些刚做的小菜。

古学程是真饿了,连喝了三碗。

这房间里面一草一木,一桌一画都是我精心布置的。

那个时候我还不怎么了解古学程,全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设计布置;恰好老板给的预算够,也恰好古学程是个不挑剔的住客。

我看着餐桌的桌布,觉得和古学程太不搭调。

“你不觉得,这房间布置的有些小孩子气么?”我打量着周围。

古学程本来在盯着电视上的财经新闻,听我这么说,也开始打量着周围的摆设。

他温柔的看着我,

“我喜欢孩子气的东西,这让我觉得自己变得稍微年轻了些。我是不是比你大一轮?”

“不,并没有那么大。”我摇了摇头,“而且你看上去很年轻。”

古学程笑意更浓了,

“可是生病起来就觉得人真是上了年纪。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身体非常好。偶尔生病什么,也都不用去医院。睡一觉,第二天就自然好了。可是昨天睡了这么久,现在还是很累。”他又瞟了一眼电视。

我提议说,“我们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吧。你也舒服点儿,看看睡睡。等下午我们再吃一些东西,如果你再烧起来,我们去趟医院。”

古学程这次倒是很干脆的说声好。

电视依依呀呀,很是催眠。

古学程躺在沙发上,枕着我的腿。他身上有些舒服的暖意。我手搭在他的臂膀,慢慢有了倦意,眼睛不由得闭起来了。

在我似醒非醒的时候,我感到腿上的重量消失了。沙发动了一下,古学程好像坐了起来。

我实在困的张不开眼。

我感到有一张很软的毯子盖在了我身上。仿佛有一个人帮我掖好肩头,又压下来轻轻吻了我一下。

我怀疑这是一个美梦。

直到我在朦胧中听到古学程低沉的喊了一声,“喂,Ivy。”

随即是卧室门关上的声音。

周一早上古学程精神百倍的回到公司。

我有些苍白,身体上的,心理上的。

曾经那份卑微的胆战心惊,就愈发明显。

赵缜对我的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我去茶水间休息,赵缜正和采购部的几个女职员聊的不亦乐乎;

那话题不过是今日采购部的某女收到男朋友一大束美丽的白玫瑰。

我在一边喝着咖啡,静静的听着,赵缜却转过头来,眯着眼睛问我,

“卢小姐喜欢什么花?”

我想到小时候家里一院子的野蔷薇。

“我喜欢野蔷薇。”我冲赵缜笑笑。

周二,有一朵新鲜红玫瑰在我的书桌上,没有卡片。

我仔细看着这朵红玫瑰。它和野蔷薇是有分别的。只是我还真期望有人可以为我找到结出红色果实的野蔷薇么?

我明白赵缜的心思。真是幼稚。

“我不能打败你,但是我可以抢走你的女人”,诸如此类。无聊透顶。

我并不是你想象的这么好操控。

我将这支玫瑰养在玻璃瓶内,连瓶子一起端到赵缜的房间。

今天我把头发放了下来,一头过肩的长卷发,穿绯色的衣衫。

我客气的将玻璃瓶放下,虽然心中有一些怒气,但脸上还是挂着我一向的乖巧的样子。

“赵总,这支是红玫瑰,不是野蔷薇。”

赵缜停下手中的工作,等着我的下文。

装模作样简直就是我的天赋,我真该去做演员。

“所以,下次送女人花,要记得送对。”我等待他的表情。

他还是一脸平静的看着我。

我收起表情,正视他的眼睛,

“我是有男朋友的人呢,不能乱收别人的花。”

赵缜轻蔑的笑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赵缜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我。我想他终究会为了他轻飘飘的公子哥作风付出代价。

古学程病愈后一周,被老板派到香港去开会——这种开会,多半是带着奖励员工的福利性质。

古学程问我需要带点什么回来,我想了想,清清淡淡的表示没什么想要的。

自从他病好了以来,我再也没有去过他家。我可以忍受输给他的野心,但是不能忍受同时又输给另外一个女人。我有些心灰意冷。

所以很糟糕的,这一周,我过的相当的不好。我和我的两个顶头上司都处于尴尬的冷战状态。顶头上司之一古学程去香港开会,我缓了一口气,而顶头上司之二的赵缜却还在办公室里时刻和我绷着个脸。

他再也没有送过我花了。

我不是没有想过利用赵缜来刺激古学程;我桌上时刻摆着一朵新鲜的红玫瑰,好提醒古学程,如果再不珍惜我我就会离开你。

就像我觉得赵缜可笑一样,古学程这种老江湖,脑子都不用转一个弯即可以知道我在玩什么把戏。我不想让他有任何觉得我可笑的念头。

是的,和他相处的这么长时间,我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并不害怕他离开我,而是我害怕他看轻我。

古学程出发后的第二天,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消息,说古学程此去香港开会述职,如果表现的好,很可能会调去美国母公司工作。

顺理成章,赵缜有机会升到古学程的职位。于是办公室的一些年轻的职员都起哄让赵缜请客。

古学程在的时候,也会时不时请客吃饭,出去玩,但是他有种不怒而威的神态,大家很少和他起哄。然而赵缜毕竟年岁上和我们都相近,人更好相处。最重要的,他开的车,平时的打扮,无一不透露出他是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子弟。

赵缜撑撑额头,装作很苦恼的样子。

“今天下班,我请大家去‘淘金热’喝酒吧。大家最近加班辛苦了那么久,我也辛苦了那么久,找个机会大家聚聚,轻松一下。可千万别说是谁升职的事儿啊,这都没谱的。”

他瞟了我一眼。

我从没有听古学程说过他有可能调去美国工作;当然他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和我说,不差这一件。

晚上我们加班到七点,一帮人吵着要去酒吧快活一下。我实在不好推脱,只好和他们一起去。

去了我就后悔了。

办公室那帮看起来很正经的同事,到了酒吧就开始玩游戏跳舞,玩的非常疯。反而是看起来很不正经的赵缜,一直坐在我边上喝酒。有一些漂亮妹妹假似不经意的贴过来,赵缜都很客气的请她们喝一杯。

等我意识到赵缜醉了,周围的同事都早已四散在酒吧里,踪影全无。

赵缜举着一瓶啤酒,透着玻璃瓶看我的脸,动作已经有些迟缓。他开口。

“你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小东西,你知道么?”

我说,“我知道。”

他又要给我上演什么戏码?他想痛斥我对古学程的妄想么?

赵缜笑了,眼睛里面都是倦意。

“你知道什么?你不知道!”他努力撑开眼皮,“那花,不是我送的。你以为我随口问问你喜欢什么花,就要送给你?真是自作多情。这么俗气的手段,我早就不用了。你还义正词严跑过来威胁我,说什么你有男朋友,你真以为我怕古学程么?”

我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那是谁送的?”

赵缜眯着眼睛,好像快要睡着了。

“你都说了,你有男朋友。你还问这花是谁送的?你男朋友送的呗。你承认和古学程的关系了?那天还给我装。装什么啊。”

我心跳的好快。会是他么?会是他么?

赵缜脸埋在桌子上。

我默默的说了一句,“他从没有送花给我过。”

赵缜动了一下,扭头对我说,“那要不就是他感谢你照顾他,要不就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了。”

我心一沉,想到了那通在我迷糊的时候他打的电话,那声低沉的“喂,Ivy。”,想到了这个女人的香港口音,想到了我猜想的那个故事,想到了此刻古学程身在何处。

我暗暗的叹了口气,我太累了,心灰意冷。

那边赵缜突然和另外一个醉汉吵起来。我拉着赵缜起身往外走。

赵缜还在不依不饶的和那个醉汉理论。那个醉汉嘟囔着什么,语无伦次。赵缜有些站不稳,我伸出双手环着他,忘了观察这个醉汉的行动。

他掏出一个针管,凶狠的扎在我臂膀上。

赵缜一个激灵,猛的推开那个醉汉,大喊着叫来保安。我呆站着,报纸上那些艾滋病人,肝炎患者报复社会的报导一下子都涌了上来。

警察很快就来了,赵缜已经恢复了清醒,他叙述着案情,一边还揪着那个醉汉的衣领。

醉汉笑的傻兮兮的,“你这个富家子,有钱请女人喝酒。哈哈。看我不扎死你!”

赵缜盛怒之下,一个拳头就出去,把那个醉汉揍倒在地。

我们和警察一起来到医院。警察把针管递给检验人员。赵缜坚持要让这个醉汉验血。

他恶狠狠的对抽血的小护士说,“给我扎狠点儿,这个王八蛋!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看我不杀了你!”

旁边的警察有点啼笑皆非。

我和赵缜并肩坐着等检测结果。我看了一下镜子中自己的脸,苍白的可怕,脑中一片空白。

就在忐忑不安的时刻,我手机突然响了。

“嗨,K。睡了么?”

古学程,我有很多话想问你,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可让我怎么开口承认我的懦弱恐惧?在我最害怕的时候,你也不在我身边。

我轻轻的说,“快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一边说,一边眼泪掉下来,成串成串的,仿佛所有的委屈此刻都得有一个宣泄的出口。

旁边的赵缜匝了一下嘴。他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在情绪崩溃前和古学程道了晚安。听的出来,他的心情非常好。

刚挂了电话,我弯下腰,头发垂了下来,失声痛哭。

赵缜把我的头发拢在耳后,紧握我的手,连声说着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哭的这么厉害。可能是因为恐惧染上传染病,可能是因为我即使这么恐惧,也还在努力保持镇定,维持我和古学程那脆弱的边界关系。

十分钟后,检验人员从办公室出来,拿着两份报告。

赵缜腾的站起来。我也站起来。旁边的警察也凑过来。

检验人员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说,“这个针头是新的。针管里面是酒。”

赵缜逼上去,“那个人身体有问题么?”

检验人员仔细的看了看手上的报告,“他没有传染病。”

我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个闹剧结束了。

在回去的出租车上,赵缜的手一直紧握着我的,我也没有任何的不自在。

我很平静的看着他。

我还年轻,我需要的是一份“非我不可”的爱情,我需要那个人表现出在乎我,爱我。

我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是赵缜,但我知道,那个人一定不是古学程。

我和赵缜打车回去了他的小区。在古学程那栋楼下我停住了。

我缩回我的手,赵缜才发现他自己一直握着我的,很尴尬的笑了笑。

他又和我说了对不起。

“你揍了他一拳,已经帮我出气了。”现在我心里想的不是这件事儿。

赵缜看着我,又看看古学程家。

“你,和古学程住一起了?”

我有他家的备用钥匙,但是我从来没有用过;今天我决定要使用一次。

我笑了一下,“没和他住一起。我有时候要帮他处理一下物业的事儿,你知道的,作为助理。”

赵缜又轻蔑了哼了一声。

那一声仿佛是想说,你又开始装模作样了。

他不明白的是,我这次真没有装模作样。

我在古学程家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临睡前我做了从来没有那么仔细的护肤程序。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来,把所有我留在他家的衣服,护肤品,书一起收拾好,放在一只小小的旅行包里。近两年的感情生活,最终装不满一只旅行包。

整个办公室里都察觉到赵缜对我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平时打内线,告诉我需要做什么工作;现在他每过一个小时就出来和我聊天,顺便交代工作。中午他带我出去吃工作餐,只有我们两个。最重要的是,我桌上多了一瓶小小的玻璃杯,里面养着一株蔷薇。

卡片上写:花店老板告诉我这是蔷薇,赵缜。

我没有把这株真正的蔷薇还回去。

我和古学程已经结束了。我现在很乐意收到别人的花。作为观赏植物,生来就是要被别人细细品味。

如此过了几天,古学程提前结束了他在香港的会议,风尘仆仆带着行李出现在办公室。

他把我叫到办公室,高兴的打开随身的行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给我。

我拆开包装一看,是一条很美很美的项链。坠子是一滴眼泪的形状。

我在他对面坐下来,手心中是攥的已经发烫的家门钥匙。

我把钥匙放在他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古学程眉头微蹙,他看着我,好像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努力挤出笑容,表现的好像我没有经过复杂的心理斗争似的。

“我们不适合,到此为止,分手吧。”我终于说出来。

他愣了一下。我看见他的一根白头发。

“我不明白,”他摇摇头,“为什么突然说分手?”

我眼神飘向了窗外,我避开他的视线。

他也沉默了。

电话铃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拿起听筒,随即用英文说起话来。电话那头是美国的大老板,好像是发了一份会议纪要给他,要他马上开电脑看邮件。

我想起来之前的传言,他要被调去美国工作,心突然酸起来。

古学程刚回到办公室,还没有打开电脑。他示意我帮他把手提电脑从他的行李中拿出来。

我想他开了电脑一定会非常吃惊。

因为他邮箱里面躺了一封我的辞职信。

果然,他连上邮箱后,脸色一沉,抬头望了我一眼;但是同样,不出所料的,他依然沉稳的和大老板继续把事情谈完。

不愧是我认识的那个出色的年上男,任何事情在他面前,顶多让他皱皱眉头;想要撼动他是不可能的事情。

况且我也没那个力气想要撼动他了。

十分钟后,他挂了电话,打了一个呵欠,眼睛里面全是血丝。

他有些懒洋洋的说,“K,帮我泡一杯好喝的咖啡。”

我说好,然后准备起身离开。

他轻轻的,但是坚定的说,“我不批准你的辞职。没有人比你做的更好。留下来。还有,你忘记拿走你的礼物。”

他把项链推给我。

我看了看那个泪滴状的吊坠,又看了看边上那把他家的钥匙。

这两样物品靠的那么近,他本可以一起推给我。

除了他生病那次,我在医院发了一次火,其他时候,我对古学程,从来没办法说一个“不”字。

我收起项链,向他道谢;又依恋的最后望了一眼那把钥匙。

周末我在家里痛哭了两天,昏天黑地。

他没有追问我分手的原因,因为我恐怕也说不出来。

这两年我一直在按他喜欢的样子塑造我自己,掩盖自己原来的性格;我甚至觉得那个原来的我已经回不来。伪装的太久,连自己都觉得现在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嫉妒为什么不敢承认?要他多些时间陪伴为什么不敢要求?甚至在酒吧发生那么可怕的事,他问起来,一句话不多说。

最坏不过是现在的结局。

如若一拍两散,吵的天崩地裂;反而今后他会记得我。

古学程并没有像坊间传闻的那样被调去美国工作。

他变得稍微沉默了些。我想他可能在香港开会的并不顺利。

另外一件使我意外的事情,赵缜是一个很好相处的朋友。

之前我站在古学程的角度,怎么看赵缜,都是一个野心家,掠夺者;现在除去这层关系,赵缜是一个很单纯的人。

“单纯”的定义,是相对古学程的“老练”而言。

他没有古学程那套“温柔的敷衍”。

某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什么时候升职。

他挑了挑眉毛,“古学程调职了,我才可以升职。我说的很明白吧。”

我问他古学程什么时候调职。

他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那意思很明白。

我笑了一下,我说,我们分手了。

赵缜又发出他典型的轻蔑的笑声。

“我们没搞地下情。真的分手了。”我有些严肃,“赵缜你人很好,但是要改掉一个坏习惯。如果看不起这个人,或者觉得你看穿了这个人,在心里想想就好。不要发出那样的笑声。”

赵缜摊摊手,“这是你从古学程那里学来的?”

我忍住心中的翻江倒海,点了点头。

我说,“古学程不是一个好伴侣,但是在工作和为人处事上,很提点我。”

我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做报告,整理数据,召集会议;他会在我苦恼的时候指出我的不足之处,会告诉我如何正常对待同事关系。在平时,我观察他的一言一行,都让我受益匪浅:他的手段,他的姿态,他的见识。

这些年,他需要一个陪伴,我需要一个依附。

我苦笑了一下,是我要多了。

赵缜歪头看着我,他说,“古学程不会调去美国,他不愿意。”

对,我应该料到,这里有他打下的一片世界,可能还有他隐蔽的情人,他何必跑去美国从头做起。

赵缜忽的握住我的手,他直视我的眼睛,语气坚定的说,“卢凯薇,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我抽出手,反握住他的。

“赵缜,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我想你要很明确的知道。如果你只是为了让古学程不好过,让他吃醋,依着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打败他,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从我下手,你方向错误了。”

赵缜眯着眼睛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拉起一条弧线。

我舔了舔嘴唇,继续说,“我跟了古学程这么久,他老狐狸的性格,我多少沾染了点儿。大家暗地里都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大家怎么说我,我很清楚。不过信不信由你,在这段关系里,无论他怎么样,我非常非常爱他。我不想因为我的关系,让他感到难堪;我更不想夹在你们俩的战争之中。吃饭的时候,我真心把你当做朋友,我和你说的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如果仅仅你是我的上司,以上的话,你一句都不会从我嘴里听到。”

赵缜叹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对我说,“你看,这是你对我说过最长的话。说的好像打过草稿一样。明明你是我俩的助理,可你那么偏心。古学程失去你,是好大的损失。”

我没有再和赵缜说关于古学程的事情,我没有说他在工作上付出了多大的心力,别人看着他或许很轻松,但是坐到这个位置,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多少双手想拉下他,他身后的压力可想而知;我也不想和赵缜提到古学程有别的女人。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接到Ivy Cheng的电话了。

或许他们已经搬到一起住,没有必要依靠手机通话。不过现在这都与我无关,我们已经分手。

恋爱关系,姿态低的那个,总是受伤重的那个,可谓金玉良言。

公司里面开始有我和赵缜的闲言闲语。

最后发展到连茶水间阿姨都在我倒咖啡的时候,躲在一旁偷偷打量着我。

我一直很好奇他们到底说些什么,会用什么样的道德标准来羞辱我。

在公众场合尤其不能乱说话,否则很容易撞见八卦的当事人。

中午我和赵缜照例在外面餐厅吃饭,他最近眼角发炎,不能面对强光。我们让服务生帮我们在他们不开放的区域拉了一张桌子坐着吃饭。由于是在拐角处,灯光又黯淡,所以从外面是看不到我们这个位置的。

然后我们就听见几个女职员叽叽喳喳的声音。

“真不知道卢凯薇到底哪点好了?除了工作上麻利点,别的哪点好?刚开始和古学程勾三搭四,勾搭也勾搭不上;人家古总怎么能看得上她这个丫头片子!等古总去了香港,又开始勾搭上了二老板!”是采购部的小白。

“就是!赵总看上去挺精明的人,被这丫头怎么搞的团团转?”我们销售部的阿花。

我指着赵缜,“你看上去精明?你喜怒哀乐都摆脸上呐。”

赵缜脸色一沉,好像生气了。

“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财务部的王姐神神叨叨的说,“我怀疑赵缜和我们大老板有亲戚关系!我是最近才发觉这事儿的。他和古总住的房子,都是大老板给他们买的。这不奇怪。你们知道奇怪的是什么?”

周围的人都安静了,包括我对面的赵缜。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王姐很得意的说,“你们别说我们财务部平时不和你们这群小姑娘八卦,很多事情我肚子里面一笔账清清楚楚的。古学程进公司,那阵仗多大,带来那么大的客户,大老板一高兴,赏了一套房子,为这事儿我们手续办了好久;赵缜在被招进来之前,就住他现在那个高档小区。那房子早就是他的了,根本就不关现在公司什么事儿。”

“那也可能是他自己买的;贷款呗。怎么就说他和大老板有关系呢?”阿花发问了。

王姐砸吧了一下嘴,“那栋房子多少钱你们知道么?还自己买!赵缜一个小年轻,二十七八岁,凭什么买?那小区内的几套房子是五年前房市最不好的时候,咱们大老板以公司名义买下的;当时有很多税上的问题,问了我们半天,怎么样买交税少啊,以后要是转到私人头上要怎么交税啊;和你们说你们也不懂。反正,那其中就有赵缜那套房子!门牌号绝对错不了。那都是吉利的号码,老板自个儿挑的!”

我望了望赵缜,他脸色更难看了。我掩藏着惊讶,刚想开口和他说话,王姐又开口了。

“所以我说,小卢是他俩的助理,这平常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打理着。她那么精明的人,能发现不了赵缜是什么人?咱们大老板姓赵,就一直听说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年纪估摸着也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你们要不信,我们去问问人事部经理啊。这简历上,肯定有的。小卢可好,攀上了小赵总,以后就是咱们的老板娘了。咱们说是中外合资,中外合资,可那个‘中’,还不就是大老板一句话?以后咱们上市了,那最大的股东还是大老板。古学程再有本事,那就是打工皇帝,和小赵总没法比!”

阿花又感慨了,“赵总真是又年轻又帅,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后台靠着。我说也怪不得,他能力和古总没法比,资历也浅,一下子就升到副总。真是干得好不如投胎投得好啊。”

姑娘们发出连连的唏嘘声。

赵缜整个人都紧绷着,他装作毫不介意,拿起水杯喝水,手一抖,整个水都洒出来了。

我替他难过。

我很早就觉得赵缜不是个普通角色,甫一进来,和古学程起冲突的,他恐怕是第一个。一方面也是仗着上面有人撑腰,另外一方面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能力。他的努力勤奋,掩盖在他纨绔子弟的外表下,别人也都看不见。一句“干得好不如投胎投得好”,完全抹煞了他的功劳。

我探出身子,大声喊服务生,让他们过来收拾桌子;声音大到刚刚好让那桌搬弄是非的女人听见。

果然她们立刻收声,有些惊慌的看着我,彼此也相互交流眼神,不知道如何收场。

赵缜有些恼火的想站起来走人,我按住他,把他埋在阴影的角落里。

我拿起钱包,起身,走向这桌女人。

我带着笑,她们却是非常复杂的表情。

我轻轻的落在她们边上,扫视了他们几个人一眼,暗暗记下他们的名字。

然后我开口。

“真巧,这里碰见你们。我出来帮老板买中餐呢。这家的三明治好不好吃?”我热络的看着她们。

阿花和我比较熟,她稍微镇定了一下,回答我,“还不错。”

我慵懒的伸了一下懒腰。

“这公司,没你没我,都能活下来;可你们说,若没古总,没大赵总,小赵总,我们哪里混饭吃啊?所以还不得伺候的好好的?中午还帮他们买饭吃,我又不是奴才丫头,外卖小妹,对不对?”我顿了顿,目光定在了王姐脸上,“所以这丢脸的事儿啊,你们知道就行了。要是别人都知道了,影响可就大了。”我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们煞白的脸,又笑了,“到时候,经理们都不出来吃饭,就差遣我来买给他们了。这我可不乐意啊。”

我去柜台随便挑了几个三明治,末了还和她们打了声招呼,回公司了。

刚进门,手机响了,我收到赵缜的短信。

“谢谢你”他说。

我把手机放下,结果它又响了。依然是赵缜的短信。

“你终于不偏心了。”

这些闲言闲语,最终还是传到古学程耳朵里。

那几个女人,在我半威胁的语气下,没有把赵缜的身份捅出来;但是我相信,在别人和他们说起我和赵缜的绯闻的时候,她们一定会添油加醋,变本加厉的还给我。

话传到后来,就有点难听了。

比如我听过一个版本,说我和赵缜已经同居;最夸张的是,有人说赵缜陪我出现在妇产科。

造谣的源头我已经无从追起,但是本来很淡定的我,现在也很烦躁。我暗暗把自己的简历更新,递给了好几个熟识的猎头。

一天早上,我刚上班,就接到了猎头的电话,公司现在最大的竞争对手对我很感兴趣,希望我可以去面试一下,薪资和头衔都会有让我满意的提升。

我犹豫了很久,说要考虑一下。

我如果要去这家公司面试,以后就是永远成为古学程的对手。这是我最大的顾虑。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下午古学程要出去参加一个展销会,一反最近对我的沉默,他指定让我跟着去。

计程车上我们都默默无语。倒是司机一路都开着无关痛痒的玩笑。我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腔。

古学程今天着了正装,最经典的黑色;他开了车窗,左手手指轻巧的夹着一根香烟;他目光一直追随着沿路风景,留给我一个坚毅又温柔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手上,落在他的发端。

我有点入神的望着他,他还是一样的令我心驰神往。

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进我的眼睛,我没忍住疼,轻喊了一声,本能反应就是抬手要揉眼睛。

古学程拉住我欲抬起的左手,我又伸出右手,他一只右手就把我两只手都箍住了。

他灭了烟,转过身来,左手翻起我的眼皮,帮我吹眼睛。

他的呼吸带有薄荷的烟味,很清淡,是我很熟悉的味道。

进了灰的那只眼睛一眨一眨,不能控制的流出眼泪。

他的鼻尖和我的鼻尖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如此亲昵的距离,往常只发生在黑夜里。

我有些贪婪的呼吸他周遭的空气,用仅有的一只眼睛细细的观察他。他显得很年轻,可岁月的细纹还是没能饶过他。

我别过头,双手用力的从他手掌挣脱。

本来在开玩笑的司机师傅仿佛也察觉了我们的细微动静,停止了说笑。

古学程说,“我们今天去的展销会,‘通海’的张总也会去。”

“通海”,就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猎头给我介绍的工作。

我掏出纸巾,仔细的擦拭眼睛,假装漫不经心的问,“所以呢?这种大型展销会,各家的销售经理都会去。有什么奇怪的?”

古学程笑了一声,伸手揽过我的肩膀。

“你真想好了要去‘通海’了么?是为了躲开谁?我,还是赵缜?”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我继续擦着眼睛,不敢搭话。

“我们这个圈子,说大很大,但是说小,的确又很小。我在这行做了十年,多多少少朋友和敌人都有些。我开口留你,是知道自己一定留得住你。你当时不走,现在却又开始频繁找猎头活动,是为了赵缜么?”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他搂着我更紧了些。

“你以为你会影响到他?这公司,怕是没人动得了他。你可以放心。”他停了一下,“赵缜是老板的儿子。”

我猛的转向他,把他的手奋力甩开。我有些怒气。

他真的是什么都知道。

我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嗨,我说了”他把手一摊,摆出他常有的谈判的架势,“我做了十多年,朋友和敌人都有。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商业机密。他一进公司我就知道了。大老板想分我的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我真是糊涂,他这么精细的人,哪一步是不在他的算计内的?还需要当时我的第六感帮忙?我太瞧得起自己,太低估他。我紧攥着自己的拳头,想暗暗地把怒气在体内消耗。

可是我还是没忍住。

“你自己已经把自己顾的很好,作为助理我没什么可做的了。最近公司传我和赵总的事情,很难听。我觉得有些无聊。我想我也该换一个工作,至于是不是‘通海’,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压抑着心中那股无名火。

古学程在到达目的地之前,都没有再说话。

他和我前后脚步入展销会现场。刚一进门,就是主办方满脸的歉意。

“古总,欢迎欢迎。现场出了点儿小状况,有个厂商的展台塌了,几个工人被砸伤了。你看,110都来了。我们要先和他们处理一下。”他尴尬的指了指外边的警车,“我让工作人员带你们去楼上的套房休息一下。也不知道今天能否如期开展了。”

古学程皱了皱眉头,“希望可以。否则这是你们单方面违约,我也无法和我老板交待。”

主办方陪着笑脸,诺诺的答应着。

工作人员把我们引上楼上的宾馆套房。

古学程去冰箱拿出一支小瓶威士忌,一饮而尽。

今天的古学程很反常。

比如今天的这场展销会,根本对于我们是无足轻重,更不需要他亲自来督阵;就算是很重要的展销会,古学程这么圆滑的人,也绝不会当面给主办方脸色看。

这一切都说明,他好像动怒了。

我将电视打开,用遥控器一个台一个台的搜索。

古学程从我手上夺过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古学程双手掣住我的双肩,让我正视着他。

我看着我心爱的男人眼中为我而发的怒火,心底一下冒出了暖意。

我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地伸手插入他的短发中。我摩挲他的后颈,感受他的发根似新生胡渣般的粗糙刺痛感。

我像着魔一样,说出了真话,“因为你不爱我。”

古学程哑然失笑。

“那现在赵缜难道爱你?弄的人尽皆知的,结果就是你得换工作了。你们真是一对幼稚的小孩儿。”

我环着他的脖子,半眯着眼睛,微笑着望着他,“我和赵缜,从来就不是什么‘一对’。”

古学程学着我的样子,也半眯着眼睛,带着个温柔的笑看着我,“对,我都知道。”

嗯。他都知道。

我倾身向前,靠近他的身体,嘴唇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吻下去,继而脸颊,鼻尖,最后是他的嘴唇;他稳稳的环着我的腰,安静的任我摆弄他的身体。

“嗯,你都知道。古学程。”我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随即又离开,“你知道我爱你么?”

他本抚在我腰间的手缓缓上移,被他侵略过的皮肤发出一阵酥麻。

他把我压在墙上,手探进我的衣服。

这时候,该死的门铃响了。

古学程喊了一声,“谁”,手并没有挪开。

“展台都处理好了,马上展会就开始。古总可以下来了。”

古学程恋恋不舍的离开我的身体。

他压低嗓子对我说,我们和好了,对不对?

我说,对。

他说,你不会辞职了,对不对?

我说,对。

办公室所有人和往常还是一样,按时上下班,吃饭,闲时传传八卦说说是非。

古学程和我,恢复到了他生病前的关系。

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变,我却比之前更依恋他。

从面试的时候见他第一面开始,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我喜欢看他在那间透明的办公室内埋首工作的样子;

他有时候动怒,争论,但是这股气从不延续很长时间,他总有自己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他的办公室有一面可以看见窗外风景的落地窗,有时候他会站在窗前打电话;刚好是背对着我。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我都可以想象他会是多么温柔生动的样子。

我喜欢看他在会议上运筹帷幄的样子;喜欢看他敛着自己的光芒打败他的对手。

刚开始,我以为这只是在职场上对上司的尊重和崇敬;然而时间久了,我不仅会为他打败了竞争对手而高兴,更为他能在公司内部的斗争中一步一步获得胜利而高兴,哪怕那手段并不是如何光彩。有时候我已经失去了判断是非的能力。

他暗暗藏着很大的自信,一点儿也不显山露水;和他整个都透明的办公室相反,他的内心完全不是透明的。谁知道他在筹谋着什么呢?没人可以看得出来。

那天在酒店房间内他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我对他的认知。

我很清楚的,从没有过的,表达了我的爱意;他也很清楚的接受了我的感情。对于我认识的古学程来说,那个摸不透的古学程,已经是很大的突破。

我只想让他知道我爱他;我隐隐的觉得我们不一定会有一个好结局,我不愿意甚至在最后的时候,连爱他的情意都没有传达出去。

筹划了大半年的公司上市,终于步入了最后关键阶段。这周所有的会计事务所,券商,律师,都驻扎在公司。古学程和赵缜也一直和其他部门的经理,包括大老板,国外母公司派来的代表一起参与其中开会。

整整开了两天会,我连古学程的面都没怎么见到。

第三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会议室里还没有吃午餐的动静。

我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刚好对上古学程的眼睛,清清亮亮。

我情不自禁微微对他做了一个鬼脸,随即赶快将目光转向大老板。

“打扰一下。老板,需要帮你们订餐么?”

大老板看了看手表,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午餐时间了。

“都十二点多了。嗯。帮我们订二楼那家中餐馆的商务套餐吧。”大老板和蔼的冲我点点头,又冲在座的各位笑笑,说,“大家休息休息吧,开了一上午会了。”

我迅速的看了一下会议室,点了一下人头,目光划到古学程的时候,他不动声色的给了我一个微笑。

我退出会议室,抓起桌上的钱包下楼。刚按了下楼的电梯,赵缜追上来。

“你不如电话让他们送,我们十几号人哪。”

我迈步进了电梯,释放了一直藏匿的笑意,“大少爷,楼下餐厅这种高峰时间不会送外卖的。”

他挡了一下即将合上的电梯门,“那我和你一起下去吧。”

赵缜脸上有隐藏不住的得意劲儿。

我看看候餐区没什么人,就问他,“你怎么了?这么高兴?”

赵缜就更不掩饰他的得意了。

“我们这几天开会在说招股说明书的事儿;有一个很重要的部分是要写我们筹资完了这些钱要怎么用;券商说这事儿一定要企划部销售部还有财务部一起来做。但是具体说起来谁牵头谁主办,大家就都不吱声。”

我翻着餐厅的菜单,看看他们有什么套餐是符合古学程的口味的,听的有点心不在焉。

赵缜拍下我的菜单,说,“哎你怎么没在听啊?”

我重新拿起菜单,和他略微撒了下娇。

“大少爷,我来是帮你们订餐的,我不看菜单怎么订啊?你们都饿肚子?你说,我都听着。然后呢?大家不吱声,结果你说话了?”

赵缜拍了一下桌子,活灵活现的演起来。

“当然不是我开口,古学程还在场啊。古学程说,这个钱要怎么用,自然还是拓宽市场啊,多做点市场,有可能还要多元化,不仅是现在这个年龄层的小孩的衣服,还要开发其他年龄层小孩的衣服啊。”他学起古学程的样子来。

我目光从菜单移开,扑哧一声就笑了。赵缜模仿的一点儿都不像。

“赵缜,你确定古学程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说的这么孩子气?”我问他。

他脸微红了一下,随即又说,“当然,古学程就是这么说的。”他顿了顿,“反正大体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说咱们销售部比较明白,能说出个道道啊。后来我就接话,我说我之前有做过服装厂的质量控制体系的内控,现在又在这边做销售经理,面儿比较广,可以来牵头主办这个事儿。”

“不错,那老板他们的意思呢?”这事儿牵扯到古学程,我稍微留心了点儿。

“老板的意思是,古总还是主持公司日常的事务比较重要,就给我全权负责。最后让古学程提个总的意见,把把关什么的。”赵缜挺得意的。

我心里暗暗一喜,对我来说,古学程身上的事务越少越好。老板要分权,要树立赵缜的威信和功绩,我一点儿不在乎。

我指着菜单上几个样式的商务套餐,和服务生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把每份套餐套餐里面的煎鸡蛋全部换成蒸蛋。

赵缜问,“干嘛要换?”

我漫不经心的说,“坐着一上午又不动,接下来又是一下午开会;蒸蛋比较好消化。”其实我是担心古学程的胃,别人的我才不管。

想到古学程,我就又多了嘴,“那,古学程没意见么?这一般都是正经理做的事儿吧?”

赵缜皱了一下眉,“他还真没说什么。估计觉得这事儿太小吧。”

公司上市是当初古学程宁愿被分权了也要促成的大事,他不会看轻任何有关的事务。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缜陪我在等套餐,又和我谈起了他们会上的八卦。

“那个投行的小经理,看起来也就和我差不多大;前天吧,一看见古学程,眼睛都直了。你说你们现在这些小姑娘,眼光一个一个怎么这么怀旧?”

我有些愠色,想和他争辩,但是又觉得没必要。我心想你要是少说点儿八卦,少穿的那么考究,多些沉稳的架势,小姑娘就都能看上你了。

“你吃醋啦?”他看着我。

我又开始装模作样起来。

“我吃什么醋?我和他本来也就只是暧昧过一阵,还没怎么样呢就分手了。哪里有那么多醋好吃?”

赵缜翻翻眼,“你们这些小姑娘眼神都很差劲。昨天晚上老板请吃饭,席间大家随便交际一下;那个投行的大老板好像很想撮合他们那个小经理和古学程,就夸古学程说什么,这么年轻就做到这么高职位啊,常出来应酬太太有没有意见啊。其实哪里需要这么拐弯抹角的和古学程套近乎!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看来这会开的真是闷,把赵缜活脱脱逼成了话痨。

我喝了一口水,示意他继续。

赵缜又开始眉飞色舞起来,“你知道古学程说什么?他说他快结婚了,婚后就要减少应酬,在家多陪太太了。那个投行的大老板小经理脸都绿了,还硬撑着说什么,哎呀真是好好先生什么。他们要和古学程工作个几个月就知道此人非善类了。”

赵缜还在一边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我脑子里面“轰”的一声炸开了。

古学程要结婚了?!

马拉松式的会议终于开完了。赵缜立刻投入到他的新使命中。

我推掉了他所有的午餐邀请,他也干脆更加勤力的做事。

古学程,一反常态,很多原先抓在手上的权力,一点点都放出去。

我不相信他是因为要结婚而松懈了自己的事业。

然而却没有更好的解释。

不过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变多了。

白天在一起,晚上在一起。洗手间有了并排的两支牙刷,他的剃须泡沫挨着我的卸妆液。

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

没有想象中的一三五给了我,二四六给了她。

这般耳鬓厮磨的时光给我一种错觉,好像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

每晚他和我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笑的乐不可支;我会做一些无聊的小举动,比如我会捏他的脸,会无缘无故的抱紧他,帮他刮胡子。这一切都是之前我不敢做的行为。

那时候,我怕他不喜欢这样,怕他看轻我,继而失去他;

现在,我觉得我就要失去他,怕再不和他过一过普通情侣该有的生活,就再也没有机会。

每周起码有两夜我会被噩梦惊醒。

每次梦都是大同小异,都是梦到我和古学程如何幸福生活的时候,然后Ivy Cheng出现了。

Ivy Cheng,我命名她为“程爱薇”,写起来很像是古学程爱卢凯薇的意思;其实都是反的。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对这个女人有本能的敌意,虽然现在接不到她的电话,但我一直觉得她和古学程暗暗联系;那天我昏睡在古学程的沙发上,他帮我盖上毛毯,又低头轻轻吻了我。

如果时光停留在那一秒该多好。

他之后进了房间,和程爱薇说了什么,那表情会否同样温柔。

这个梦靥一直缠绕着我,梦中我由幸福的顶端跌落到痛苦的炼狱。惊醒后我看见身边熟睡的古学程,也不知是心安还是更加不安。

有一天我惊醒后,发现古学程从背后环着我。

他好像是在做梦,也好像是醒着。

他微微用脸贴在我后背上,呢喃了一句,“唔,小东西,睡觉不安稳。”

就这样和他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我感受到他对我的依恋逐渐加深,心中暗藏着一丝幻想,我希望我是他的“非我不可”。

公司最近来了很多潜在的投资者,都是各个大企业的老板。

这周末大老板请客,请那些最有合作意向的老板和他们的夫人吃饭。

大老板的夫人,也就是赵缜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我们公司的高级经理几乎清一色男性,都是未婚。大老板点名让我也一起去这个饭局。

公司里面的员工都傻了眼。

当然他们的解读有些让我啼笑皆非;阿花悄悄的过来询问我是不是和赵缜好事将近,是不是大老板已经认定我做儿媳妇了。

晚上和古学程吃饭的时候,他破天荒的在家里提到了公司的事情。

“明晚那顿饭很重要。”他看看我。

我稍微愣了一下,继而笑着说,“好,我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你放心。”

他放下筷子,含着笑,眉头微微皱起来。

“不是说那个,我一贯放心你。明天,你会穿什么?”

我歪头想了一会儿,“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古学程笑了,“好。吃完饭我们去买衫。”

晚上专卖店几乎没什么人。小姐殷勤的过来招待。

古学程挑中一件浅灰色衬衫,拿了一条深灰条纹的领带。

我看中一条酒红色的小礼服。

我们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前后脚进了同一间。关上门的时候我撇了一眼小姐,目瞪口呆的。

最近的我不像以前的我,古学程更不像以前的古学程。

快乐成这样,真让我害怕。

他帮我换上小礼服,系上背后的拉链,手在我□□的后背略微流连了几秒。

我帮他整理好衬衫,打好领带。在试衣间白炽灯下我仔细看那条深灰条纹的领带,有暗暗的红色显现。

我们肩并肩站在试衣镜前,他把我脑后的发夹卸下,我的头发很自然的披了下来。

镜中的他比我高一个头,眼神温柔又深邃,总带着深深浅浅的笑意,还透着一股聪明劲儿。他平时穿休闲西装的时候就很好看,正式打上领带穿上衬衫后,又另有一番姿态。

他也满意的观察镜中的我们。

他手搭在我肩上,轻轻的好像对我,也是对他自己说了一句,“真不错。”

我抬手拨了一下头发,朝着镜子颔首微笑。

我在晚宴上的确出了点儿风头。

我原本以为随行的各位老板夫人都是朴素的中年妇人;我穿起酒红色小礼服,还化了淡妆,担心有些喧宾夺主。

谁知道到了现场,我惊讶的发现他们的夫人都是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是那种和她们多谈五分钟都会乏味的都会女人。

所幸我今天穿的很让她们赞赏。我陪着她们聊起了今季风尚,还有无关痛痒的娱乐八卦。

我明白老板的用意,男人们在餐桌上难免还是会聊到工作上的内容,所以我方也得派一个花瓶样的女人来安抚太太们。

赵缜今天看见我的那一刹,暗暗吹了一声口哨。

他打扮的很隆重,加上他本身又年轻英俊,实在也是耀眼的人物。

何况老板今天第一次公开承认了他的身份,“这是我的双胞胎儿子之一,赵缜。在公司这里做销售副总。他大学专业就是管理,后来在别的公司做过质量控制;现在来公司,锻炼锻炼。”

席间所有公司的高级经理们都没有多余的表情,看来大家是早就有所耳闻了。

不过我感到席间所有女人的眼神都开始转向赵缜。

赵缜今天穿了法式衬衫,系着一只同样昂贵的袖扣。

我不是觉得赵缜没有魅力,只是他为什么那么强烈的想表露出来呢?

古学程坐在那里,穿着极为简单的浅灰色衬衫,左手轻巧的夹着一根香烟,不徐不缓的说着他的看法,一举一动都透着自信的光芒。

但是今天的女士们,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赵缜身上,她们拐弯抹角的问我赵缜有没有结婚。得知否定的答案后,我甚至觉得我听见了她们内心的欢呼声。

忽然我明白了。

这些年轻漂亮的女人根本不是这些老板法律意义上的夫人。赵缜在他们眼中无疑是一块更优质的金主罢了。

赵缜可能对别的事情比较迟钝,但是对于有好感的目光,他从来都是非常敏感。

大家交谈的都很愉快,看来合作的意向已经很明显了。

但是在饭局的最后,出现了我意想不到的事情:饭后甜点上了抹茶蛋糕。

虽然是一小份,但是看得出来厚厚一层的抹茶;我在犹豫要不要说出他对抹茶过敏的事情。

可我看了看旁边的古学程,他脸上一点多余的神色都没有。

大家都很赞叹这家的抹茶蛋糕好吃,尤其是在座的女人们。

我飞快的把自己的这份吃掉,然后转向古学程,轻轻的和他说,“古总你不爱吃甜食,不如给我吧?”

古学程有些宠溺的看着我,正要把碟子移给我的时候,赵缜突然说话了,“我也觉得很好吃。在座的还有谁再想要一份的?”

夫人们此时都娇滴滴的表示虽然她们在节食,但是这抹茶蛋糕太好吃了,实在忍不住得再吃一块。

赵缜轻飘飘的看了我一眼,我却实在很想揍他一顿。

他忍不住还补了一句,“古总你要尝尝,看这个和公司周末下午茶的蛋糕哪个比较好吃。”

古学程拿起小勺子,把整个抹茶蛋糕都送进肚子里。

我心里一凉,迅速在脑海里面回忆当初他胃病发作的时候医院开的药放在家里的什么地方。

然后还在盘算要不要结束后直接把他带去医院先打一针止痛针再说。

我非常生气的瞪着赵缜,他被我盯的有点发毛,闷闷的吃着他的蛋糕。

饭局结束后,大家各自开车回家。我和其他经理老板道别,说要让古总送我一程。

一上车我就开始显露出我的焦虑。

我说,“我们去医院打一针吧。以防万一。”

古学程完全一头雾水,“打什么针?”

“你不记得你上次吃了抹茶蛋糕,后来胃疼的快要晕过去了么?”我急切的问他。

古学程这才恍然大悟,“我都忘记这个事儿了。”

果然,他不记得了。

不过他怎么也不同意去医院。

他对医院有很大的抵触心理。

我想到他上次那么狼狈,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我问他为什么不去医院。

他用一贯的温柔语调对我说,“小时候妈妈车祸,做手术做了好几个小时。我和爸爸就一直等在外面,医院的气味,颜色就一直和那次手术联系到了一起。”他打了个左转灯,是我们回家的方向,接着说,“后来还是没救活。以后我都不怎么敢去医院。”

这是古学程第一次对我说出他的亲人,我也第一次感到他是血肉之躯,竟然也有他敬畏的事情。

我手覆在他的胃部,顺从的说,“好,我们回家。”

刚到家的时候还说说笑笑,过了一会儿,他明显在冒冷汗了。

我赶快翻出上次医生开的止疼药,又倒上开水给他。

古学程疼的紧紧皱着眉头,可是还不忘开自己玩笑。

“果然是对抹茶过敏。下次真不敢了。”他按着自己的胃,揉了几下,又抬起头看着我说,“今晚很重要。”

和他在一起,我有说不出的舒心。

虽然现在我内心就像火烧一样煎熬,我看不得他受苦。

他是一个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目标和手段都很明确。

我点点头。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我和他说起了今天饭桌上我的发现。

“今晚的确挺重要,而且结果也很好。不过所有的女士都明显的对赵缜更有兴趣,你发觉了么?”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不以为意的来了一句,“嗯。尤其是知道了赵缜的身份后。”

我轻微的发出笑声。

赵缜年轻有为,长的英俊,心思单纯,家庭生意做的大,可是我怎么偏偏就不喜欢呢。

古学程端起热水,抿了一口。我想起身去把小礼服换掉,他突然拉住我。

“你记得我在香港开会的头天晚上,给你打了一个电话?”

我点点头。

他抚着额头,“那么晚了,为什么和赵缜在一起?”

我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赵缜说的?”

他有些虚弱的轻微摇了摇头,“不是。那天我打电话的时候,听见赵缜的声音。”

我把那天的故事都告诉他,包括大家传说他要调去美国工作,包括我被那个醉汉扎了一针,赵缜陪我去报案做检查。

但是我没有提到那天我自个儿的心情转变,没有提到那天发生的一切使得我决心要和他分手。

古学程听着听着,额头的冷汗就更密实的渗出来。

我拿热毛巾帮他细细的擦去汗水,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看你也把自己顾的很好。这么个大事都不吭声。”

生病的人果真都是很脆弱的。

我凑近他,和他脸颊碰了一下,感受了一下他的温度。

我说,“过几天,我们还是去医院做一下胃镜好不好?才几个月时间,你连续两次,都这么严重。我都不知道这是不是过敏还是你本身胃就有些问题。好不好?”

古学程垂下头。

我站了起来,他忽然托起我的手。

他抬头,目光清澈澄净。我有那么几秒的恍神。

他看着我的裙摆上的褶皱,有些懊恼的自言自语,“今晚很重要。”

我立着,握着他的手,柔声宽慰他,“嗨,现在要好好休息。”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一直握着我的手,他单膝跪下。

我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另外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举着一枚小小的戒指。

阳台的窗户开着,晚风徐徐吹来,温柔的夜色环绕着我。

“卢凯薇,嫁给我。”古学程抬起眼看着我。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喊我,从容又平静。

我内心深处涌来无数的欢欣快乐,堵在嗓子眼,嘴巴张合不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年来,我从没有想象过这一天的来临;即使是现在我都觉得这幸福那么不真实。

自从那一天我知道他要结婚后,我没有一天不担心他对我的好是最后的温存。我常担心其余的隐形女人都在角落看着这么一个不明所以的我。

跪在地上的这个年长我十岁的男人,我想恐怕是世界上我最爱的人了。

古学程重复了一遍,“卢凯薇,嫁给我。”

我发觉我一脸都是泪水,想发声应他,都做不到。

我只能以发自内心的笑容和点头回馈他。

他帮我套上那只小小的戒指,钻石的光辉闪耀,我想不出此刻世上还有什么比它更美,比我更幸福。

古学程起身,紧紧拥着我。

他问我,你现在快乐么?

我靠在他肩上,和他的心贴在一起。我说,快乐极了。

古学程松开我,他俯身送上一个炽热的吻,充满了柔情蜜意;他摩挲着我的背后,将小礼服的拉链缓缓拉下。

我很早之前读过一本小说,小说里有一段话此刻不知怎么倏地进入我的脑海。

它说,他们只有要准备剥夺你某种东西的时候,才会让你这么快乐。

我将这阴霾努力从脑海中抹去,解开他的领带。

古学程居然很听我的话,请了一周病假。

我陪他在医院做了胃镜,那手指粗的管子进进出出他的喉咙,他想吐又实在吐不出来。

那样子让我心疼又好笑,谁想到古学程有今天。

想起他求婚那夜,我哭哭笑笑,幸福到了极点。

很快胃镜的结果就出来了,浅表性胃炎;医生嘱托,虽然胃没有大毛病,但是既然知道吃什么东西过敏,就要尽量不要碰。

回家的路上我详细问了古学程他之前有吃什么东西过敏的经历。

果然他也都不怎么记得。

不过今后人生那么长,我会替他好好留意。我心中暗暗想。

我没有陪他在家休假。高级经理病假了,没理由还批准他的助理请假。

办公室的一切还是老样子,有他没他,还是照常运作。

由于这个周五,赵缜做的筹资资金用途说明书就要正式交给公司的上市筹委会审批,他这段段时间一直干的很起劲。

他一直是一个很单纯也有些幼稚的人,当朋友相处就会很好。虽然他的那点小心思差点毁了古学程的求婚夜。

然而结局好即一切好,我无名指上的光辉不会说谎。

赵缜走过来,让我帮他再检查一遍那篇说明书和相关的数据。

我展开了一个笑给他,说好。

赵缜皱着眉头盯着我看了几秒。

“你是有什么喜事儿么?怎么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我怎能不容光焕发?不过我也不想这么快就让办公室所有人知道。

我说,“我替你高兴啊。这么快独当一面了。”

潜台词是,希望你今后别没事儿和古学程犯冲,好好分担他的事务。

赵缜被人一夸,脸上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

有时候我也希望古学程可以像赵缜一样简单易懂,可惜我偏偏喜欢那样总是带着温柔可又敷衍的笑容的他。

白天我把一般行政性的事务处理了一下,又跟进了几份地区销售报告;我把赵缜给我的资料装进优盘,下班后回家加班。

回到家,满屋子都是饭菜的香气。

古学程自己熬了小米粥,却为我做了一桌菜。

他不在客厅,也不在卧室。我走近书房的门,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

可惜是用粤语,不大听的明白。我敲敲门,示意古学程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书房的门打开,古学程一如往昔神色泰然。虽然他掩饰的很好,可是那一丝恼火还是瞒不过我的眼睛。我问他怎么。他说是物业来电话和他谈车库的事情。

他的神色自若,完全不像是说谎。

和他在一起这么些日子,如果还没有辨别他真话假话的能力,如果还没有一颗包容他心不在焉态度的心,我撑不到今时今日。

我们很自然的坐下,吃饭。他手艺很普通,可能也只是一时兴起,做一桌菜吃吃乐乐。

我想要的不过是这样的结果,求仁得仁,我很满足。

他最近也愿意在家里提起公司里的事。

他问了问这两天公司的情况,还提到了赵缜的那份筹资资金用途说明书。

我把赵缜留给我的资料,从优盘上拷到了家里的电脑里。

古学程坐在电脑桌前聚精会神的看起了赵缜的资料。

他指着屏幕,指出了赵缜这份资料有一些模糊的地方,还得再细致一些。

他说,“你看,他做的太粗略;比如,我们怎么和我们的供应商打交道?供应商有没有对我们的开发支持?多元化会不会带来更大的风险?他只想到了开发产品的一个方面,他研究的不错,但是不够全面。”

我手撑在桌上看着他,“赵缜多嚣张,让他吃吃苦。”

古学程点了一根烟,淡淡的说,“对,他是挺狂的。不过这份资料的确可以做的再好一些。投资者看见这样的东西,提出的问题肯定比我还尖锐。”他认真了起来。

我和他讨论了很久,他提出很多意见,我一一记在心里。

第二天我把古学程的意见一一告诉赵缜。赵缜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喜上眉梢。其实古学程提供的已经是成熟的意见,只需要组织一下语言,就可以直接成文了。

不过我也听从古学程的建议,没有告诉赵缜是他的主意。

古学程这样暗暗帮助赵缜,有些出乎意料。

我希望他们可以和平相处,古学程不必暗暗攒着劲儿整赵缜,赵缜也不用处心积虑的想要表现的更突出。

他们一个是我的爱人,另外一个好歹是对我不错的上司兼朋友,在我最狼狈的时候陪伴过我。

赵缜的说明书获得了上市筹委会,还有咨询公司的一致好评。大老板的嘴巴乐的合不拢,嘴上谦虚的说小儿不才,内心得意的要命。

大赵总,小赵总说到底才是一家人;古学程再好,也就是打工皇帝。老板手上分些红利,抵上他的高薪。

说来我自己也不相信,我爱他的手段,爱他的姿态,爱他的才干,但说到底,我只是爱古学程这个人,又与其他的一切不相关。

古学程神清气爽的来上班。

他休整了一个礼拜,气色好了很多。

我拿给他看最后成型的招股说明书,里面有他很大的功劳;但是现在这笔功劳都全数落在赵缜身上。

他聚精会神的看了一阵,很满意的用指节叩了叩桌子。

公司上市的事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家都松懈下来。

古学程对我说,等上市的事儿一了结,我们就远走高飞。

他说的浪漫又孩子气,完全不像我认识的古学程。

我问他,你远走高飞要去哪里?

他想了一会儿,也没有回答我。

最近的他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比如他变得更加温和,而且完全发自内心。

我不是一个希望我爱的男人为我改变的女人。

在我心里,他无一不好;连他时常对我的心不在焉,我都觉得没什么不对。

这在作为“卢小姐”和“古太太”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变化是由于他自己;直觉告诉我,他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周五的下午,一封电子邮件让大家炸了锅。

信是由上市筹委会发出,发给所有公司的员工,抄送了所有我知道的高层,券商,事务所。

这封信大致的意思是,由于最近市场上有不利公司的报道,希望员工面对媒体致电询问保持沉默,或者将电话转接给专门负责上市筹备的同事处理。

刚接到这封邮件,电脑上财经新闻就蹦出来

标题很耸动。

“十问十亿上市融资之惑”

新闻没有点名那个拟上市的公司是谁,但是我相信业内人士还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的是我们。

实在太明显了,把我们公司的背景挖的一个底朝天。公司的发展史,公司老板的背景,甚至,赵缜的身份。

十个问题,越看到后面我心越沉。

最致命的问题,都是冲着招股说明书来的,确切的说,都是冲着古学程提出过意见的条目来的。

文章说,公司最大的供应商是公司大股东的岳父的公司,是公司销售副总的外公,这件事情公司一直刻意隐瞒;该供应商的资金情况非常糟糕,公司此次如此大规模上市,重要目的是缓解该供应商的资金困难。

另外记者引证,公司的融资说明数据造假,预测的扩张规模严重失实。数据完全没有来源依据。

大老板把赵缜叫进房间,已经关着门谈了一个多小时。外面的同事都忐忑不安。办公室里电话声此起彼伏,都是之前的投资者打来电话询问。办公室乱成了一锅粥。

我进去古学程的办公室,他电脑开着,手机也没带身上,人没了踪影。

电脑的屏幕就留在刚才那篇新闻报道上。

我想起了之前的一切,他在这张电脑桌前看完成后的招股说明书,满意的用指关节叩着桌子。

我突然有些眩晕,仿佛头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样。

我开他的电话,解锁,查上一条通话记录。

那个电话号码是一系列很奇怪的代码;但是我再熟悉不过这样的号码组成方式,我接到Ivy Cheng的每一通电话,来电显示都是如此。

我退出他的办公室,脑子里面空空的,但是仿佛过电影一样闪过最近这些日子他的所有反常举动。

赵缜忿然推开大老板的房门,抓起桌上的车钥匙,扬长而去。

古学程也在屋内。

他起身把门关上,目光和我相接。

我想我永远不能摸透这个男人心中的想法。

我本来以为我很清楚他的性格,他的目的,甚至他的手段。

但是时至今日,我发觉自己对他的理解还是一张白纸。

我头痛欲裂,没来由的一阵恶心;可是真到了洗手间,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我抬头看看镜中那个我。

这个我,我太熟悉了。

是第二次由天堂跌入地狱的我。

比之上次那次,更苍白,更无力,甚至连痛哭的力气都没有。

我趴在办公桌上,整个人软的似团棉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喧闹的人群散去;又过了一会儿,温暖的手落在我的头上。

他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那温度由头皮直达我心里。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不是应该志满意得的领受他的成果么?为什么还是面色那么平静,那么温柔?

假装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一贯是我对待古学程的核心思想,其实原来都是受了他的影响。

和他回家的一路,他都沉默。

我也沉默着,我等待他的解释。可我忘记了,古学程从没有给过我任何解释。以前不会,将来也不会。

他今天有些疲态,回到家先喝了一小杯伏特加。

我自己取了一个杯子,倒上同样多的酒。

我主动和他碰杯,他有些闪神。

我说,“恭喜你,古学程。你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从不理解你是要做什么,但是还是恭喜你。”

我一饮而尽,泪水在眼眶内打转。

我把酒杯放下,瞬间眼泪就滑出来。

可我知道我脸上还带着笑。

我说:“我和你在一起两年多,你说什么,真真假假,我都照单全收,没有和你较真过,对不对?”

古学程稍微愣了一下,然后他抚摸我的脸颊,把眼泪轻轻带走。

他说,“对。”

我凝视他的眼睛,想看进他的心里。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说,“你陷害赵缜,处心积虑的想拉垮公司这次的上市,是不是故意的?”

他又准备以他惯有的温柔敷衍我,他脸上那种神色一出来,我条件性的反胃。

我甩开他的手,破天荒的第一次,我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不要骗我不要敷衍我,如果不能说真话,就不要说。”我提高了音量,有些激动。

古学程收回手,收起了他温柔的表情。

他说:“不算是处心积虑。只是说,我的目的很明确,至于方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没有详细盘算过。”

我轻微哼了一下。

我原来很讨厌赵缜发出这样的声音,我讨厌那么明确的显露自己对他人的鄙视;事到如今,我很瞧不起我自己,曾经那么沉浸在自以为是的幸福中,却不想从头到尾都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

“我原来只是知道你不爱我,现在没想到,你还在利用我。”我轻轻吐出这么一句,好像是对古学程说,也好像是在对自己说。

那语气,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实在太心酸。

古学程靠前一步,他蛮横的拉起我的左手,撑起我的手掌;他指着无名指上的小小戒指,声音有些激动。

“如果我不爱你,我怎么会和你求婚?怎么会和你住在一起?怎么会和你说刚才的一番话?”

他紧盯着我,眼睛中有愤怒的火焰。

我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他,是那个总带着深深浅浅笑容的,还是这个眼中冒火的。

我看着这枚小小的戒指,钻石的光辉总是令人心悸的,总会让人在它璀璨的光芒下失去判断力。

我也倾身向前,身体柔软的贴着古学程。依偎在他怀里,感受他的温度,感受他的谎言。

我知道这听起来一定很绝望,但是我好像控制不住我的眼泪一样,我也控制不住我要说的话。

“你知道吗?你不用和我求婚,不用和我住在一起。你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甚至你哪怕事先告诉我你要做的这些错事儿,你只要勾勾小指头——”我做了一个勾手指的动作,“我一样会帮你把赵缜整的死死的。嗨,赵缜对我很好,你知道么?他有送过我花,在我最害怕的时候和我在一起;我也帮他出过头,教训过人。”

我推开他的身体,有些歇斯底里。

“我从没有想过我会这么爱一个人。爱到完全失去自我。你说什么,明知道是假的,我都也相信。你生病,不愿意去医院,我就在家照顾你;你不能吃抹茶,我也不敢明着帮你挡掉。我不知道你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你从来也不说。现在你想把公司这次上市搅黄,把赵缜打垮,我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你让我害怕,古学程,你成天看上去表情那么温和,你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紧锁眉头,嘴巴动了动。

我却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一样,继续说,“你又想和我说什么谎话么?你是知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单全收的,对吧。其实你也并不在乎我是否相信你。我在你心中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所以你何必这段时间让我过的这么快乐?只有在命运准备剥夺我某种东西的时候,才会让我如此快乐。”

我明明心中难过到不行,可居然发出些些笑声;我再也无法维持平日的节制。

我知道这次我们真的完了。

我想把戒指摘下来,用了很大的劲,戒指卡在关节上。

此刻的我完全失去了耐心,我只想彻底结束这一切。我更加用劲的去扯戒指,生生的在无名指上划出了血痕。

古学程猛的抱紧我。我就着那股劲儿挣扎着想脱离,他反而越抱越紧。

他箍着我,我无法呼吸,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量。

我听见他在耳畔低吟,“K,冷静一下。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知道你对我很重要?我表达的还不够清楚么?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我不是有心欺骗你,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会比较好。”

我在他怀中趋于平静。我知道,他要再这么紧紧拥着我,一分钟,不,甚至三十秒,我就会原谅他,完完全全的原谅他。

“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那么那个女人是谁?她今天还打了一通电话给你,是不是?”

我感受到古学程的呼吸有些紊乱。他箍着我的手微微放松了些。

我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依恋的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女人的直觉往往是这么准的。

古学程轻轻推开我,我们鼻尖之间只有十公分的距离。

他苦笑了一声,“这么多问题,你偏偏提出了一个我绝对不能回答你的。我如果说那只是一个小角色,和我们之间无关,你也不会相信的,对不对?”

我深深的看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看他眼角细细的鱼尾纹。他那么好看,那么温文尔雅,那么让我心动。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他的身体,都让我着迷。我多么希望生生世世都和他在一起,白头到老。

我轻轻贴上他的嘴唇,继而是火热的深吻;这些年的全部缱绻情意,都溶在这个吻里了。

他嘴唇很薄,人家都说,唇薄男子多薄情。我怎么会愚蠢到认为自己那么幸运,会得到他的专宠呢?

此刻我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裂开的声音。

我凑着他的鼻尖,离开他的身体。我说,“古学程,我这么爱你,可我又这么恨你。”

古学程怔在原地。

我推开他,夺门而出。

我在电梯内突然感到下腹无比疼痛。

好像跑了一个八百米那样,又酸又累。

我狼狈的蜷缩在电梯里,觉得大概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如果他陷害的不是作为我朋友的赵缜,如果他没有利用我,如果可以告诉我他这番莫名其妙的作为的目的,如果他能清楚的告诉我“程爱薇”是谁······

如果他不是在这一切翻天覆地发生之前向我求婚。

电梯到了一楼,“叮”的一声。

我挣扎爬起来,勉强扶着墙挪动了两步。

然后整个人还是瘫在了地上。

水泥地的冰冷,突然让我想到了什么。

我慌乱计算了一下,例假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会不会?

我紧张的突然捂住了嘴。

完全不做他想,第一个冒进我脑海的念头就是,我要保住这个孩子。

他流着我的血,流着古学程的血,他会得到我全心全意的爱,也会同样的爱我。

我本来坍塌的世界,现在天空微微露出曙光。

背后突然有一双手努力扶起了我。

我扭头一看,是气喘吁吁的古学程。

他紧锁眉头,凝视着我。我紧紧攥着他的手,说,快送我去医院。

他立刻取了车,把我放在副驾的位置上。

他风驰电掣,我灵魂出窍。

如果,如果我们只是一对普通的俗世男女,如果我没有这么爱他。如果我们的爱是对等的。

我想着,叹了口气。

古学程在一旁,欲言又止;终于,他好像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他转过来,微微有些焦灼的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是真实的古学程的眼神,我想。

但是他的目光随即注意到了我浅色的裤子上,已经渗出的大片血迹。

他一下子呆住,身子不由自主的倾向我,目光脱离了方向盘前方。

在商场上,谈判桌上,酒席上,那么信心十足又姿态完美的古学程,也有今天这么失魂的时刻。

我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对面一道刺眼的灯光向我猛烈的照射过来。

几乎是本能反应,我立刻抱住了在我身边的古学程的头。

继而砰的一声,我失去了知觉。

梦中的我和梦中的古学程,还有梦中我们的小孩在草地上玩游戏。

我努力的想看清楚我的小孩长什么样子,像我还是像古学程多一些。

小孩子笑的很开心,但是我连他是男孩女孩都分辨不清。

我转头扭向古学程,我问他,我们的宝宝是男生还是女生。

古学程的脸异常清晰,就像出现在现实中的他,一派温和的神色。

他摸着我的头,柔声问我,“什么宝宝?”

我猛的惊醒了,睁开眼睛是医院洁白的天花板。

古学程缩回了在我本放在头上的手。

我安静的看着他,但是脑中在回想刚才的梦境,一个看不清模样的,我的孩子。

古学程也安静的看着我。他动了动嘴巴,欲言又止。

对于他而言,哪里有什么真的难以启齿的事情呢?

所以他还是开了口。

“冷静听我说,孩子,孩子没有了。”

“什么?”我有点恍惚。

“你怀孕两个月了,你自己不知道么?”古学程神色很复杂的看着我,我无法分辨他是在难过还是在责怪我。

我很想大声的告诉他说,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我没有任何经验。

“什么?”我还是脱口而出这句。

古学程用手撑住头,没有看我。

我强调了一次,“什么?”

古学程把头埋在我的枕边。

他的语调从来没有那么哀恸过。

“我刚才看你动了手术。本来可以保住孩子,可是,刚才出了车祸,你身体......”

他竟然有些哽咽。

我骇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多么可笑。

我下意识的还是在保护这个男人,完全忘记我自己,完全忘记那个属于我一个人的孩子。

除了笑,此刻我没有别的动作。

一边笑,一边忍受着下腹的巨大疼痛,疼到满脸都是泪水。

古学程从我枕边移开。

枕边有温热的气息传来,他眼边有泪痕。

我冷静下来,看着他,竟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有遇到这种生关死劫的大事了,他才有属于正常人的喜怒哀乐。

可我的一辈子还很长很长,这样的生关死劫,恐怕再难遇到;何况,我要怎么面对那个在我腹中两个月的我的骨血?我告诉他说,妈妈因为太爱你的爸爸,连累到你不能亲眼来这个世界看看?

古学程看我又哭又笑,现在又出奇的冷静,慌了手脚。

他这一刻流露出的多样的表情,比他这两年来所表现的要多的多

说到底,他也是一个普通人。

他的手段,他的姿态,他的聪明才智,能否抵得过命运?能否让时间倒转?能否让这个小生命起死回生?

我爱他,他才有了风采啊。

我眼中的他,不是常人眼中的古学程,而是被卢凯薇全心全意的爱着的古学程。

多不公平,为了他,竟然让自己捱到如此卑微的境地。

他握着我的手,轻轻的对我说,“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是面试;你对我说,你不喜欢小孩子。等下次,下次我们都准备好了,好不好?”

他有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眸。他真好看,可是此刻他也真前所未有的天真起来。

我虚弱的抬起我的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小小的钻戒还卡在指关节上,血痕累累。

“我也说过,我是不婚主义者。可是这是什么?”我惨笑,“这些都是当时为了吸引你的手段。我确实很了解你们这类人。你们怕麻烦,宁愿和一些没那么大结婚生子的企图的女人在一起。结果你也上钩了,不是么?古学程,我只是在真的爱上你之后,才变得那么愚蠢。”

我不想说任何假话来抚慰他,解脱他的罪恶感。我想让他也体会到此刻我内心的悲痛欲绝。

我说,“帮我一个忙。帮我去办辞职手续。”

古学程皱着眉头看了我几秒钟。我想此刻任何一个男人不会拒绝我的任何的请求。

他帮我掖好被子,手最终停留在我小腹处;我感受到那个部位的巨大疼痛。

他点点头,柔声对我说,“好。交给我。你好好休息。我们从头开始,没有秘密,没有互相猜忌,好不好?”

从来只有我猜忌你,亲爱的;从来只有我在乎你,亲爱的。

我第一次主动对古学程说了谎。

我慵懒的笑着,简短了说了一个字,“好”。

如果古学程全心全意爱着我,若要使他崩溃,我只消离开他就好。

像一般绝望的女主角,我要施出浑身解数,让他对我难以割舍;接着我离开他,留他一人孤苦终老。

可就目前我对他的了解,哪怕只有百分之五十的了解程度,我知道,他不会对我全心全意,难以割舍。

我在思考我的计划,我的目的也只有一个,我要古学程体会到我此刻的痛不欲生。

因为我对他的全心全意,让我完全忘记了自己。几次三番的折磨,我都应该觉悟,这不是正常的爱情,这不是我应该面对的世界。

然而我竟然都没有醒来。

直到我被他利用,他仍然是心安理得的神态,没有解释,没有道歉。

我失去了自己,失去了爱他的信心,甚至,失去了一个孩子。

古学程就像一个无懈可击的对手。

他没有很爱的女人,很爱的家人,很喜欢吃的菜;一个人如果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也就是说,他不受制于任何事情。

他最大的掣肘,很可能是他的事业。

但是他处心积虑的陷害赵缜,连带着让公司上市起了波澜;这剑走偏锋,又让我摸不透他的思路。

我在医院里,每天反复想的就是这些事情。

我在回想他工作生活上的小细节,我在找他的弱点,我在找能一下子打垮他的东西。

从睁开眼睛的第一秒钟,我就在反复思量。没有食欲,早饭,中饭全数倒掉。

古学程白天上班,下班了准时出现在病房;带各样的饭食给我。

我既然知道他不爱我,当他的面折磨自己,实在很没有出息。我把这些饭菜都吃光,装作津津有味。

星期五的时候,我没有和他说,自己办了出院手续。

回到家中,我以为我会看见一个乱糟糟的客厅,卧室。结果它们和我走之前一样整洁。

我打开冰箱,里面都是满满的食物。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是一台高速运转且从无差错的机器。这是我当时爱他的原因,却不想由爱转为恨之后,才发现作为他的敌人是多么的可怜,比作为他的爱人还可怜。

我做了很多菜。以前白天太忙碌,晚上都没有做过给他吃。

我泡了杯茶,在阳台上坐着。

古学程就像是一个黑洞,吞噬周遭的一切,自己还是空的;有些人注定就要单独面对自己的尽头,但是区别就是这途中他碾碎过些什么。

我望着落日,想着事情,有点出神。

屋外有悉悉索索的钥匙开门声,古学程推门进来。

他狂风过境一样,直接冲进了卧室,翻箱倒柜。

我从阳台进来,锁好阳台的门,发出了响声。

他从卧室冲出来,看见我好好的站在客厅里,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脱口而出。

“我以为你离开了。”他有些许的情绪波动,“你没有和我说一声就出院了,打你手机也不接。”

我冲他扮了一个鬼脸。

“我离开了,去哪里?我在阳台上,手机调成了振动,没听见。”

古学程眼睛没离开我。

他的眼神有多种意味,有一些喜悦,一些安心,一些愧疚。

我不知道他现在还要留住我的目的在哪里。我已经三番两次和他闹分手,连我自己也厌烦了这种你跑我追的局面,何况是古学程这样性格的人。

如果再想下去,我可能就会误以为他真的爱上我了。

饭桌上我问他我的辞职手续如何了。

古学程放下筷子,有些宠溺的看着我。他说,“离职需要一个月的提前通知时间。我已经帮你办好了其他手续,也帮你请了这一个月的假。等过了这一个月,你身体好些了,我们出去旅游,怎么样?”他顺势抚在我的脸颊,“你好像瘦了些。”

“去哪儿旅游?”我装着提起了兴致。

其实留给我们的,也仅有这一个月时间了。

这些日子过的平安无事。

赵缜打来过一个电话,他询问我为什么辞职。

我想他更想知道为什么我都没有出现在办公室就让古学程帮我办理了辞职手续。

有些话我该怎么说呢?这是我和古学程两个人的事情,和他,或者那个神秘的Ivy Cheng没有任何关系。

对于赵缜,我不是不怀着愧疚。

他对我实在很好,挑不出毛病。其实我对他也没得说。

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们都被古学程莫名其妙的算计了。

单纯愚蠢如他,估计还蒙在鼓里,不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他告诉我他已经被迫放假,在舆论风暴小点儿后,才能回到公司。

但是那个时候,他能不能回去,回去后是否还是原有的职位,都已经不是大赵总一个人可以说定的了。

依他的性子,我若是告诉了他,古学程算计了我们,他一定沉不住气,到时候说不定会被古学程倒打一耙。

就像我说的,我跟了古学程这么久,他的老狐狸性格,我多少沾惹了点儿。

我只是和赵缜说,我突然生了严重的病,必须要在家静养。

他没有再追问我。他有自己的问题,而我的问题,也只能靠我自己解决。

在古学程白天上班的时候,我就在家倒腾他的电脑。从头到尾,把他所有的文档,软件都看了一个遍。

有一个文件夹叫“重要的东西”,密码保护,进不去。

凭我的直觉,这里有他最不能见光的东西。

就像我说的,古学程手腕很多,他的成功不全是走正途。

有天晚上,他陪我出去散步,买了一只小小的狗送给我。

那只小狗模样很好,干干净净,非常乖巧。我一看就喜欢上了。

古学程在我脑海里,从来和任何动物无法联系在一起。他就是一个从石头里面迸出来的人,没有不切实际的感情。

但是他看着我和这只小狗在玩耍,眼里露出了不一样的温柔。

养了几天,他也会自己逗这个小狗玩,喂食。他的头发密且软,和毛茸茸的小狗放在一起,画面很温暖。

我禁不住问他,“我没有想到你会喜欢小狗。”

他能这么快喜欢上这个小东西,离开那一天,我会把它带走。

或者,在散步途中,让它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古学程喜欢的一切,我都决计让他不再拥有。

古学程摸着小狗的头,小狗往他怀里钻。

他捧着小狗,端坐在我对面;他带着笑意看着我,眉梢眼角都微微垂下,问我:“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么?”

橘黄色的灯光幽暗的洒在他周围,充满浓情蜜意。

我们都闭口不提他之前是如何利用我陷害我的朋友,也闭口不提我的情敌。他所谓的“没有猜忌没有秘密”的重新开始,说到底也就是糊弄我的把戏。

转了一个大圈,还是回到了原点,除去我失去了几样很重要的东西外,一切没有改变。

他的书桌上放了我们唯一一张合照。这也是他书桌上唯一一件沾染上生命的东西。

那是那天我们试穿完了挑选的衣服后,店员小姐帮我们照的一张拍立得。

从照片看,真是如胶似漆的情侣,谁知道私下都是伤痕累累。

白天小狗不知道为什么,努力的舔这张拍立得,越舔越起劲。最后它竟然把这么坚硬的照片啃的七零八落。

我看着小狗,觉得我们此刻灵犀相通。

古学程晚上回家,刚打开电脑工作了一会儿,小狗唧唧呜呜的躺在了地上。

他慌忙披上衣服,带着小狗出去看医生。

所以说,人一旦喜欢上了些什么,都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弱点。

他忘记关电脑,留着几张已经解密的各种文档在荧光屏幕上。

我曾经声嘶力竭的发难,我说他不爱我。

他竟然用反问句来堵我的嘴,他说,如果他不爱我,他怎么会和我求婚,怎么会和我同居?

当时他的表情忽然出现在我脑海。

当然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我打开了这些文档。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的了我了。

我原来以为古学程走的远,可没有想到他竟然走了这么远。

一张文档是一个外币账户的对账单,从他进入公司的半年后开始,一直到一个月前结束。

在这稀松平常的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在一起,分手,复合,他求婚,再分手,车祸,我流产。

在这稀松平常的两年多的时间里,这张对账单显示,每个月有那么几天,有一定金额的美金账户入账;积累到上一个月月末,对账单上的美金数已接近五百万。

这不是中国任何一家银行的对账单,但我认得那个签名,是古学程。

另外一张文档,是一系列繁冗复杂的计算表格和图片。

文档末尾有一个网址链接,点进去,是公司母公司的美股网站。

第三张文档,从头到尾记录了公司和公司母公司有关的每一条有关的信息;有些市场上已知的,有些,却是绝密的。

公司为了策划上市,从母公司的网络系统拉来一个端口,本是要让公司的人员早日熟悉整个公司规范的业务流程,却将母公司的整个业务数据暴露在古学程面前。

古学程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不知道他怎么可以运作美股,他哪里有那么大的本金来做资本运作;我只知道,他记录的每一条绝密的信息背后,都是几十万的美金收入。

我点鼠标的手轻微的颤抖,额头也渗出汗来。

这是他的秘密,一个足以毁掉他的秘密。

他做的滴水不漏,唯独没有对我防范。

我紧张又兴奋,但是心中却感到无比苦涩;此时我已经不是我,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我把所有的文件加在一封电子邮件后面,收件人是大赵总;我写,老板,这个银行账号是古学程所有,其他信息都是从古学程的电脑中取得。我想你应该查查他这几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昨天我已经拿到了所有的离职文件证明,这封邮件发出去之后,我就可以无牵无挂的远走高飞。再没有怨恨,也不残存对他的爱,从此我们再无交集。

此刻我恨他从来对我的爱接受的那么理所当然,当我渴望得到他的回应的时候,他总可以用他的温柔敷衍我,让我心甘情愿为了他付出一切。

我恨他每次的心不在焉。

我恨他在□□裸的利用了我打垮赵缜和公司后,仍然一派无所谓的态度。

我恨他利用我,却对另外一个女人的身份绝口不提,那是我想得到,却怎么也得不到的,他的重视与保护。在他心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我有多卑微的爱他,此刻就有多强烈的恨他。

可我在按“发送”前,还是犹豫了。

我知道,去他的竞争对手处工作,我和他就再无可能;如果我发出这封邮件,让他失去他最宝贵的东西,他杀我的心都会有。

既然卢凯薇不能作为你的爱人存在,那么就只能作为你的仇人存在,让你一辈子刻骨铭心了。

我点了发送键。

我以为我会很高兴,但是我没有。相反的,我觉得慌张和难过。

甚至有点儿后悔。

我本可以从医院里面一走了之。他会追悔莫及,还是不以为意,都不是我应该再介意的事情了。我这样着了魔一样的寻可以整垮他的证据,究竟是出于恨,还是出于爱,我自己都分不清了。

我既希望能找到这样的证据,也希望永远找不到;这样可以一直在他身边,爱恨交织。

我奉劝所有年轻男性在25,6岁的时候,不要着急于谈婚论嫁,而是要好好磨练自己的性格,提高自己的品味,发展自己的事业,到了古学程这个年纪,会有无数年轻又美好的女性自发的贴上来,心甘情愿的奉献自我。

有一个卢凯薇,说不定也有十个卢凯薇,哪一个可以得到这位男性的珍视,该是多大的福气。

我魂不守舍的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事到如今,我不走不行。

直到我看见疲惫不堪的古学程开门进来,我才恢复了点儿意识。

他挨着我坐下,满脸都是倦意,一只手撑着头,另外一只覆在我手上。

我心揪的很紧,明知道他不可能立刻就发现我的动静,但是好像已经在提前演练那一刻的心境。

我很心虚的问他出了什么事情。

古学程苦笑了一下,把我的手握得更紧。

“怎么最近都是坏消息,怎么坏消息都是由我来告诉你。”他轻轻的感叹。

他身上有很重的烟味儿,还有药水的味道。

这下我真的慌了神,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得了不治之症。

我摸着他的胃部,紧咬住自己的嘴唇,鼓起很大勇气问他,“到底怎么了?医生不是说只是浅表性胃炎么?都已经很久没有发作了啊!”

古学程愣了一下。

他先是有些疑惑,接着开始红了眼眶。

他紧紧的抱着我;就好像那天我发了疯似的要取下手指上的戒指却怎么也去不下来,伤痕累累的那一次,和今天一样,他紧紧的抱着我,使得我完全不能呼吸。

我不断抚摸他的后背,他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他靠在我的耳边,语气从来没有那么软弱过。

“幸好你还在我身边。”

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

这是一个陌生的古学程,一个脆弱的他。

“我不相信报应这回事。现在我不得不信。”他声音低沉,“狗刚送到医院,就已经不行了。医生说它心脏瓣膜缺陷,心力衰竭。对不起。”

我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虽然有些难过,但是我的心从来就不在小狗身上。

“这怎么会是报应?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当时买的时候应该注意,先去宠物医院体检一下就好了。”我急急的找借口。

古学程沉默了一会儿。

他点了一根烟,情绪又开始有了起伏。

“你不知道我都做了什么。”他苦笑着,“我一直利用公司里面获得的情报在赚钱。‘□□交易’,你听过这个词么?对,我就是做这个的。有人出本金,我出情报,还有一个人具体操作。两年来,我七七八八赚了几千万。”

这下是我呆在了原地。我再也没有想到可以从古学程口中听见这些话;虽然几个小时前我得知了这个真相,但是比不得从他嘴里听到的震撼。

“K,你问我为什么要整赵缜,为什么要搞垮上市的事情,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你;我不是不愿意说,是不能说。那个时候我手上的母公司的股票都没有脱手。是的,我不愿意在留在这里。我想结束股票交易,带着钱,然后就我们俩,远走高飞。我们手上的股票那么多,一下全抛掉,一定会引起怀疑。但是如果有不利消息,股民们一起抛股票,我的这点儿,就掩盖在其中,看不出来了。我必须制造一个坏消息,比如公司的丑闻之类。这样我才可以全身而退。”

“什么叫做,‘就我们俩,远走高飞?’”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我有些恍惚。

古学程好像没有听见我问什么,猛的吸了一口烟。

“我和你说过我母亲是车祸去世,其实她是难产。我六岁的时候,看见同龄的小孩都有弟弟妹妹一起玩儿;我就和我父母折腾了很久,说要一个弟弟。我妈当时刚三十岁,按现在的科学技术,怎么也不会过世,但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哽咽着,继续说下去,“你面试的时候,你记得你说什么么?你说你不喜欢小孩儿,以后也不要生小孩,我当时一听就被你吸引了。当然,你聪明,漂亮,任何一个老板都会喜欢你;可是我心里想的是什么?我想,如果我和这个姑娘在一起了,她永远不会因为难产死掉。”

“可是,你还是失去了一个孩子,我的孩子,还差点丢了你的性命。你手术的时候大出血,我就想,这真是我造的孽。我一点儿不后悔我做的事,本来我的成功就不是全靠正途,但是这次,我动作太大,伤害的人太多,老天就开始要惩罚我了,连本带利,一起要了去。好不容易买只狗,你喜欢,笑容也恢复,现在好好的狗又没了。我都不敢想,接下来还有什么要惩罚我的?是夺走你?还是干脆就是惩罚在我身上?”

“你问过我谁是Ivy Cheng?她就是这环里面,负责具体操作资金的人。我要怎么回答你呢?我不能告诉你真相,因为这背后牵扯的人和事儿太多了,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我也不想骗你。我知道你在吃她的醋,这人在我们生活中算是横生枝节的一道。我只能告诉你,她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现在事情都结束了,利益关系都没有了,我们也再不会联系。你不能因为心里有这么个疙瘩再离开我。”

他不管不顾的一口气说完,留下我目瞪口呆坐在原地。

我脑子轰的一下,仿佛被什么重锤猛烈敲击过,想要发声却怎么也无法开口。

古学程紧皱着眉头,慌乱又重重的摇晃了我一阵,“早知道你无法承受,我都不该告诉你这些。”

古学程你错了,你应该早告诉我,现在我真的无法回头了。

这夜晚格外漫长。

古学程和我都慢慢恢复了平静。

他睡的很沉,这么多年的秘密说出口,带着安心入眠,是第一次。

偏偏今晚我想背叛他。

就相差了几个小时;几小时前我恨他入骨,几小时后我恨我自己。

我用尽了和他的缘分,与他纠缠,爱他,怀疑他,恨他。

在我奢求一个结果的时候,我在黑暗中感觉不到未来;反而等到我万念俱灰的时候,他亲手撕裂了蒙在我眼睛上的黑布。

只有一步之遥,却是天壤之别。

我在阳台,从深夜坐到了初露曙光。

今天是新的一天,可是不是我和他的新的一天。

我感到荒谬,感到命运的捉弄。所有我以为的事情,竟然都是有截然不同的一面。

我蜷在椅子上,渐渐疲倦,就要睡着。

远处隐隐有脚步声,我挣扎着撑开眼睛,扭头回望,古学程站在我身后。

他气色很好,充满了温暖的笑容。

我搂着他的腰,紧紧的贴着他。

这一夜,我都在挣扎,要不要把我做的事情亲口告诉他。

他轻轻拍着我的头。

我的眼泪留在他的怀里,热热湿湿一大片。

处于恋爱中的女人无数次会向她的爱人发问,无论问题是什么,她们都希望得到一个三个字的答案。

我从没想到,在我的爱情即将终结的时候,我会问出这个从来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我抬头,仰望着古学程的脸,我问他,“你爱我么?”

他蹲下来,虚着眼睛,坚定又从容的看着我。

“我三十七岁,大你近一轮;我不是年轻的男孩,会和你海誓山盟。不过你真的要听,我告诉你,是的,我爱你。”

我含着泪,不断的,微微的点着头。

他扶着我的肩膀,目光灼灼,直逼我的眼睛,“那么,你爱我么?”

这是什么问题?我还能表现的再强烈些么?

他加重了按我肩膀的手劲儿,初升太阳的光辉透过我,洒在他的脸上,薄薄的一层金光,显得他无辜又脆弱。

他盯着我看,不错过我任何的表情。

我迟疑了。

刚开始我的确只是想依附着他,像一根藤一样;但是很快,我真的被他吸引,到了不能自控的地步。

眼泪在我眼眶内含了很久,终于还是掉了出来。幸福如此之近,可是我却不能拥有了。

终于,我第二次对古学程说出了谎言。

“以前爱,现在不了。”我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古学程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神色严厉起来。

“这是把我的秘密资料发给老板的原因吗?”

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能相信。

古学程拼命压抑自己的怒火,盛怒之下,声音有些变形。

“不记得我和你说过,偷偷在别人电脑上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做了不该做的事儿,要把痕迹抹干净么?为什么我的电脑里,网页最后停留在你的电子邮箱?”

我头晕目眩,挣扎着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被古学程生生按了下去。

如我所料,他真的杀了我的心都有,我如愿以偿成为让他刻骨铭心的人。

我无力的搭着他的肩膀,鬼使神差,我说了一句,“我们实在缘分太浅。你终究还是要为你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你以为谁可以动的了我?你?老板?赵缜?”古学程有些嘲弄的看着我。

我没有完全理解他话中的含义,但是我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了:古学程为自己留了后路。

“可以么?谁可以保全你?”我内疚极了,满脸是关切的神色。

古学程杵在那里,脸上写满了对我的失望,愤怒;他一下子年纪大了好几岁;脸上深沉的机关也丧失殆尽。

这一刻,我才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他的爱。

在他动怒后的几分钟,我们一直相顾无言。

他面色逐渐柔和平静,那一层伪装膜又重新将他包围。

就像我平时对他的认知,他不动声色的时候最可怕。我们没有同时对彼此坦诚过,在彼此误解中度过了两年。

今天是上班日,意味着古学程要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面迎接他的会有我对他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背叛。

古学程沉默的走进房间,悉悉索索换上衣服。

留我一个人独坐在阳台,从来没感到那么寂寞过;我很想痛哭一场,但是当下,我欲哭无泪。

他自信又聪明,万事周全,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否可以逃过此劫。

所有的聪明人都终会败在自己的聪明上;何况,我实在想象不出,面对这些证据,他要怎么为自己撇清干系。

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已经穿戴整齐,穿着暗蓝色衬衫,没有系领带。

他永远这么令我心驰神往。

“把你的钥匙给我。”语气是冷漠的。

我撑着身子起身;坐的太久,腿开始发麻,一个趔趄,差点绊倒自己。

古学程停在那里,一点靠近我的意思都没有。

我从包里翻出钥匙,递给他。

他的眼神在我无名指的戒指上。

这一个月多月,我面对这枚戒指,无数次提醒自己,是怎么被利用,是怎么爱他爱他失去自我的。

我知道他这一刻的心情,他也在问自己,怎么爱我爱到失去应有的警惕的。

此刻他加诸于我的痛苦,也暴露了他自己的心情。

他接过钥匙,又瞥了一眼戒指,脸上有些说不出的神色。

停顿了几秒,他开口。

“我去处理些事情。”他望了望我,眼神还是严厉的,但是口气温柔了些,“你怎么像要哭出来一样?”

我紧咬住嘴唇。

古学程垂下头,低沉着声音,好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说,“以前你说爱我的时候,我,我总以为你是跑不掉的。有些事,我们得好好谈谈。”

他转身出门。

在他离开的一刹那,我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我开始收拾行李,把所有的衣服从衣橱里面倒出来打包;可那么多衣服,塞不进我的箱子。我把箱子里面的所有衣服又倒在床上,又一件一件的放进去。

反反复复了几次,所有的衣服都皱成一团,眼泪鼻涕都落在衣服和箱子上。我气的伏在床上大哭起来。

我不想离开他,尤其不想离开现在在这样状态下的他;可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思前想后一个晚上,我还是决心要离开他。

真的拎起箱子要离开的时候,满心的舍不得。这个家,所有的家具装饰,一草一木,都是我的作品。

我转转手上的戒指,居然很容易的就取下来了。

真是讽刺,一个月前如果这只戒指脱下来,我说不定已经全身而退,怎会捱到如今这番难堪的境地?

而且,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孩子,可能还在。

我知道,以我的软弱,他只要勾勾小指,我就会回去了。

我准备推门出去,可是发现门被古学程反锁住了。

本来我是可以从屋内开门,但是我的钥匙也被拿走了。

他要留住我做什么呢?我想他这样的男人最痛恨的事情,都让我做全了,欺骗他,背叛他,致命的一刀,都是由我手中掷出。

就算他此刻是爱我,今后回想起来这段,会不会觉得透心寒?

我打电话给赵缜,我说,帮我到办公室我的抽屉里,找一把古学程家备用的钥匙,然后,开车来这里,接我。

不一会儿,赵缜就过来了。

我一脸失魂落魄,他也没问什么。

临走之前,我把戒指放在客厅桌上,还有那把备用的钥匙。

我真是眷恋这里,眷恋他的怀抱;

我想我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离开古学程的城市,已有一年的时间。

在这期间发生了几件事情。

赵缜过来看过我几次,他提了一下公司的情况;等丑闻渐渐平息下来,公司换了一番包装又预备重新筹备上市。

赵缜没有再回去做副总。

他气色很好,丝毫不见愁容。

赵缜曾经对我说过一句很重的话,他说我是一个自作多情的人;在我住院的那段时间,我很想给他打一个电话,告诉他事情的始末。如若他气愤到难以承受,我会告诉他,我失去了一个孩子,这样的代价够不够?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他其实什么也不会失去,不是么?

赵缜又一次问我是否给他机会。

我现在实在太清楚自己的心在哪里,从头至尾,都不在赵缜这里,一丝一毫都不在。

我很好奇,我问赵缜到底喜欢我什么。

赵缜想了一会,诚恳的说,“你看他的时候,就好像全世界你都不放在眼里。你有时候想掩饰,笨拙的很有趣。”

原来他眼中的卢凯薇,也只是一个全心全意爱着古学程的卢凯薇。

古学程,是我们一个微妙的话题,通常在提到古学程的时候,赵缜总以“他”来代替。

赵缜没有提到“他”的近况。

以赵缜的性格来判断,没有提到“他”,反而是好事。古学程是他的假想敌,若真是出了事情,赵缜嘴上不会饶过他。

我委婉的回绝了他。就像他说的,全世界都不在我眼里。

除了那个被我捅了一刀的人。

我没有换手机,古学程没有给过我一通电话,一封短信。

我在新城市找到一份工作。

我依然是之前那个做事麻利的销售助理。我回到了忙碌的状态,整理文件,安排会议。

工作之外,一切都很平淡;我再也没有遇上一个那么出色的男人。

生活中唯一一次小波澜,是遇见了之前的熟人,竞争对手“通海公司”的张总。

张总看见我,远远的和我招手。他是一个和善面孔的平凡中年人。

“你是原来古学程的助理对不对?”他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点点头。

他继续笑眯眯的说,“多可惜。你要是还没离职,现在就是我的助理。古学程真是很器重你啊。之前‘通海’要挖你过来,他还特地和我打过招呼,让我罩着你点儿。你看,我们始终没缘分共事。”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人人都说我爱他,人人都说他爱我。

我有些想问问他古学程的近况,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

无论如何,他们都曾经是,并且可能将来还是竞争对手。不要给古学程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心想。

今年的冬天特别长。

赵缜在冬至那天和我道别。

电话那头他显得那么无忧无虑;他兴致勃勃的给我描述他将要去读书的城市的风景。

“整个秋冬季,那里每天都大雾弥漫;早晨五点起来,可以开车到鱼市,买上好的鱼生。”

我被他的好心情感染,微微有些高兴起来。

最后离别的一刻,他有些吞吞吐吐,始终没有挂电话的意思,却说不出更新鲜的话来。

我暗示他我还有事要做。

在那端,他重重的吸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开。你走了后,他也跟着辞职走了。他利用公司的□□消息在股市上赚了一大笔,我爸当时真是恨死了他,但好像他手上又有些什么把柄,动不得。你知道他的,总有退路。但是他们达成了口头协议,我爸不得揭发他,他今后一年内不得在我们公司的竞争对手内工作。”

大老板选择性的告诉赵缜一些事情,有些他眼里的细枝末梢就忽略了。

那些细枝末梢才是我们故事的关键。

“向大赵总告密的那封邮件,是我写的;资料都是我提供的。”我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感情,“有些误会,我们之间。”

赵缜干咳了一下。

“虽然这家伙是个混蛋,但是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所有他人的证词,在陈词结案后浮出水面;原被告互换角色,通通都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是的,我知道。”我的声音平静又无奈。

赵缜和我道了珍重,挂了电话。

我知道古学程一切都好就已经足够。

他永远都姿态很完美,这次绊了一次,以后会更聪明些。

今年冬天最冷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熟识的猎头的电话。

我刚想婉转的拒绝,谁知道她开始滔滔不绝给我介绍起这份工作。

我之前放过这个猎头鸽子,现在再推脱她的一番热情,有些不妥。

对方公司安排的面试时间很奇怪,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五点。有多少家公司,会在新年的最后一天还努力工作呢?

面试的这天,天还飘起鹅毛大雪。

我坐在出租车上,堵在半路,一直到晚上六点才到。

接待我的人力资源部的小姐看见我一头一脸的雪花,脸红扑扑的,不禁笑了出来;我不断和她道歉。

她一边引我进去,一边和蔼的和我说着话。

“不用紧张,外面的确车况不好。我们的总经理也是刚从外面回来。”

我抖抖自己的衣服,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

我敲了敲门,推开进去。

我再也没想到,我会再次遇见古学程。

我站在门口踌躇着,不知道是进去好,还是退出来。

他抬了抬头,半眯着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我,对我说,“请坐。”

不带一丝惊讶的语气。

我尴尬的坐下来,目光不敢直视他,只好低着头遮掩我的慌张。

电光火石间,我注意到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只设计简洁的戒指。

我只觉得心一直沉到谷底,鲜血淋漓的。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他安排的面试;他要让我看见他现在的生活。

我抬头,细细看着他。他也在细细打量我。

他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几乎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瘦瘦长长,目光清澈温和,透着一股聪明的神气。

只是,多了一枚戒指,很多事情都不同了。

哪个女人得到了他?

她够美丽么?够机智聪明么?可以精神强大到足以接纳一个这样的年上男么?

她有多爱他?有我的十分之一么?爱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各种不能见光的手腕?

她在他心里占据了多大的分量?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

她能让他动怒么?能让他亲口说出“我爱你”么?

然而,我也是最能体会“爱恨一线间”的人了。

我有多爱他,那个时候就有多恨他;同样的,他之前有多爱我,现在就有多恨我。

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稳定的家庭,一个温顺的妻子。

那是在一切的误会发生前,我努力配合演出的样子。

我机械化的回答他例行公事的提问。

古学程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他合上我的简历,微微带着个笑看着我。

“你和一年前比,好像没什么进步。”

他的演技倒是与日俱增。

窗外突然出现朵朵烟花,绚烂了一整个夜空。

古学程是一个认准了什么,就不会动摇的人。对于工作是这样,对于感情,也是这样。

所以他的戒指牵绊的这个女人,不论是过去的卢凯薇,还是现在的,都无法撼动她的地位。

何况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是一次失败的面试,字面上的,内在的。

“卢小姐,关于这份工作,你还有什么疑问么?”古学程神态自若。

我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咬的非常清楚,我知道,这可能是我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我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最后嫁给了你?”

窗外烟花一点一点绽放,而鹅毛大雪和烟花相映,真是再美不过的场景。

他双手交叉,右手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继而他握住我的手,指尖的温热迅速传递给了我。

他温柔的笑着,动人心魄的,说了一个字,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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