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嫁了,心机防(1 / 1)
◆昭曦十七年三月初九,滕王娶已故辅国大将军之女上官氏为正妃。◇◆
上官芸正襟危坐在喜榻上,透着朦胧的头盖看着右前方的喜烛,红红的蜡受热缓缓的淌下来凝结在烛台上,仿佛是离人的泪。
三月前,上官芸的父亲上官源在静国无故暴毙。本该是着素衣守孝的她,现如今却身着大红喜服坐在滕王府的新房里,等候着不知会不会来的夫君。
她的夫君是宣国的四皇子——滕王。世人皆言,宣国昭曦帝五子一女,皆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太子仁厚,武王聪慧,而滕王更是集太子和武王优点于一身。像这样的男子,她上官芸自问消受不起。
正胡思乱想间,滕王府的主人四皇子瑾瑜带着早春的气息进了新房。
上官芸猛地攥紧了手,一股从未有过的紧张感侵袭而来。她感到自己面前的这个锦帕正被一柄如意慢慢的挑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精美的靴子,再然后是同样喜庆的礼服,最后是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人人都说,几位皇子长的英俊潇洒,颇有魏晋风骨,眼前的这个滕王恰恰就是最出挑的那个。只见他斜眉入鬓,其下是如墨玉般的眼睛,鼻梁高挺,尤是上官芸自认为淡定不迫,此时此刻她也在心中浮现两个字,妖孽。
瑾瑜望着艳妆的上官芸,看着她头上华丽的装饰,却眼尖的发现了发丝间若隐若现的白花。他把视线移到上官芸的脸上,这张脸依旧是那样冷,却是冷的那么美。他还记得小时候见过她一次,那时的她不似别的贵族小姐,端端静静的微笑着,而是面无表情低垂着眼帘,手指却在飞快的比划着什么。
瑾瑜缓缓的坐到上官芸的身边,斟酌了一下开口道:“等了很久吧?”
上官芸淡淡的答道:“妾等王爷是应该的。”
“不。若不是敏佑……”瑾瑜试图解释,却戛然而止。
上官芸自然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说下去。敏佑指的就是先她一月进府的侧妃,是当朝右相武鸣复之女。
“妾明白。只是王爷,妾如今虽说是尊圣上旨意嫁予王爷,可是,妾之老父刚刚去世,还在守丧期,恕妾不能伺候王爷。”上官芸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明明白白。
瑾瑜自然明白上官芸的意思,当下就理解的说道:“这是自然。百善孝为先。岳父乃我朝之栋梁,当世之英雄,如今英年早逝,着实令本王心痛。”
上官芸听了,心下又不禁想起那日从静国传来的邸报,想到当场昏倒的母亲,一阵恻然。
瑾瑜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她的反应,才说:“不过,今夜这合卺酒还是要喝的。”说完,他就命人递过酒杯。
上官芸手持酒杯,环绕着他的手,慢慢的把酒喝了下去。原来合卺酒的味道的是这样的,喝了这酒,她就是滕王妃了。
瑾瑜挥退侍从,看向身旁的上官芸,见她在发呆,便出声道:“你跟小时候一个样。”两人有婚约后,他曾造访将军府,见过她一面。
上官芸回神,愣愣的看着瑾瑜,却觉得他的笑有些刺目,摇摇头道:“不一样。小时候我双亲俱在,如今却是独自飘零。”
瑾瑜不成想,她会这么说,当下沉默了。新房里明明布置的一派喜庆,可是却是说不出的冷清。
这时,外头的侍从传了话进来:“王爷,侧妃的婢女来了,说是她家主子偶发风寒,要王爷去看看。”
上官芸听了心里冷笑,嘴上却说:“既然侧妃病了,王爷理当去看看。”
瑾瑜望了上官芸一眼,突然间有些看不透她。明明是她与他的洞房花烛夜,却明着把自己置于尴尬的境地。小时候他刚封王没多久,父皇的一句话,他与她成了未婚夫妻。他知道她与别的女子不同,却不知是这样的不同。他本想一言不发的离去,但是转念一想,又加了句:“蒙王妃体恤,如此大度,此后家和还要全靠王妃。”他娶武敏佑是权宜之计,如今她才是正妃,他自是要说清楚的。
上官芸目送着他,他刚刚的那句话,她自是明白。若非她与他有婚约在先,恐怕如今这正妃的位子也要拱手让人了。如今武侧妃的父亲武鸣复位居右相,颇受器重。而右相的妹妹的,也就是当今二皇子殿下武王琅瑛的生母,也就是宫中最受宠爱的武贵妃。当初就是这位贵妃在圣上面前提了提自家侄女的婚事,知其仰慕四皇子殿下,便指婚给了她的夫君。幸而皇后娘娘劝诫,称滕王早与她有婚约。所以圣上才下旨二女皆娶,一正一侧。也就是为了这桩婚事,她才早早的从静国赶了回来,不久后她父亲突然暴毙死因不明,这桩事到现在她也不甚了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这位正妃便迟于侧妃一个月才进的府。
他刚刚既然那样说,她心里也就清楚的明白,他今后会宠着那位侧妃,至于她,只能大度的撞傻充愣,谁让她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孤女呢?只是,她没想到他似乎与传闻中的完美公子有些不一样,居然也懂得这种朝堂上的把戏!
多想无益,上官芸传唤她的两名贴身侍婢梦桃和梦橘,宽衣洗漱。府中众人皆以为她就此睡下,便自作主张的下去休息了。这下倒是正中她的下怀,她正想寻个借口打发他们下去,没想到他们自己倒先这么做了。只是这么看来,她这个正妃以后再王府里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她换上夜行衣,命梦橘梦桃守在房里,吹灭蜡烛后便轻巧的飞上屋顶,往夜色中行去。
翌日,滕王府的管家刘深早早的起身去了侧妃居住的华穆居请安。他眼睛四处张望,昨儿个明明听说王爷是在侧妃院里过夜的,可是怎么没看到他们家爷啊?
武敏佑打着哈欠,看到他的眼神,当下扔了茶杯,说:“你个狗奴才瞎瞄什么呢?!”
刘深打了个寒噤,凛了凛恭敬的回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请王爷和侧妃前往膳厅用早膳。”
武敏佑很满意的看着刘深恭敬的样子,“唔”了一声,命令身边的丫鬟:“过来给我梳妆,本妃还要去睦元堂找王爷一起用膳呢!”
“是。”
刘深慢慢的弓着腰退了出来,松了一口气,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对了,府里多了个王妃。那自己要不要也去请安呢?可若是被侧妃知道了,那可不得了呀,现在可是侧妃当家。于是,他左思右想,终于随便抓了个小厮,让他去王妃院里知会上官芸。
上官芸刚刚起身,就有小厮过来传话请她去膳厅用膳。她隔着薄薄的窗纱,瞟了一眼那个传话的小厮,看清了他眼里的不屑。是啊,世人皆言,大将军之女行伍出身,貌丑无盐,定是粗鄙非常,怎配得上犹如天神的滕王爷。她与他的这桩婚事,恐怕开阳城中甚至整个宣国上下都不会觉得是天作之合吧。
招梦桃过来梳妆,略略的施了些脂粉,换上素衣便走出新房。上官芸看着她的院落,一片冷清。她微微一勾唇角,回过头看她院落的名字,采菊轩。这个名字定是滕王自己起的,倒也配得上他的气度,只是陶潜这种淡泊名利的处世,他一个王爷怎会如此推崇,与他的所作所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梦橘见自家小姐伫在原地,好奇的问道:“小姐,你看什么呢?”
上官芸回神,看着梦橘一脸好奇的样子,淡淡一笑,吩咐道:“备笔墨。”
梦橘一下愣住,呆在原地。倒是梦桃二话不说进了院里的书房墨韵堂,拿出纸笔。
上官芸随意的将纸扑在石桌上,大笔一挥,『宿痕轩』三个字赫然出现在纸上。虽说她是女子,可是这几个字却颇有些棱角,带着一股坦荡荡。
梦桃将这幅字收起来,她跟在上官芸身边已有近八年,自是明白她的意思。
上官芸刚刚走进膳厅,就注意到了下人们的眼神。她视若无睹的走进膳厅,向坐在主位的瑾瑜行礼,“妾来迟,王爷恕罪。”
瑾瑜抬手示意她起身:“不防。坐吧。”
上官芸在瑾瑜的下首坐下,看到一个艳妆女子坐在上首的位置,不用问,一定是那位武侧妃了。这么一看,倒真是个美人,虽说还比不上她师姐师父那样的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倒也是婀娜多姿。只是,上官芸心底却生出了一丝厌恶来。倒不是因为拈酸吃醋,而是父仇之故。她本是个淡漠之人,对人向来一视同仁,只是唯独在父亲这件事上,她做不到宽容。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暗中调查父亲的死因,最近终于被她查到些蛛丝马迹,而这些蛛丝马迹却偏偏都指向一个人——右相武鸣复。虽然现今还未有实质证据,但是她心里始终觉得很不舒服。
武敏佑打量着上官芸,心里一震,不是说她无才无貌,只会舞刀弄剑的么?可是这么一看,虽是一身素衣,却如清水芙蓉般安之若素,哪怕自己精心打扮,也仿佛被她比下去了。
上官芸毫不在意武敏佑和在场的下人的眼神,安安静静的等候着瑾瑜发话。
瑾瑜知道其他人都在怀疑,都在不解,为何被传无盐的她会是这样清丽?他心下暗笑,果然世人之言皆不可信。他看了一眼端坐着的上官芸,只见她身着素衣,头上也仅是一朵白兰花作为装饰,略施脂粉竟也会如此让人目不转睛。
他定了定神,不咸不淡的开口:“用膳吧。”
他刚一发话,上官芸就起了筷,挑了面前的小佐料喝起了粥。
武敏佑看着上官芸的动作,一切都是那么娴熟和自然,可以看得出,原先的那些传闻一概不可再信,之前恐怕是她太轻敌了。若不是她偷偷的在二皇子武王琅瑛的寿宴上见到四皇子滕王瑾瑜,一见倾心。此后便托父亲做媒,好说歹说才说动姑母武贵妃向昭曦帝提了提,没想到圣上居然答应了!她与王爷的婚事来之不易,自然不能让这个上官芸钻了空子!
于是,她殷勤的夹了几样小点心到瑾瑜的碗里,妩媚的笑着:“爷。”
瑾瑜微微一笑,轻巧的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武敏佑见了,心下高兴,毫不掩饰的用挑衅的眼神看向上官芸,却发现她低垂着眼,专注的吃着,丝毫不受旁人影响。她暗怒于心,目光瞥向站在上官芸身后的梦桃和梦橘。其中一个丫鬟低眉顺目同上官芸一个样,倒是另一个居然斜着眼在瞥自己!哼!贱婢,总有一天,我会弄死你!
梦橘被武敏佑一瞪,当场就想发作,可是却被自家姐姐拦住了。梦橘和梦桃是一对孪生姐妹,是上官源部下的遗孤,从小被带回上官家,做了上官芸的贴身侍婢。虽说是丫鬟,可是与别家的小姐也是无异。梦桃的性子比较象上官芸,沉稳淡定,处变不惊,可是她妹妹梦橘却是相反,遇事易冲动,不过也正是这样的性子,才能让漠然的上官芸一展笑颜。
她们姐妹俩从小跟在上官芸身边,哪怕昭曦九年,她随大将军上官源往静国戍边,也如影随形。而且后来,上官芸拜乐国皇后陆梨为师,所学武功也一并教于她俩防身。不仅如此,她们俩还有幸见到了上官芸的师兄师姐,乐国的长公主和太子。正是因为这么多年的感情,所以梦桃才会拦住梦橘,切莫给小姐招惹了麻烦。
上官芸缓缓放下筷子,接过梦桃递过来的绢帕,轻轻的擦拭了嘴角,安静的坐在位置上。
瑾瑜见她放下了碗筷,随口一问:“吃完了?”
“是。王爷和侧妃慢用。”
“且等等。用完膳,我陪你一起进宫。”瑾瑜见上官芸欲起身,忙说道。
武敏佑听瑾瑜这么说,有些不高兴,嘴上故意说道:“哎呀,是了。都怪我不好,差点忘记了,昨晚可是姐姐的新婚之夜。可我偏偏却在那种时候病了,王爷也真是的,理当陪着姐姐才对呀。今天姐姐要进宫请安,我也没备好礼物,这……还真是对不住姐姐呀!”
上官芸一听,禁不住微微挑眉,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女子间的相处之道?!这三言两语,倒是让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过她上官芸对这些事也是看的透彻,见滕王两不相帮,便顺手推舟道:“侧妃言重了。今次是我与王爷进宫请安,备礼之事不劳侧妃了。梦桃,礼物就从我嫁妆里挑几件贵重的。”
“是。”
上官芸等梦桃应了一声,才继续说道:“至于昨夜,那就更不是侧妃的错了。侧妃病了,王爷理当相陪。侧妃与王爷刚成婚一月有余,正值新婚燕尔。倒是我,打扰了两位。”这位侧妃难道还没看明白吗?她只是被作为一枚棋子罢了,若不是她与滕王的联姻有利用价值,恐怕圣上也不会答应武贵妃的提议,可此时这个武侧妃却仿佛甘之如饴?!
瑾瑜听完上官芸的一番话,不禁愕然。他原本对上官芸只是怜惜与同情,下意识里也只当她是一般的贵族小姐。没想到她竟会是这样的聪慧,四两拨千斤的把武敏佑堵了回去。看样子还真是虎父无犬女,对于这些勾心斗角的事驾驭的也是如此的好。只怕昨晚他的话,他的这些做法,她早已看在眼里,心里也早已明白,他们三人只是政治棋局中被控制的棋子。
武敏佑噎住,心下百般不是滋味。谁不知道上官芸是大将军嫡女,左相之外孙,嫁妆自然丰厚,还有皇后娘娘钦赐的珠宝首饰,送嫁队伍更是由兵部一众促成,那才叫十里红妆。而她,虽是右相之女,却只是庶出,在王府中也只居于侧位。原本以为自己能在美貌上胜过上官芸,不成想,连这唯一的可能也没了。好在,王爷对自己荣宠,王府大权又在自己手中,哼,且让她占一次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