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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矮凳上坐着一个小丫头,手里握着蒲扇,头一磕一磕地打着盹儿,婉纱走近了些,她才清醒过来,站起来做了个礼,婉纱边走边示意她不必麻烦,也没停步,掀起帘子进了屋,小翠见她进了罗夫人的内卧,也就没跟着,自去和门口那小丫头打闷聊天去了。
罗夫人此刻倒是醒着,床边的竹椅上还坐着一个人,看来是有人比自己早到一步,婉纱笑盈盈地走过去:“妈妈,大哥。”
“婉纱来了,快坐过来,我正想着晌午快过去了,你大概也醒了,没成想你就来了。”罗夫人歪靠在床上怠怠地招呼,想必也刚醒没多久,手臂下枕着一个藤萝条精编的靠枕,两端拼接的缎子上绣着红艳艳的牡丹,人到了年纪,总是喜欢大红大绿的扎眼新鲜,这两朵牡丹,还是婉纱去京城前连夜给她绣的,这种植物根茎晒干后编的睡枕,最是清凉透气,盛夏里用着再好不过。
“是啊,我也正想着要过来陪妈妈说说话,惦记着这会子睡多了,晚上又失眠,犯那头疼的老毛病。”婉纱轻轻地贴着床边坐下,用手按了按罗夫人的额头:“天气虽是热,妈妈勤时也好到处走动走动,不要老在床上歪着,积了食当心胃疼。”
“还是婉纱最心疼我。”罗夫人窝心地笑着,对锦年和婉纱兄妹说:“当年我嫁到罗家来,一心只想多为你们父亲多生几个儿子,也好继承家业,没料想只生了你们两个就做了病,我那时常常想,婉纱要是个儿子可是多好,将来可以分担家务,免得锦年一个人操劳,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女儿的好处。”
“可是说呢,人们都说,女儿好女儿好,女儿是妈妈的贴身小夹袄,我这当儿子的,反而没这份细心。”罗锦年讪笑着,婉纱这时才注意到大哥的气色不是很好,似是有些悻悻,她记起昨晚父亲暴怒地找寻他,揣到定是为了这事,刚刚又受了父亲责备。但罗家规矩,外面的事情,女眷向来不得过问,她料着肯定是柜上又出了什么差错,便抿嘴含笑,自不多言。
“锦年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些年,倒越发胡闹得不像话,怎么动辄惹你父亲生气,昨晚我看他那火气是不小。”罗夫人倒也不避讳婉纱,径自埋怨起来:“听说你最近在外面认识了一个什么叫赛盘子赛碟子的女明星,照片倒叫人家登到报纸上去,你父亲最是注重名誉,看见了怎么会不气。”
“妈,什么盘子碟子的,人家叫赛蝴蝶。”婉纱忍不住纠正,说罢又自觉失言,顽皮地冲罗锦年吐了吐舌头。
“我不管什么蜻蜓蝴蝶,花花草草的,你爸爸年纪大了,这几年身子骨也日渐不好,你最好收敛些,平时多到柜上学学经营账目,这个家啊,将来可就指望你了,我若是身子不这么差,也断不敢这么巴巴地指望你。”罗夫人说着说着,眼眶一时泛红,婉纱忙握住她的手,吩咐一旁的丫头拿毛巾来。
“我知道了。”罗锦年垂头丧气地回答。
婉纱见他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一时也说不出个什么明白话,白白坐这儿只是惹得妈妈更心烦,就小声对他说:“大哥,店上还有事吧,先去忙吧,我陪着妈妈说说话就成了。”
“好。”罗锦年像是得了救命的稻草一样,唰一声站起来,一面看着罗夫人,一面拿感激的眼色扫了扫婉纱:“那我就先去店里了,昨天账上有笔钱要进来,还没打理清楚,我去看看,要不爸爸又要生气了。”
婉纱看着罗锦年像是被洪水猛兽在屁股后追赶似的一溜烟离开,方才宽言软语安慰了罗夫人一阵,见她气色渐平了,便又讲了点京城的趣事,逗她开心,娘儿两个嘻嘻闹闹,时间过得自是快,天渐渐暗了下来,热气收敛了些,花匠们在门口搬动花盆,散乱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罗何睿也快从店上回来了,身边的小厮传话说老爷今晚要请客人回家吃饭,罗夫人吩咐让厨房多准备些饭菜,又推说自己身上不适,单让婉纱替她去见客人便罢了。罗夫人近年来身体不行,懒于走动,平日家里有客人来,她能推不见都不见。
过了一会儿,小丫头又急匆匆跑来说客人是欧阳真父子,已经到了前厅,正在吃茶候着夫人小姐,罗夫人面上这才有了些精神,强撑着起床换装打扮,婉纱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往前厅走去。
穿过弄堂和天井,是一条穿园而过的小溪,从墨河支流引进来,溪水清澈,傍晚,溪畔的空气潮湿温润,蛙声绵绵,溪水潺潺,很是好听好看。顺着架在窄窄溪水上的一道白色石桥,走下鹅卵石浇筑的小径,是一扇月亮门,出了门进了屋,绕过一整块大理石镶成的屏障,才是罗府会客议事及就餐的地方,再往右一点是家里的管家工人男人们住的地方,左边是罗锦年住的百合居。罗府总体面积不大,因罗何睿生性清淡,不好热闹排场,建园的时候,唯求细节上精致不落俗套即可,虽是如此,亭台楼阁,雕檐水榭,也是样样不缺的。
这一路走了大约六七分钟,到了前厅,欧阳真和罗何睿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把盏闲话着,欧阳子傅单坐在一侧的客椅上,拿着一旁小茶几上的西洋闹钟把玩,那钟的样子很是新巧,材质倒也无奇,只读秒的坠子却不是平日里见的挂坠,而是一座跷板,两端各座一个孩童,一压一翘代替坠子行秒,偏那孩童是一男一女,四目始终对着,多了几分天真烂漫的味道。
“这是我京城里的同学打邮局寄给我的,昨日才到的。”耳畔一阵悦耳的清铃,欧阳子傅忙回过头,看见婉纱用扇子遮着半张脸,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一时有些发怔,刚要说话,她又不理他,别过头,对着欧阳真问好:“欧阳伯伯好。”
欧阳子傅这才自嘲地笑了一下,每次见到罗婉纱,他纵有万般伶牙俐齿,也总是笨口拙舌似的说不利落,回过神来,忙向罗夫人道好,罗夫人本是病怏怏的神色,一见了欧阳子傅,立刻喜逐颜开,那眼中流转的疼爱,倒像是比看见罗锦年还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