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八十一节 心 语（1 / 1）
思念是一条看不见的线，它串联着过去、现在，而后是未来……
.
雾，弥漫的无边无际，如同被禁锢了，挣扎着飘荡终安分下来，浓的有如白汤，浩浩荡荡的塞满山峦，让一切隐遁无形，扭曲着，隐忍着，重重叠叠。
已经两日，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浓。翻腾缭绕的笼罩，人早已觉得潮闷憋息，有时会不耐的挥舞手臂，感觉到滑腻湿冷的触感划过手掌，绕过指尖，而后又聚集在了身后，再一口吸入，满满当当的便四散侵入人体的各个角落，让湿透了的躯体能滴出水来。
这贴近地面的云，看似柔弱却霸道无比，因为它让你无从发力，除了忍耐便只有逃离。
目穷极处也不过十米，还好能辨出远远淡淡的人影，能嗅到古木散发出来的草木香，这才知道自己没有被世界孤立。
暗叹一声，我放下门帘走回军帐。
“将军，稍安勿躁。”
说话的是妙语，然而我没有接话。稍安勿躁，自是知道，可惜心不由己。已到了这般时分，那里耐得起消磨？大军这样憋在浓雾里，后果不堪设想，战机一时一变，连日来的等待已经让众人的耐性达到极限，且不说送来的援救粮草也消耗殆尽，同时，还有我不愿承认的一股思绪也越来越难以抑制……
这时怜人走上前来，拉了我的胳膊，俏声道：“还看什么，左右不过是些白雾，过来坐嘛，我刚沏好了茶，你尝尝看！”
不可察觉的皱下眉，我并不想去，或者说是什么也不想做，但又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得随怜人的步伐回到桌前。
“来，尝尝看嘛。”怜人笑闹着递过茶杯。
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我抿唇淡笑接了，眼神却不由自主的飘向门外……好大的雾，将士们是否也生出了被困住的疑惑？他又走到哪儿了呢？……心一滞，暗骂自己一不留神这个念想果然又跑了出来，掌心一股洒出的茶水迅速的淌落，灼热的晶莹留下了不可察觉的印记。
“呀！有没有烫着？不好！”怜人一把拿过茶杯，迅速帮我擦拭着右手，那里前几日才被灼烧过，这样被水浸过，她怕感染。
维持着姿势我任由怜人忙活，发木的脑中一个念头盘旋着，要控制、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不要去想……即便，是真的想了。我咬了下唇，不想承认，但还是知道，我在害怕，害怕被什么东西掌控，害怕若是承认了一些东西的存在就会做不回自己，害怕面对了又要失去，对于那种感情，我太陌生，甚至于难以理解，所以手足无措，总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为什么呢？我又有些迷茫了，抬眼望着门帘，眼前却浮现出白雾弥漫的世界，他的形象不期然出现，马儿踢踏踢踏的走着，声音仿似敲打在我的心田，没由来的脸上一阵潮热，我警觉的低下头，这时听见怜人好像在唤我，随应声望去。
小女人的表情是狐疑，撅着嘴，昂着尖尖的下巴，丹凤眼眼里充满委屈，不无哀怨的问道：“在想什么呢，叫你都不答应。手，不疼吗？”
莞尔一笑，我摇摇头，而后捏捏怜人的小鼻子，掩饰的笑道：“总要比你这木头脑袋想多些事才行吧？好歹也是个将军么！”
这时，一个清凉的声音响起，“恐怕想的是千里之外的事情吧。”
我一愣，一时搞不清妙语话中是否有玄机。
“什么千里之外啊？小语最会打谜语。”怜人拍掉我的魔掌，皱皱眉嘟囔着。
妙语却直视着我，黝黑的瞳清澈无比，就那样坦坦荡荡的望着我不语。
一阵哑然，我感到血压在升高。
怜人也瞧出了端倪，左右看看，道：“你俩做什么呢！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有什么事会瞒着你，不过是……”我笑眯眯的想缓和这无端怪异的气氛，然而妙语略略抬高的话语却将其打断。
“笑君，你何时变得这般不坦白了？”
淡去了表情，我的瞳孔在收缩。不坦白？目光再次迎上那黑亮清澈的眸，却已有了警告的意味。
妙语缓和了语气，平声道：“何必欲盖弥彰。我们尚不可交心吗？”
欲盖弥彰？我吗？是吗？原来……好个妙语啊！我突然觉得好笑起来，不自觉的当真笑出声，干咳两声，怪声道：“真有那么明显？”
妙语皱皱眉，没吭声。
站在我们中间的怜人低声叹口气，“唉……你俩继续，我走了！”而后径自走出军帐，小家伙总是这样，看似迟钝实则不然。
看着还在晃动的门帘，我苦笑道：“难道，大家都看出来了？我还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呢？”
妙语扑哧一声笑出来，指着我道：“恩，韩大将军隐藏的已经很深了。”
“那你还能看的这么清楚？”我不无好奇。
妙语嗔语：“我们当然不同。”
我心中一暖，暗道，其实是你不同吧，一颗琉璃心。
“但是……”妙语抬目望着我，难得的担忧表情，道：“笑君……我不知该从何说起，但是，总觉得……”
缓缓坐下，我接下了妙语的话，“不安全？”
妙语一顿，复而摇头，道：“不全是。”说完，轻蹙眉瞧我。
我单手支头，也在思量，不久笑道：“其实妙语，我们很像。我不是说表象，而是……”我顿了顿，指了指心，又道：“这里，很像。”
妙语嫣然一笑，道：“是的吧，我们的确很像。不过，你知不知道……”
“什么，怎么不说了？”
“笑君明明是个聪明人，可偏偏这种事笨的要命，好像一个大呆瓜！瞧得我都为你着急。”妙语露出了难得的可爱表情，左脸颊上的小酒窝荡漾着小女生得志的欢愉。
“呃？你敢嘲笑我？哦……我明白了。妙语同学，呵呵，你该不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了吧？”
“什么老手？真正难听！看我不打你。”妙语作势便打。
“免了免了，您老歇着吧。哎、哎！好歹我在和你说着很重要的话题呢，严肃点，小语亲兵。”我高举双手示意投降。
“什么很重要的话题，左右不过是有人少女怀春，心生荡漾，呵呵……”
怀春？还心生荡漾？我哑然失笑，一巴掌拍过去，吓得妙语咯咯笑着躲，原本皎白的肤色也带上了一丝红润。嬉笑片刻，妙语有些喘息，我这才停下动作与她身子靠身子的坐下。
“喂！”我舔舔唇歪头道：“你说这算不算是闺房密语？”
妙语一愣，复而扑哧清脆的笑出来，最后笑的弯了腰，“韩将军，您这里那里像一点闺房？军事密语？”
我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从来都是我这样嬉闹他人，结果今天被这丫头取笑了这么多次，嘿，都怪东方明玥那个混蛋！这账明里不算，暗里怎也得讨回些来！（远处的东方明玥一个哆嗦。）
不过，这里的确不是闺房，虽然住着一位小姐，哦，褪去表象之后……
“笑君，坦白的面对自己，至少没有遗憾。”说这话时，妙语的眼眸是那样的清亮。
没有遗憾？是啊，说不清对错的缘由吧。我淡淡的笑了，然后深呼吸道：“也是，这大军的主人将要到了，我有所表示也是应该的。”
妙语皱皱眉，正待说什么，我拦了下来，“我知道，但是，很多事不由己。”
.
东方明玥，快点来吧。你如今是何种摸样呢？是否一如从前，还是有了什么……变化？
白雾绕裹着我，掩去了多余的表情。
嗜杀北关外朝臣三百余人，还有学士富豪四百余人……长公主年仅九岁，却被送去青龙和亲，其母叩请三日无果……国中肃清，朝野内外三百余人入监，生死不明……
东方明玥，我该如何面对你？
但是，我依然想见到你，如此强烈。
所以，东方明玥，快点来吧。
.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笑，这是什么意思呢？”怜人歪着脑袋，指着我写在宣纸上的字问道。
我笑了笑，揉了那张纸，随手扔在地上，道：“乱写的，怎么能说出个意思？有些饿了，拿饭来吧。”
“不会没意思吧？”怜人不相信的望着我，戳了戳我的胸前，又道：“现在啊，真是不能随便的相信你了哎！”
听了这话，我毫不客气的抬手敲了她的脑门，佯怒道：“好大的胆子敢不信我了？不过……好怜人，早上就没吃饭，饿了啊，不信你听。”
“啊——！”被我突然拉入怀中，怜人吓了一跳，张牙舞爪的想挣脱，早忘了继续询问那诗词的含义。
咳！咳！门口响起了熟悉的咳嗽声。
我停下动作，道：“进来。”怜人乘机说了句端饭菜麻利的跑掉了。
“将军好兴致啊。”矽尤憋笑着进来。
“呸！有屁就放！”我大刺刺的坐下。
没想到矽尤却从地上捡起了我方才扔掉的纸团，我正要出声阻止门外传来了左令的声音。
“将军，红队长求见。”
红雷？他到了？！我猛的站起身子，喝道：“快进来！”
红雷是喘息着跑进来，一进屋就立刻行礼道：“将军，来了！”
“那里？”我急切的问道。
“尚有十里地，午时过后就该到营地外围了。”红雷顾不得擦汗，汗珠顺着脸腮滑落。
十里地？很快就会到了……
“将军，若无他事，我就返回外围营地了。”
“好，小心注意。”我嘱咐道。
“是！”红雷起身行礼一阵风般又退了出去。
我默然的坐下，耳边传来了纸张的摩擦声，不由的望过去。只见矽尤打开了纸团，正一字一读的看阅。
门口传来怜人的笑声，不消片刻她便端着食物走了进来，然而我却没了食欲。
望着饭菜发呆，我脑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他就要到了，午时过后便就到了。心似乎飞了，飞到了十里之外，只恨不得能让马儿都插上翅膀，好快点，再快点！原来，等待是这般滋味。
不知过了多久，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人在观察我，猛的扭头看去，却是矽尤，原来他一直不曾离去。那一瞬间，我似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很多表情，不知怎的，抛开其他我觉得他在难过，是隐忍的难过，但只一瞬，以至于我在怀疑是否是自己看错，然而心却不期然的紧了一下。
然而，来不及询问，他告退了。
直到他离开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矽尤拿走了那张纸。
.
“报——！大将军，皇上驾到——”
风平地而起。
“韩将军，别来无恙啊。”嗓音慵懒而磁性。
“臣等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率众单膝跪地。
哗啦——这是身后众人的跪拜声。
“将军平身。都起来吧。”
我慢慢的站起，而后迎着若有若无的风，望向咫尺的他。
修长的身姿傲然挺立，阔肩窄腰，看似简简单单的站立却散发着压倒一切的气场，黑色战衣上绣着象征皇家的黄龙，一块我早已熟悉的玉石挂在腰间。肤色似乎白了少许，这可能与长期的宫殿生活有关，但看上去仍旧偏黑，不过却别有味道，这是不羁与贵气柔和的味道。微眯的眼角一如既往的带着天生的傲慢与藐视，雕塑般的鼻梁下抿着的薄唇散发着皇者威严，不拘言笑的表情刻意拉大了距离，下一刻，却在他不经意扬起的唇角我看到了笑意，虽然只一瞬便消散不见。
笑了么？
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呢？
东方明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