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四十四节 乍 暖（1 / 1）
今日的天气很好，虽然寒风凛冽嗷嗷怒号，坐在屋子里，却能感到冬的乍暖。
营房里有两个人，三皇子东方明玥，和我。
东方明玥眼睛盯着墙上的地图来回踱着步子，笔直的脊梁支撑着湛蓝色的褂袍，外层的战甲发着幽幽的光芒，偶尔会听到佩刀与战甲相撞发出的闷响。
“看出什么玄机了么？”我喝了口清茶，慢慢问道。
这是父亲生前的屋子，也只有这个屋子里才有这幅军事地图，既然是要商量战事，那么这里显而易见是最适宜的地点了，虽然，这会让我的情绪低落。
低着头，脑中不由放映着进屋前看到的东方明玥的样子。他成熟了，沧桑了，也硬朗了，总之与上次一别有了明显的变化。这变化在一举手一投足中，在一道细纹一个眼神中，难以明述，却处处显现，分开来看与从前别无二致，揉在一起，便知道他一定是不一样了，那是经历过后的成长。人瘦了，却又更有肌肉，更结实了，仿佛一棍子轮下去，断的只会是棍子般的强壮。依然还是那雕塑一般的脸孔，侧目瞧过去，星目剑眉，刀刻般的鼻梁，饱满的天庭，唯有唇还是那样薄，肤色较之以前又黑了些，配上青色的胡茬，微下凹的脸颊，加深了威严感。低沉，刚毅，内敛，目光给人压迫的气势，那是无法压制的霸气和贵气浑然天成的气势！
“没有。”东方明玥停下踱着的步子，回头应道。
我眺了眼，看出他是欲语还休，心知为何，却偏偏不愿说明。
屋子一时又陷入了一片死静。
终于，东方明玥叹了口气，走回桌前，坐下，挺括的上身巍然不动，双手放在桌面，轻轻的来回抚摸，半晌，才轻声问道：“将军……是什么时候……”
我挑了下眼皮，放下茶杯，心中情绪波动，不愿回答的问题终于还是要回答了。我听到心中重重的一声叹息，耳朵里却传来自己的声音，“昨儿。”
“昨儿啊……”
东方明玥低沉的嗓音意外的好听，不由的我别了眼，知道他在一瞬不瞬的看我，不知怎么就是不敢对上那双眼，太深邃了，总怕会迷失了自己而失态。
“你……”三皇子的声音轻轻的，仿似声音一大就会敲碎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我却抢了他的话，大声道：“我很好！”语调有些重，好像在强词夺理的模样。
这时，东方明玥的嗓音反而更加温柔了，“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我，对不起你。”
我一愣，回过头去瞧他，正对上他的眸，黝黑黝黑的，有说不清的东西在里面，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接下他的话。
下一刻，却让我更加错愕，因为手指传来的温度。
我低下头，下意识的看着握着我手的两只手，那手很大，修长的十指本应很好看，可惜因为长期练剑，有些指头变形了，但是，若不那么挑剔的话，这还是双好看的手。除此以外，我还能感受到手掌的粗糙，那也是练剑带来的负效果，摩擦在我的手背上，有时会觉得被划了一下。这与我的手很相似，我想我们有时是可以算作同一类人的。
默默的摇摇头，我这都是在分析什么有的没的。
耳边传来东方明玥的声音。韩如笑，累了吧。
累么？我机械的在脑中这样反问自己，或者只是重复他的话而已。
“韩如笑，对不起……”
手被紧紧的握住，有些痛，不由的皱了下眉，但是我没有动。
“若我能早些赶来，你就不必受这苦了。”
我慢慢的，慢慢的抬起头来，突然觉得其实这个看似霸气、伟岸、硬朗的男人，也是有温柔的一面的。他没有提父亲，只是说我不必受这苦……
酸楚感到底还是涌了上来，自父亲过世一直压抑着的苦楚如同大海一般包围了我，摇曳的小舟四处都不是岸。泪是否滴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有了可以苦楚的时间，和地点。
东方明玥站起了身子，手却不曾松开的走到我身前，不由分说，用力将我从椅子上拉起，直视着我的眼。
我突然就觉得他是懂得，他是懂我的！这个亦正亦邪，偶尔刻薄，十分功利且只为自己的男人，是懂此时的我的。
温暖感就这样包围了我，虽然我们彼此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门就在这时被打开了，吱呀一声过后，火红的夕阳中站着一个黑影。
经过短促的错愕，理智也像那闯入营房的阳光突然回归到了我的身体。我想我的脸红了，即便有络腮胡掩饰。
迅速强行抽回了自己的手，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对面站着的人，我掩饰性的干咳两声又坐回椅子上，然后就在思考是否门外的那个人看到了什么？（其实，我们只不过手拉着手站成一排而已……以至于事后，东方明玥经常会就此事笑话我，其实即便我自己回忆起那时的动作，也都觉得真是好笑。不过，人总有些时候会犯迷糊吧。）
经过几秒钟的调整，我在确信自己没有失态后，才仓促的抬眼向外望去。从服饰上看，那人是三皇子带来的人。细瞅这人似乎见过，只是印象不算深刻。
“有什么事？”三皇子问道，声音不算大，但是能听出不快和不耐，惹得我很想看看那位大人的表情，但是忍住了。
“咳！”那人也干咳了声，低下头小心的瞄着三皇子，而后道：“因为箭楼上的部署已经完毕，想请三皇子去视察。”
“哼！”
三皇子的回答很简略，寓意明确，那人听了不由的哆嗦了一下，我心底不知怎的就觉得轻松了些许，连日来的压抑也淡了一层，随开口说道：“玄武还在老地方？”
“是。”那人见我与他搭话，又来了精神。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种期待在里面，这让我有些奇怪。
“还有一事。”那人望着我，又看了眼三皇子，这才接着说道：“箭楼那些死尸要怎么处理？”
“死尸？”东方明玥有些不解，回过头来看我。
“那是昨儿攻进来的黑衣人。”我风轻云淡的答道：“废物利用而已。”
三皇子皱了皱眉，道：“处理了吧。”
“且慢！”我喝道，阻止门外的人离去，转而对三皇子道：“虽然现在喀什不缺人了，但是物资短缺，守城用的石头不够，武器装备也跟不上，若是玄武此时攻来，就将这些人还给他们吧。反正冬季，放上了十天半月的也臭不了，却能为我们解决实际问题。”
三皇子张了张嘴，看样子有些愣意。
我低声道：“这场仗没有你想想的那么简单。”
“明白了？”片刻后，东方明玥扬声道，说的是问句，不是对我，而是冲着门外。
“是！”门外一声干脆的回答。
我不由的又看了眼门外的人，消瘦的身型，目光深邃，长身而立，的确是有些熟悉的感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东方明玥又走回到地图前，背着双手不知在研究哪里的地形。
门外的人咳了声，居然迅速的走到我身边，瞪着双眼盯着我看。
“终于又见到你了！”他的表情有些激动。
这次我真的愣住了。
“那时我在琵琶楼足足等了你两天……你那时、那时，恩……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这人的目光清澈，让人不由的想细看下去。
呃……我脑中转了又转，怎样说才能尽量减少对他的伤害？琵琶楼？我去过那里吗？
“唉！”那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萎靡了下去。
“谭令君！”这时，三皇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里面有警告的味道。
我却忽的想了起来！这个名字有印象。
谭令君！
此君是我在武会上曾经的对手，擅长类似太极的武术，动作圆润之间带有磅礴气势。
哦……那天比武结束他是有约过我，但是因为吴庸告之我他是三皇子的人，所以没再理他……
他还记得啊？
“有空就去箭楼看看！”东方明玥没好气的喝道：“兵力部署要是出了问题，你就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见我！”
谭令君哀哀怨怨的走了。
“真是惯坏了！”三皇子东方明玥低声嘟囔着。
我端起了茶杯，没有搭话。
“三万，加上喀什原有的一万兵力。”三皇子正声道：“若是你会如何使用？”
呷了口茶，凉凉的滑入食道，我盯着茶汤，道：“首先，喀什原有的兵力不能算一万，算上轻伤的人员能正常出战的四千不足。”
东方明玥安静的走到我对面，坐下。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脑中将自己的想法捋顺，道：“若是我，会采用两面夹击。”
“哦？”东方明玥的目光灼灼。
我将两个茶杯分别置于两侧，而后道：“这在城中防御，这绕道敌方身后。这里。”我指了下中间地段，又道：“有陷阱，在他们混乱的时候，从后面攻击，打乱他们的阵型，而后，城里的人出城迎击！”
“如何绕到他们身后？”三皇子手指划过桌面，停在右侧的茶杯旁，等着我的回答。
“翻山。而且……”我顿了顿，才道：“通过之前的观察，能看出玄武的主帅不是个雷厉风行之人，谨慎、敏感、多疑，用兵保守、贪功，是他的风格。玄武与青龙狼狈为奸，是事实，但青龙声势浩大的夜袭，却没让玄武尝到实际的甜头，加之玄武久攻不下，早已军心盼归，此时恐怕喀什早已成了鸡肋。若猜的不错，这围而不攻，恐怕还因为玄武朝野中的态度。”
三皇子目光骤然一沉，忽而又放松，点点头，示意我继续。
“若是，在此时示弱，诱他前来，而我们……”
“等等！”东方明玥一摆手，道：“如何诱？”
“死尸。”我冷笑道：“玄武围而不攻，是因为那些死尸造成的假象，若是让他们看破那些就是死尸呢？”
东方明玥眸一亮，道：“你继续说下面的吧！”
正待开口，却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不必细听，我也知道来的人是矽尤。
“报！”矽尤身在院中，声先到。
“好消息？”我扬声问道，不由的站了起来。
“是！不辱使命！”矽尤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但是还是能听出欣喜来。
“好！所有参与工事的士兵，记名，日后上报，每人加饷，现在全都休息吧。”我激动的走到院子里。
矽尤看起来很累了，两个黑眼圈，脸上全是泥土，显得牙齿越发的白，有些亢奋，站得笔直。我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辛苦你了。”
矽尤听了，趴在我耳边轻声道：“你不也一样？”
我用力的抱了抱他，道：“去休息吧。”
“你不去看看？我觉得这地道挖的很漂亮。”矽尤问道。
想了想，我觉得这个提议是对的。漂不漂亮只是个戏谈，这两道陷阱却的确是事关重大，成与败他们的比重不小。于是点点头，冲着屋里的人大声道：“一道去看看咱们的秘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