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92章(1 / 1)
就在粉衣得知真相的第二天,玉弘明带来消息,弘昱伤重,已被允禄满儿等人带走,离开了大理城。粉衣知道,允禄如此安排定有他的用意。纵然千般挂念万般不舍,又有何用?听他讲完也不搭话,黯然回到自己的房间,抱着定情的断笛暗自饮泣。都说相思之痛,剜心刻骨;失子之哀,痛断愁肠。粉衣思念弘昱挂心小小,越是思念越是挂心,对玉弘明就越是怨怒越是憎恶。从那日开始,粉衣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玉弘明对允禄他们撇下粉衣独自离开的举动满腹疑惑,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现在所借居的是点仓以北一户村人的民房,直至住了几天也没暗线寻来,这才放下心,打包行李准备上路。跟粉衣提及时,粉衣只是木着脸,不言同意也不说拒绝,冷冷得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为掩人耳目,玉弘明让粉衣打扮成小厮,面上还抹上层灰土以掩盖肤色,这才启程。说来也怪,这一路非但没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人或物,甚至可以用一帆风顺来形容。美中不足的怕是只有“寂寞”了吧。
是的,寂寞,沉重得让人无法承受的寂寞。虽然这寂寞,原本不该出现在两人搭伴一同旅行的旅程中。
“粉衣,吃点鱼。”
她却冷冷地将鱼肉扔回盘子,兀自啃着手中的馒头配青菜,这一餐再不向装鱼的盘子中伸一筷。
“那就多吃点蔬菜,喏……”
啪,筷子摔到桌上去的声音。而后,人已离席,捏着手里未吃完的馒头顺着楼梯回房去了。
好嚣张的小厮——一旁围坐用餐的客人见此情景大为光火,你一声我一声地嘀咕起来,只是悄声细语却在见到玉弘明浑然不似适才温文可亲、反而显得有些狰狞的俊脸时化为咳嗽,随后平息在闲扯聊天的声音里。
时间就在沉默中悄然逝去。这一日,二人来到山西平遥古陶镇,玉弘明见粉衣面呈疲态,终于决定不再赶路,暂且于此地住下。然粉衣仍旧不言不语,只是冷冷地坐在马背上,看都不看他一眼。
玉弘明也曾守候汪映蓝几年之久,却从未有过如此际般的挫败感。纵使汪映蓝心系弘昱,依然会在需要他做事的时候有所表示,哪怕只是一个眼光一抹浅笑,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他伤到骨子里。有吃的,她便坐在一边默默地夹菜夹饭;没有吃的,她也是默默地坐在一边,任肚子叫的再响也不吭上一声。不管他如何低声下气、温言软语,都只会不理不睬。
他是天地会的少公子,纵然手下尽是些草莽鲁夫,毕竟也是对他毕恭毕敬无一不应的。更何况他本身就不如外表看来那般温雅,与粉衣同行越久,越觉得挫败难忍。本有心让粉衣在平遥好好歇歇脚,借此机会缓和下二人的关系,可惜事与愿违。强压下火气,他牵马一路向前,寻找客栈歇脚。粉衣则木然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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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傍晚,粉衣独自坐在客栈房间中歇息。沐浴过后,除去脸上的灰土满身的尘垢,终于觉得舒服了许多。每日生活在马背上的感觉,她不是没有经历过。然而这一次,再也没有弘昱来关心她爱护她,为她细心地拭上清凉的药膏了。
心已麻木,人已麻木,身子亦已麻木。
她却庆幸自己,终究没有忘记怎样去哭泣,至少在夜半三更无人之际,她还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个痛快。
没给她多少时间,门已吱呀一声开了。
进门的自然是玉弘明。但见他微微一笑,从身后带出几个小包,继而一一摊开在桌上放好,原来是平遥本地的一些小吃特产,随着纸包一层层剥开,香气也即刻溢满了整间屋子。
“粉衣饿了吧。我去寻了些吃食,你来尝尝……”他一边整理一边招呼着,看来心情不错,决意要与粉衣打破那层隔阂。
倔强如粉衣,她向来对玉弘明讨欢心献殷勤所做的一切视若无睹,如今也一样对他一如初见的温和话音犹似未闻,从身边扯起包裹,掏出个干巴巴的小饼独自吃起来。
玉弘明停了手中动作,素日无害的眼睛此刻渐而染上层暗雾,深深地,透着怒意和不满。“你没听到我说话么?”
粉衣没有回答,以无知无觉证明自己确实“没有”听到他说话。
哐当一声掀翻了桌子,碗脱酥梨豆腐脑等美味也稀里哗啦洒了满地,玉弘明大步走到粉衣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却只看到她的目光斜过自己的肩膀,望向屋顶。“你就这么讨厌我?”他怒吼。
嘴里塞满干粮,粉衣就是不肯说话。如斯情景看在玉弘明眼中只会火上浇油。他狠狠地摇晃着粉衣的肩膀,“这一路我可有亏待过你?为什么你心里只记挂着他!你能对任何人好,为什么我就不行?!你说他们比我好?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么?你知道他们都做过什么?你知不知道惨死在他们手下的冤魂有多少?你又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他们,我能过二十多年颠沛流离、不见天日的生活?”如果不是他们,如果阿玛不死,他便是跟弘昱一样,身份尊贵地位尊崇的皇子阿哥,天地会算什么东西?反清复明?笑话,他玉弘明不必反清无需复明,依然可以享受荣华富贵,而不是为一个莫须有的梦境痛苦终生。
许是没见过他如此失态,粉衣悠悠地收回目光,看他唇呲目裂,恶狠狠地攥着自己的肩膀,忽然扬起个淡淡的笑。“我对人好,是真的好。你呢?”
玉弘明不明白她何出此言,不由愣住了。“你想说什么?”
“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千方百计把我带走么?”粉衣的声音如她的笑颜一样,始终淡淡地,仿佛她谈论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般。“你带我离开,对我千般好万般好又能如何?你做这一切的出发点,究竟是对我的喜欢,还是对夫君对阿玛额娘的恨?”
“你若问我,我没觉得阿玛他们有欠你什么。虽然我不喜欢皇家,可是你爹作恶多端,多行不义必自毙,阿玛为人臣子收服乱党本就是他分内的事。他做的一切只是奉命行事,你想报仇不去找当今皇上,却只会记恨阿玛,是否过于偏激?”
“再说夫君,汪映蓝喜欢他又关他什么事?夫君是人,他既对汪映蓝无感,你还因此记恨于他,这又算哪门子歪理?何况,”粉衣笑着移开目光,不看他愤恨之极咬牙切齿的样子,“你连自己是否真的喜欢汪映蓝都不知道吧?”
闻言玉弘明愈加地气急败坏,“你……”
“不是么?我总是听到你在强调你付出了多少,却半点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觉。你心里想的念的其实都是你自己,你真正爱的也只是你自己。你的利益,你的好处,你的心情,你的处境,你的想法,你的情感……统统都是最重要的。别人,不管是汪映蓝抑或是我,都不过是你要征服的目标和报复的手段而已!”
“闭嘴!”玉弘明急红了眼,一把将粉衣狠狠推倒在床上,“你没资格跟我说这些!”说完,转身迈出房间并大力关上了门。
听着他慌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远,粉衣只觉浑身无力。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说出自己想说的话确实酣畅,只是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头啊?
天色愈加昏暗了,她却懒得起来掌烛,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黑暗中,直到困意袭来,两眼不听使唤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