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第79章(1 / 1)
乾隆二十一年正月初二凌晨,庄亲王府四阿哥福晋富察氏平安诞下一女,取名——
“小小?!”乾隆端坐在书案后,真真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名字?弘昱取的吗?”适才他已隐去眉间阴郁,仍是素日里潇洒不羁的模样。
允禄垂手立于殿内,波澜不惊。“他不屑管此事。”
不但不屑管此事,任何与宝贝闺女有关的事儿他都没上过心,淡定得仿佛那女儿不是他亲生的一般。
愣了愣,乾隆讪讪地问:“那十六叔呢?”儿子不管,老子总该管管吧。
“满儿喜欢小小。”允禄垂眸淡道。
其真意不言自明,爹爹不疼爷爷不爱的小小已完完全全沦陷到奶奶的魔爪中,由后者一手包办所有事宜了。
打从心里说,他如此不温不火的态度委实气人。乾隆只觉得在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既是话不投机,便不再纠缠。暗叹口气,终是脱口问出心中日夜思量之事。“弘昱的福晋……还好吗?”
“粉衣正在养身,还需调养一阵子才能痊愈。”允禄微微欠身,“今日臣来便是向皇上辞行的。辞官书已上,无由再于京中盘桓。”
“十六叔……你这是……”闻言乾隆怎会不惊,登时目瞪口呆,哑然无语。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脑中却飞快地转个不停。纯妃那日的话儿再度于耳畔响起,现下允禄要走,实是一举收回分散权力的最佳时机,也不必再顾忌那些子午卯酉却不得不思虑再三的事儿。然……呆呆坐了一会儿,乾隆抬眸凝视允禄,依然那么冷漠寒酷,似是自己的决定他都不会在意,心中不由又是一闷。……自己当真舍得吗?
“十六叔,此事朕万万不能允。”
“弘昱御花园杀人一事,皇上怎么想?”
不经意的反问,乾隆更为失措,竟一时无话。
“粉衣捡回一条命,皆是托紫玉人参的福。皇上可知?”
“……”
“起因不在弘昱。皇上可知?”
可知可知,他怎会不知?允禄连番逼问终于让乾隆浮躁起来。对着那折子瞧了好些天,心却乱得寻不到一丝一毫清明之感,拿捏不准自己究竟如何看待庄亲王去留的问题。好不容易寻到个理由支持他离开,立马会有好几个理由跳出来反驳自己。长长吐了口气,勉强按下躁意,“朕不能允。弘昱的事,虽是过火,也在情理之中。”
允禄唇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淡的几乎描摹不出它的轮廓。半垂的眼眸中俱是坦然,收了方才步步紧逼的气势,反安静下来等待乾隆圣断。
他的沉默却更形成一股威慑之力,压制在这宽敞的大殿中,没来由让人心里一窒。“……四堂弟的事朕可以息事宁人,再不提起。纯妃失了妹子,哭哭啼啼也可怜……十六叔和十六婶儿也莫再与她计较……家和万事兴嘛,不若就这样过去吧。十六叔劳苦功高,朕心下自有计量。……眼下白莲教虽剿,天地会的乱党却仍未平。十六叔只当再帮朕一阵,待乱党清平,朕自当赐江苏别院给十六叔颐养天年。”
“何时?”
“……”
“皇上何时允臣一家离开?”
乾隆愣愣地与他对视,想说乱党清平之时,不知为何竟说不出口。大清经历这么多代皇帝,繁华了昌盛了,蠢蠢欲动的乱党却始终未曾平复过。想清平乱党,怎生容易?怔忪了许久,终是不能不答,乾隆猛一甩头坚定地说,“十年。”
允禄微微紧起唇角。“弘昱的事皇上概不追究?”
“绝不追究。放眼满朝文武,惟庄亲王府一家赤胆忠心,朕若不能信十六叔,又能信谁?”
“十年之内臣只接手叛乱之事。”
“这……”乾隆再度迟疑了。偏生自己理亏,话又说在前头,怎地就让他钻了空子呢?
“臣请皇上下旨……”
“十六叔,”急急将他后面的话打回去,乾隆忙道:“朕什么都允了。惟有一件,”见他面无表情,乾隆喟叹一口,“过些时日朕准备东巡,最起码也差个堂弟随朕走一遭吧!”这个条件不算过分呀!庄亲王府出一个保镖,顶上数十武林高手,再艰险的情况都能化险为夷。
“弘曧弘昶。”允禄冷冷地回答。
耶?居然还买一赠一?乾隆颇觉诧异,正要为自己的好运气暗暗欢呼一声,即被他后面的话打住,愈加郁闷。
“臣会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何时启程还未定下。”
果然……乾隆攥着拳头呆坐在书案后,连呼吸声都粗重了很多。天底下果真没有免费的午餐。
“……朕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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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化险为夷,虽然意外,也着实让府中众人松了口气。允禄回府时神色如常,满儿随口问了几句,他皆是不应。若换了平时,俏福晋不闹个天翻地覆决不会善罢甘休。然今时不比往日——她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忙。
“咦?不是刚喝过奶吗?”
“尿布呢?”
“不要碰她!”
暖阁内,满儿嘟嘟囔囔东走西蹿,时不时大吼一声,直吓得人生生起了一身的鸡皮,心肝也颤微微地在喉咙口悬了好半天,才忽忽悠悠重新回到它该在的地方。
挥去冷汗,永蕃闷闷收回手,胆怯地望着素日和蔼可亲、如今却如狼似虎的祖母。他是真喜欢躺在床上转着眼珠的小妹妹,那大大的眼珠仿若墨块般,亮晶晶地。小嘴儿也是红嘟嘟一点,好像……好像夏天里的小樱桃。不甘心地再回头看一眼,他撅起嘴,差点掉下眼泪。
见小侄子委屈,双儿可不依了。“额娘,你怎么这样嘛!大家都喜欢小小,怎么就你自个儿霸占了呢!”
“小小刚安静下来,没看到吗!”满儿瞪大眼振振有词。“一会儿碰哭了再去找你四哥,对着他那张要死不死的棺材脸,好玩吗?”飞个白眼,边整理手下适才收回的尿布,边翻着眼皮看看虎视眈眈围在床前的两个人有没有不轨举动。
“……可是平时都是额娘在抱,我们连插个手指头都不能!好不容易得个空儿想抱抱看,怎地你又不允?是不是太霸道了啊!……连粉衣抱的都没有你多……更别提……”他们这些只能眼巴巴“热”眼旁观的小小亲卫队了。
满儿冷哼一声,“粉衣身子不好,当婆婆自然要勉为其难,多做点苦工。”末了,暗暗嘀咕一句,她这样的婆婆果然不多了。
可惜,旁听的人可没有这种感觉。她话音刚落,双儿的脸倏地涨成猪肝色,差点没吐给她瞧。连小永蕃都品出异味儿,眼里浮出些许鄙夷之色。
好一句“勉为其难”!好一个“大义凛然”!
呕了半天,双儿决定还是不要和老娘撕破脸皮。勉强挤出一脸笑意,“额娘,我们愿意为您分担。您年岁大了……”见满儿不悦地拧起眉,慌慌调转话头,“总之,不要太累才好。阿玛还指着你照顾呢!小小就交给……”
“一边去!”厉声打断她的绮想,重重地将叠成整整齐齐一摞的尿布放回到柜中,这才转回身。“是谁说小小不好看的?现在张张罗罗做什么?”
“我没说呀,我可没说!”永蕃急急辩解,却被满儿一记冷眼吓得闭上嘴,随后被她话彻底击垮。
“你才多大?再练三年就给你抱!”成功击败一个对手,满儿不再理睬蔫蔫的永蕃,只把一双诡诈的凤眼锁在双儿身上。
“……我……我当时不是不知道么……”双儿有些狼狈,委实后悔自己说了那么句人神共愤的话。“小小刚生下来……皮肤红红的……那么小……还没睁眼睛……”
“所以你就那么说?小孩子心性最为纯真,真伤了她怎么办?看小小漂亮了围前围后的,还真会见风使舵。”
双儿一愣,大呼冤枉:“我一直都喜欢小小啊。怎么是因为她现在漂亮了!”
都说婴儿几天一个样儿,这一点在小小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两个月来再也找不到刚生下来时小耗子般的模样,皮肤也渐渐白皙,只是依然小巧,比寻常婴儿小了好几圈儿,却更加惹人怜爱。尤其那双大眼睛,圆溜溜的和弘昱一模一样,黑亮亮又像粉衣,长长的睫毛小扇子般,醒着的时候总是一声不吭转着眼珠四处瞧,逗逗她还会咧开小嘴儿甜甜地笑笑,实在讨喜。满儿更是爱这乖孙女爱到心坎里。满月那天居然送了她一条黄金灿灿的长命锁。式作雪花六瓣,宝石莹润,灿若明霞,看来精美别致非常。锁正面雕琢雌凰,振翅待飞。背面镂刻“凰”字,洒逸秀挺。锁下垂东珠九鎏,鎏各九珠。此锁一出,顿时把众人震得默然无语。如此精细的手工,如此豪奢的投入,堪称长命锁链之上品。
“额娘,这个……很贵吧……。”弘曧咽了口口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满儿得意地扯拍拍小小的脸,暗骂他老土。“御用金匠所制,全天下仅两条,再贵也值得!小小戴上长命锁,从今以后万事如意,长命百岁喽!”
小小懵懵懂懂,小手轻拽脖子上金灿灿的项圈,咿咿哦哦地叫个不停。
这孩子的性子和粉衣差不多,全然不像她老爹冷冰冰地没有一点人气儿。小小爱笑,而且一逗就笑。偶尔哭个不停——虽是偶尔,也称得上绝对的噩梦——因为能安抚她的唯有弘昱。不知道为啥,她就是和爹爹亲,任何人都不好使,包括粉衣。可怜天下慈母心,却总是满眼雾气地看着女儿不甩自己嚎啕大哭,再眼泪汪汪地扯着弘昱的衣袖抽抽鼻子。纵然百般不喜千般不愿,他也只能木着脸将小娃儿抱在怀里,在众人吆喝声中掂两下,直到她止了哭声才撒手。
这一点委实让众人瞠目。小小哭,粉衣心疼;粉衣哭,弘昱心疼。绕来绕去,母女俩将他吃的死死的,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最初他们还担心弘昱会不会把小小直接扣在地上,外送几道剑气。事实证明,粉衣的震慑力还是相当重的。弘昱虽面色清寒,看不出一丝温情,却始终未曾伤害过她。时日一久见二人相安无事,他们也就放下心来。只待小小一哭,直接往粉衣面前一推,弘昱怎有不乖乖就范的道理?
两个月来,小小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受尽万千宠爱。除了酷王爷和冷阿哥,每个人都恨不得把全部的爱投注在她身上——譬如,自己面前这两位。满儿见双儿委屈,永蕃黯然,无奈地叹了口气。“别伤了她。”
这句话换来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雀跃的欢呼,什么委屈黯然俱皆一扫而光。
趁着永蕃爬上床抱抱小堂妹的档儿,满儿又问双儿:“你怎么一直赖在这里?清羽呢?”
“他说要去看看粉衣。我想他们师兄妹总有话儿谈,就没跟去。”
“看粉衣?大醋坛子同意吗?”
“四哥去西山了。粉衣让他出门走走,不要天天守在家里。”
这还差不多。满儿喃喃自语,要是那厮回来,止不住打成什么样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