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天幕乌云密布，空气中带着潮湿郁热的味道，大雨好像随时都会暴落下来。黑白的燕子此刻正贴着地面飞行。
侵晓门，亦称“暗杀组织”，位于南国落归城。直属于圣上,用于查探和暗杀“叛乱”分子。地方官员和世俗政权不得干涉。侵晓门可说是各门各派中最黑暗最可怕的存在。只要听见‘侵晓门’三字，高官平民无不闻风丧胆。无论是什么人，一旦在暗杀密函上出现其名字，就难以幸免的将遭到暗杀。
“苍雁师兄。”门口的屋檐下，一位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声音洪亮，双手毕恭毕敬的将密函呈给名叫苍雁的男子并附在他耳边对他细声说了些什么。他没有搭理身后的人，只抬头看了看那被大风吹压得摇曳不定的苦楝树，细碎的白花在地上卷席翻飞如温柔的细雪。良久，他才回头来接过身后男子的密函。乌黑的信封，血红的印章耀目在信的右下角，上面赫然刻着篆体‘侵晓’二字。这是黑衣王乐寒镜特有的印章没错。他打开信封，取出信纸。
雷声突然轰隆作响，闪电撕裂了浓厚的乌云，燕儿早已不知所踪。大雨顷刻间落了下来，苍白的小花被重重的雨水打湿黏在地上，在小水洼上漂浮着，屋檐上的水滴滴嗒嗒落在白纸上，把乌黑的墨渲染开来像朵花儿，模糊了‘乐雨嫣’三字……
三天后，暮水城清水府。
清水府，果真是冷冷清清，除了门前两个残旧的石狮子，连个门卫也没有，甚至连招牌都结了蜘蛛丝。周围也没有房子，偏僻极了。苍雁伸出手背敲了敲那不再鲜艳的红色大门。过了许久不见有人来开门，他依然不断的敲。再不开门的话他就要越墙而入了，他才刚这么想，门却突然吱呀一声打开，在他的意料之外。
雷声作响，闪电劈到后面的山头上。雨滴起初是一点一点的下，到后来密密麻麻的跟落箭般，打到身上也会疼。黄梅时节便是这样多雨，令人心烦。
苍雁脸无表情，面对轰隆作响的雷声依然波澜不惊。伴随着开门的闷响，他的眸中映出一位约17、8岁的女孩子，好像一朵小小的茉莉那样，纯白细致，却又一副随时都会被风吹落的姿态。最惹眼的是那双充满灵气的琥珀色眼眸，柔柔亮亮好似山涧中淙淙细流的溪水。生命力顽强的与柔弱的小茉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只一瞬间，她已经刻进了他的瞳孔。
“对不起。”少女的笑容有些调皮，见对方还盯着她，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却刚好瞄到他腰间悬挂的玉牌‘侵晓门’。她一怔，心知逃不过，随即抬头一笑：“等很久了么？刚才我一直在后院玩没听见。快下雨了，进来吧。”她转过身，苍雁跟了上前。该死的，她暗暗忖道。
清水府外表一片残旧，里内也是一片冷清。进来之后一个人都没有看见，恐怕这里除了这个女孩子就没有别人了。那么，这个女子应该就是乐雨嫣了。只是，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得验证一下……
“这位小姐可否让我验证一下五芒花？”他的眼神笔直，不带任何感情。
面对侵晓的杀手，她知道她如何反抗都没用，只好稍做计划了。“请跟我来。”
黑暗的房间，桌上的烛光微弱摇曳，照亮了锦红色的床褥与纱幔。少女背对着他，在犹豫中褪下了衣裳。乌黑的发如丝绸散开般披在背上，不长，却也遮住了依稀可辨的五芒花。
他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掠过她那润光柔细的黑发，也划过了她那冰花莹彻的肌肤，圆润的肩头因他温热的指尖一颤，两腮瞬间抹上晕红。乐雨嫣不禁紧张，除了姑姑她的身体还没被谁看过。
他低头凝视，那跟手掌大小的五芒花在烛光下泛出淡金的光芒，华美的线条笔笔相牵形成一朵繁华复杂的五芒花，在烛光下流光溢彩。想必纹这五芒花的必定不是寻常人，起码在普通民间是不会有如此手艺高超的黥师。并且……值得怀疑的是……为什么文的偏偏是五芒花！五芒花是，东国的国花……他看的失神。
见他怔怔的看了那么久，她唰的拉起了衣服，他恍惚中回过神来。
雨滴淅沥沥的洗刷世间万物。乐雨嫣领着苍雁行在走廊上。
“你是我父亲派来的。”她突然停下脚步，垂下眸子。
从这个方向望去，前面一泓湖水被雨滴打乱，湖面烟雾萦绕。景色美好。苍雁看着葱绿与青湖，声线有些嘶哑而不低沉：“黑衣王让苍雁接乐小姐回去。”
她的笑活力极了：“不用叫我乐小姐，叫我嫣儿吧。”
“如果可以的话，请乐小姐即刻与我动身启程吧。”他依旧没有改口。
“好，那你稍等我一下吧。我去收拾一下包袱。”她爽快的转过身子。微风缕缕，他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 ……
一小时过去了，苍雁依旧的站在原地，身影挺拔。两个小时过去了，他开始搜寻着整个府邸。却发现她，不见了……
区区一个小女子，竟给她逃跑了，侵晓门乐寒镜最得意的门下弟子苍雁，竟然让一个小女子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了。这可真会让人笑掉大牙。
天色晦暗，大雨一直下，乐雨嫣骑着她的爱马白色迅风在雨中狂奔，收起青色油伞便急匆匆的跑进路边的客栈。
“跑的够远了吧。”乐雨嫣深呼一口气，拨弄了几下额前的发丝，拍打着被雨水淋湿的衣裳，一身的粘腻让她顿时生起一股厌烦的情绪。她随便挑了个位置，把伞放桌上然后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这位小哥，吃什么？”小二笑呵呵的拿着毛巾走过来。
乐雨嫣突然得意的笑了，还好在走之前乔装打扮成了男儿。就算那个侵晓的人在这恐怕也认不出她来，她放下心来。大咧咧的说：“有没有糯米团子？” “没有。”小二不好意思的赔了个笑脸，心想怎么会有男人喜欢吃那又甜又腻的团子，那玩意只有老人女人跟小孩子才喜欢吃。
“那就来个酸甜排骨，一个青菜，还要个米饭就行了。”
“好咧，小哥稍等！马上就来。”
乐雨嫣无聊的趴在桌上，用伞上溢出的水用食指沾着，在木桌画着一些乱起八糟的图案。很快就干了，她又再画。
一团黑影突然将她整个笼罩，细小浑圆的水珠顿时滴滴嗒嗒的落在木桌上。她没有马上抬起头。心里像鼓槌乱敲一通，慌了。然后她又想，怕什么，现在已经扮成了男人了，就算是今天中午那个找她的男人她也不怕。
乐雨嫣将眉毛拧成一个川字，双眼炯炯发光。一昂起头……
眼前的男子大概二十一、二岁，身子又高又挺拔。胸前乌黑的长直发被雨水打湿而粘腻在一起，额前的湿发不时滴下水珠打湿了木桌。轮廓清晰充满锐气，皮肤细致是小麦色，乌黑的眸子像利刃般闪过一道冰冷的蓝光，挺直的的鼻梁下两片浅红薄唇轻阖着。身上散发着绝对的冷漠与沉静。
这，正是今天中午的那侵晓门的人——苍雁。乐雨嫣不禁干咳了一声，心是止不住的慌张。而后再次心想他肯定认不出她来，然后她信心满满的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贝齿：“这位兄弟，你好。一起坐？”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眼神交接，四周一片寂静。小二来来回回盯着他们两个奇怪的神色把饭菜都上齐了。此刻乐雨嫣僵笑着尴尬极了。
“乐小姐。”苍雁突然开口，他的声线有些嘶哑却不低沉，是非常动听的声音。乐雨嫣一脸沮丧，松了口气怨念的说：“既然你都知道何不早点说？我白紧张了。”
“倘若乐小姐依旧不死心的想从我眼底下逃走的话，那么我只好用绳子把你捆好再送回去。”苍雁说着将腰间的两把刀放在桌上，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敢？”她昂起气的微红的脸蛋，气势十足。
“无所谓敢不敢的，在下只是完成该完成的任务而已。”
“哼！真是无趣，枉你生了一副美胎。”乐雨嫣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酸甜排骨放入口中，酸的她眼睛都眯起来了，肯定放了好多醋。“你不饿么？”她看了一眼坐的笔直的苍雁，发丝上还时不时低落着水珠。他可是没有带雨伞，冒着大雨找到了她。“快吃吧，吃完了晚上赶路。”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有些愧疚。
墨蓝的天色，点点繁星缀满了天幕。微风清凉，两匹马儿在草田中慢慢走过。青草被风吹得跟绿浪花似地一浪接着一浪扑来，深浅交错。
“明天不会下雨。”乐雨嫣抬头看了一眼那满天繁星，又低下头来。在晚上赶路本来就是一种错误，她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双眼疲惫不已，在这荒郊野岭中也找不到地方睡觉，四周也因为下过雨而一片泥泞不能休息。唯一庆幸的是好在现在不会下雨。她不断的揉眼睛，感觉眼睛再也睁不开来了。
“倦了么？”苍雁斜眼看疲倦的乐雨嫣在马背上东倒西歪的，担心她一不小心从马背上掉下来。他拉停了自己的黑色马儿，跳下马背，迅速拉住另一只马脖上的缰绳顺势跳了上去，把她圈在他怀里。
“睡吧。”他把她的脑袋按在他肩膀上，脸上依旧毫无波动。
“你不怕我？”她问。
他却突然笑了，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我可是侵晓门黑衣王的女儿，你不怕我告诉你们的黑衣王你欺负我么？”她闭着眼睛，靠在他颈脖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丝血腥的危险气息，有汗的味道与男人好闻的味道。明明是这样冷酷的味道，却令她心安的靠在他身上。
“正因为你是乐小姐，我才会让你躺在我肩上休息。”他的话笔直，不带轻浮。
马儿慢悠悠的走。他搂着她的腰，未免她一不小心掉下去。“你不累么？”她闭着眼懒洋洋的问他。要是让他这么走一晚，她不心疼他也心疼她唯一的马儿白色迅风啊。
“若找到有适合休息的地方我会停下，你睡吧。”他抬头，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你今天下午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我不是扮成男人了么？为什么你还认得出我来？难道不像么？”
作为一个杀手，观察力是必须的，更别说像乐雨嫣这种细皮嫩肉的女孩子。还有一点就是……那两片浅红薄唇冷漠的阖着，沉默着没有回答。
“你从小在侵晓门长大么？为什么要待在那种地方。”见他沉默，她又问了个问题。
为什么要待在那种地方，他也曾经问过自己，却找不到答案。只是，如果不待在那里的话，那他还能待在哪里？他的命运已经无法改变了。进了侵晓，便出不来了，老了得在那死，幸运的人娶了妻子，也得在那一起老死。可有哪个女人会愿意嫁给侵晓的人？即使有，生了儿子女儿，便在侵晓接替着自己的父母亲成为杀手。为自己的后代铺下罪孽与痛苦么？
背叛者将遭到无情的严刑。离开侵晓的唯一方法只有一个，那便是死亡。圣上害怕从侵晓走出的人会泄漏国家机密，而只有死人，才不会将秘密说出去。他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活着，便是一切。明明知道，可是，他还是自私的夺去许多人的生命。这一条路上，既没有亲情，更没有爱情。甚至友情，都可能随时遭到背叛。
“你有地方让我去么？”他惆怅着反问道，她却睡着了。
她呼吸均匀，睡相安稳。娇小的背贴着他的胸膛，柔软的发丝摩挲着他的颈脖有些痒，两种体温在黑夜中互相氤氲着越来越温暖，他无奈的微笑……
一抹曙色从地平线上升起，愈来愈亮。眼皮一阵刺痛，乐雨嫣蓦地睁开了双眼，周围是一片绿色拌着清晨的鸟鸣声。苍雁在不远处的树下倚着。她眯缝着眼睛坐起身，一件黑色外套随着她的胸前滑落到腿上。她睁大眼睛，拿起外套，重新盖回苍雁的身上。走到小河边洗了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