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瞬好搀着他的手,蓦地收紧。他死了?
——他在南山的采石场劳改,病得很重,眼看不治。
南山采石场,离城不过一百里。
原来他一直离她那么的近。
离那么的近,还不是各自去老,不曾纠缠。连路途中的偶遇,亦免去了。
她要去见他。现在。即刻。马上。
这边养父仍在说
——才子而美姿容,断不能永年。瞬好,周存患是躲不开这个劫了。
瞬好这才想起应该叫养父去家中略坐。
——不必不必。稍后早市开了,我便要去干我的营生。瞬好,不要伤心。有什么呢?你看看我,八十了,又一生就这么过去。下一回我们再见,已是来世的事。
金瞬好看定养父。
清晨,夜气尚未散去,金崇九面孔忽近忽远,就如幼时,隔着昏昏鸦片烟阵看他。一直看不分明。
呵,养父,好多年前你曾说,世间事但凡会上瘾的,都不要去尝试。
是否爱这件事,亦是我应竭力去避免的?
[二十四]
当日瞬好便搭了运蔬菜后回程的货车,去南山采石场。
城外,有繁茂荷塘,一望无边,又有大片绿色麦田,向天铺展。
闻得见泥土味道。
瞬好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身处乱世。
她有出逃的欢喜。
自手袋中掏出烟来吸。
车夫的儿子,本来躺在车斗里睡觉的,此刻醒了。
见瞬好吸烟,十分好奇,凑过来问
——阿婆,吸烟好玩吗?
瞬好懵懂,简单答
——还好。
然而,慢着。
瞬好回过神来。谁是阿婆?
几时轮到她做阿婆?
她缓慢扭头向车窗残破玻璃望去。
黄昏打底,玻璃布一层灰,正好做镜子用。
她见到一个老人。
这不是金瞬好。这怎么会是金瞬好?
金瞬好绝不至于如此眉目不扬。
几时她失却了樱桃口,粗俗了小蛮腰,模糊了胭脂色,颠倒了金步摇?
几时?
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瞬好在自身幻觉和回忆当中沉溺太久,她以为是纤腰一握的美妇去探望她落难的爱侣,然而,真相却实在不过是一个老人要去探望另一个老人。
呵,多残忍。
甚至不许她自欺。
金瞬好急呼停车。嗓音尖锐,几乎不似人声。
之后她顺原路走返回城。
知道自己正一步步离周存患越来越远,才觉得安全。
呵,刚才好险。
金瞬好就是这个样子终于没有再见到那纠缠她灵魂一生的男人。
[二十五]
不久后的一天,扫街时,突然我内心有弦断声音。
嗡嗡之声,激荡体内,在其中穿刺奔突,痛彻肺腑,不肯止歇。
我痛得蹲伏地上。
我在无人的街道哭出声音来。
我知道,存患,你死去了。
终于我没有陪你直到你爱的尽头,生活的尽头和宿命的尽头。
我太软弱了。
对不起。
作为补偿,我将爱你直到我爱的尽头、生活的尽头和宿命的尽头。
呵,多情者不以生死易心,
这世上有太多感情会半途而废,然而我之所爱,是要爱足一生。
我将爱你爱到连我自己亦不敢相信如此爱你的那个人是我。
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