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讲 述（1 / 1）
他们到达驻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方明带着绮云来到了墓室门口。
“怎么，你要带我进去？”绮云惊诧地问。
“对。”
“可是，可是里面有死人！”
“别怕，其实死人并不可怕。他们不会害人，只是面目有些狰狞而已。活着的人有时比死人更可怕。因为他们会微笑着把你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方明说着，走进了墓室。绮云怯怯地跟在他的后面。她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四处打量着，生怕哪里会突然蹦出一个死人来。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了中室。借着外面打进来的一丝微弱的亮光，绮云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口朱漆的棺材。她一下子紧紧地拽住方明的衣服，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别怕，这只是一口棺材而已。来，跟我来。”方明平静地说完带她走进了西室。西室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绮云，做好准备了吗？我要开灯了。”方明问道。
绮云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浑身不住地瑟缩着。方明能清楚地听到她急促的心跳声。绮云下了半天决心，终于鼓足了勇气“嗯”了一声。这是她有生以来所经历的一次最可怕的心理挑战。她希望能战胜自我，走出恐惧的阴影。
方明打开了镁光灯，整个墓室被照得如同白昼。“绮云，你看一看她们好吗？一千年前她们每一个都曾是有思想有感情的鲜活的个体。如今她们早已作古，但她们的故事还在。你不想面对面地和她们沟通，穿越时空的隧道，去了解千年前的往事吗？”方明柔声问道。
“我，我……”绮云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听方明这么一说，她有些动心了。
“来，让我先把这座墓室中的情况向你简单说明一下，你有个心理准备再看好吗？”方明轻抚着她的秀发说道。
“嗯。”绮云仍将头紧紧地贴在方明胸前，全身簌簌发抖。
“这座墓室由北向南共有十八具尸骨。她们全部是殉葬女。最大的二十二岁，最小的才十三岁。除一人之外，其余的人都是被吊死的。”
“那么那个人是怎么死的？”绮云打断了方明的话。
“她是被人一剑穿喉刺死的。”方明的声音有些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绮云听后震惊地问道。
“这正是我要对你讲的故事。”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绮云一下子将头抬起，望着方明急切地回道。
“让我们先来见一见故事的主人公好吗？”方明将声音尽量放温柔些，以减轻她的恐惧。
绮云紧咬着双唇点了点头。她慢慢地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具白骨。
“啊！”她还是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别怕，别怕。”方明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跟我来。”他把绮云带到了西十八号女尸的跟前。
“她是谁？”
“她就是她。”方明说着拿出了小怜的雕像。
“是她！”绮云感到难以置信，“她才那么年轻，怎么会……”
“是的，她的确很年轻。她的年龄永远被定格在了十八岁。一个花季般的年龄却成了她生命的终点。你看到她脖子上的伤痕了吗？正是那罪恶的一剑结束了一个鲜活的生命！”方明悲愤地诉说着。
绮云俯下身仔细地看着小怜颈上的伤痕。它长约一寸，伤口很深。她仿佛看到了那血腥的一幕。一个美丽的少女顷刻间倒在了血泊之中。她的眼睛久久不肯闭上，无限眷恋地凝视着这个曾经带给她许多美好回忆的世界。她舍不得走，她对这个世界还有太多的依恋。可是她不得不走，只因那个残酷的制度——殉葬。它可以任意剥夺人的生命，甚至无需任何理由！绮云不敢再想下去，她只感到阵阵压抑。“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她不住地摇着头颤栗着，口中喃喃道。
“她带走的是与生俱来的美丽，留下的是凄婉哀怨的故事。”方明为小怜的死做出最后的诠释。
“我感到离她很近很近。”绮云将目光转向小怜的雕像，“当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她那飘逸出尘的气质，那忧郁的眼神，凄惨的脸庞，她的一丝一毫仿佛都成为吸引我关注的焦点。她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而她的神韵也许正在于她那段不同寻常的经历。我实在不能将她与那具白骨联系在一起。多么希望她能像这座雕像一样永恒的美丽。”绮云发自肺腑地诉说着内心的感受。整个墓室气氛异常肃穆庄严。
“绮云，你相信人死之后灵魂不死，会转世投胎进入下一个轮回吗？”方明目光呆滞地问道。
绮云一愣，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我……”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就像演戏一样，一个演员在这出戏中扮演一个角色，在下一出戏中他又将换上其他戏服扮演另一个全新的角色。不论演什么，他还都是他，没有变，变的只是周围的环境和剧情。”方明解释道。
“我不知道。”绮云茫然已极，困惑已极。“也许是这样吧，可是我没有切身的体会，我不敢肯定。”
“这正是我一直不肯将她的故事告诉你的原因。”方明不无担忧地说，“我怕你的不信会使我们之间产生难以逾越的距离。老实说，以前我也不相信，但是自从认识了她，我改变了自己的看法。有人说人生如梦，的确是这样的。一生生一世世，我们每个人都在反复做着不同的梦。有欢喜的，有痛苦的，有幸福的，也有悲伤的。当死亡的一刻降临的时候，正是我们梦醒之时。当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之日，正是我们梦开始的时刻。无数次的轮回，使得我们忘却了前世的因缘。在茫茫人海中，也许某个与你擦肩而过的人正是你当初的挚友亲朋。今生以前我是谁？今生以后谁是我？这也许是人世间最难回答的问题。”方明说着将目光转向了那十七具白骨。“我坚信她们这十七个人，现在正在地球的某个角落里开始她们崭新的生活。对于前世的经历她们一无所知。那只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而有一个人却一直未能从噩梦中惊醒，她在极度痛苦中度过了一千个年头。这个人就是她——小怜！”方明强忍着泪水手指着小怜的尸骨说道。
绮云被方明刚才的话弄得茫然不知所措。她从未认真地考虑过人生哲理之类的问题。对于方明突如其来的观点她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但她感觉到他似乎像参透了禅机一般，话语中带着一种超越尘世的味道。绮云来不及对方明的话多加思考，她突然听到了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小怜？”她下意识地重复着。
“是的。她的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楚楚可怜。她的一生也像她的名字一样令人生怜。”
“快告诉我她的一切吧！”绮云请求道，“我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不管这个故事有多么荒诞离奇，都请告诉我好吗？”
方明将自己来卧龙峪时的种种预感，梦中与小怜的相逢以及她所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他如何到北京做头骨复原，从而确定了小怜的身份，以及后来小怜如何向他讲述自己的遭遇，全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绮云。
绮云听完后早已泪水涟涟：“太惨了！”她发出了第一声叹息，“那后来呢？”
“不知道，也许今晚能有个结果。”方明沉重地说。
绮云稍稍有些失望，她是个感情丰富的女孩。每次看琼瑶的小说都要准备好几条手帕，何况这么悲惨的故事呢。她仍旧回味着每一个情节，沉浸在小怜与剑平二人的真情中无法自拔。
“绮云，你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吗？”方明郑重地问道。
绮云微微一笑，真挚地说：“如果换了别人，我也许会产生质疑。但是你讲的，我决不怀疑一个字！”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丈夫。”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与理解。”方明含着感激的泪水将爱妻紧紧拥在了怀里。
当他们走出墓室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二人吃过晚饭，一起在龙泪溪旁散步。他们手挽着手，彼此间充满了温情。绮云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她终于找回了以前那个柔情似水的方明。
“阿明，你说小怜还会和剑平见面吗？”绮云痴痴地问道。
“我不知道，希望他们能再见。否则真的是此恨绵绵无绝期了！”方明说着抬起头来望着天上的明月，“你看，今晚的月色多美啊！”
“是啊，小怜曾经空对一弯冷月度过无数个不眠之夜。今晚我们又对着这弯新月谈论着她的故事。真是明月依旧，世态全非。”绮云慨叹道。
“多希望故事的结局能好一点，不至于让人心碎伤神。可是一看到她的惨死的骸骨，我的心已经碎了。”方明神情惨烈地说。
“阿明，你真的是小怜深爱的萧剑平吗？”绮云惶惑地问道。
“或许曾经是吧。”
“那，那我怎么办？”
方明望着她的样子笑道：“她是我前世的妻子，你是我今生的老婆，一点也不矛盾啊。”
“可是……”
“可是你担心她的出现会在我们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墙对吗？”方明打断了她的话。
绮云默默地点了点头。
“傻丫头，她的出现使我知道了自己前世曾失去过一份真爱。因此我会加倍珍惜今生我已经得到的这份挚爱。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替代的。我对小怜只是同情和怜悯，就像你对她的感情一样。今生今世，我将全部的爱都给了你。”方明解释道。
绮云幸福地将头依偎在方明肩上。能成为他无比挚爱的人是她一生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