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刺杀1(1 / 1)
萧峰带着燕云十八骑赶回南京之时,耶律洪基已在他南院大王的院落内等候着了。听说萧峰归来,耶律洪基带着亲兵亲自出城相迎。萧峰远远望见城门外辽帝那旌旗招展,当即下马,抢步上前,拜伏在地。耶律洪基哈哈大笑,纵下马来,说道:“兄弟,你我名为君臣,实乃骨肉,何必行此大礼?”当即扶起萧峰,笑问道:“怎么样?弟妹可生了?”
萧峰喜形于色道:“生了,托皇上宏福,一子一女,都平安!”
“哈哈!好!好!”辽帝大笑着用力拍着萧峰的肩膀说道:“当贺!当贺!怎么也不带弟妹和孩儿回来让我瞧瞧?嗯,就封我那小侄女为平南公主,封我那小侄子为……”
“皇上,不可!”萧峰慌忙跪拜在地,道:“这封赏之事,小儿小女太小,还请皇上收回。更应孩儿刚出生,内子生产体弱不便长途行走,故而留在岳父母家中休养。臣此来是想……”
“快起来!既然孩儿还小,受封倒也不急!”耶律洪基见萧峰不肯受,也不强迫,上前将他扶起,道:“兄弟,咱二人多日不见,赛一程如何?”
“遵旨!”萧峰道。两人翻身上马,一挥马鞭,向南并骑急驰起来。身后众亲卫紧跟其后。片刻间就已驰出十余里外,萧峰始终落于辽帝半个马身,耶律洪基一拉马缰,哈哈大笑道:“兄弟,这可不像你啊?故意的!”萧峰也笑道:“陛下!”
二人放缓马速,耶律洪基纵马上了一座一丘,立马丘顶,顾盼自豪。萧峰跟了上去,随着他目光向南望去,但见峰峦起伏,大地无有尽处。耶律洪基以鞭梢指着南方道:“兄弟,记得三十余年前,父皇曾携我来此,向南指点大宋的锦绣山河。”萧峰道:“是。”
耶律洪基道:“你自幼长于南蛮之地,多识南方的山川人物,到底在南方住,是不是比在咱们北国苦寒之地舒适得多?”萧峰道:“地方到处都是一般。说到‘舒适’二字,只要过得舒齐安适,心中便快活了。北人不惯在南方住,南人也不惯在北方住。老天爷既作了这番安排,倘若强要调换,不免自寻烦恼。”
辽帝道:“你以北人而去住南方,等到住惯了,却又移来此地,岂不心下烦恼?”
萧峰道:“臣是浪荡江湖之人,四海为家,不比寻常的农夫牧人。臣得蒙陛下赐以栖身之所,高官厚实禄,深感恩德。但如今,萧峰只想跟妻儿能平平静静的过日子,所以,此次回来,是想跟陛下辞官的,还望陛下能成全!”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向他脸上凝视半晌。萧峰不便和他四目相视,微笑着将目光移了开去。耶律洪基缓缓说道:“兄弟,你我虽有君臣之分,却是结义兄弟,多日不见,却如何生分了?这南院大王非你莫属,辞官之事再也休提!”
萧峰道:“当年微臣不知陛下是我大辽国天子,以致多有冒渎,妄自高攀,既知之后,岂敢仍以结义兄弟自居?”
“兄弟!”耶律洪基叹息一声道:“对你当年之事我也略知一二,说到底都是那些汉人南蛮不好,尤其是丐帮一干叫化子,更是忘恩负义。你就不想报仇?就这什么任凭他们如此冤枉你?哼!这可不像我契丹英雄男儿!你看,我他日兴兵,讨伐南蛮,把中原武林、丐帮众人,一古脑儿的都杀了,以泄你雁门关外杀母之仇,聚贤庄中受困之恨,如何?”
萧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多谢陛下厚恩,只是臣与中原武人之间的仇怨,已然一笔勾销。微臣手底已杀了不少中原武人,怨怨相报,实是无穷无尽。战衅一启,兵连祸起萧墙结,更是非同小可。”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说道:“宋人文弱,只会嘴上说说,战阵之上,实是不堪一击。兄弟英雄无敌,统兵南征,南蛮指日可定,哪有什么兵连祸结?兄弟,哥哥此次南来,你可知为的何事?”
萧峰道:“正要陛下示知。”耶律洪基笑道:“第一,是要与贤弟畅聚别来之情。贤弟北番西行,西夏国的形势险易,兵马强弱,想必都已了然于胸。以贤弟之见,这西夏是否可取?”
萧峰吃了一惊,寻思:皇上的图谋着实不小,既要南占大宋,又想西取西夏!便道:“臣此番西去,只想瞧瞧西夏公主招亲的热闹,全没想到战阵攻伐之事。陛下明鉴,臣历险江湖,近战博击,差有一日之长,但行军布阵,臣实在一窍不通。”
耶律洪基笑道:“贤弟不必过谦。这西夏国如今的国王倒也有几分能耐,西夏的士兵倒也勇悍,不过,真要取它,也不是没法,这些我自有打算。”停了停,又接着道:“这第二件事为的是替兄弟增爵升官。贤弟听封。”
萧峰慌忙道:“微臣受恩已深,不敢再望……”耶律洪基朗声道:“南院大王萧峰听封!”萧峰只得翻身下马,拜伏在地。
耶律洪基道:“南院大王萧峰公忠体国,为朕股肱,兹进爵为宋王,以平南大元帅统率三军,钦此!”
萧峰心下迟疑,不知如何是好,说道:“微臣无功,实不敢受此重恩。”耶律洪基森然道:“怎么?你拒不受命么?”萧峰听他口气严峻,知道无可推托,只得叩头道:“臣萧峰谢恩。”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道:“这样才是我的好兄弟呢。”双手扶起他后又道:“兄弟,我这次南来,却不是以南京为止,御驾要到汴梁。”
萧峰又是一惊,颤声道:“陛下要到汴梁,那……那怎么……”耶律洪基笑道:“兄弟以平南大元帅统率三军,为我先行,咱们直驱汴梁。日后兄弟的宋王府,便高在汴梁赵煦小子的皇宫之中。”
萧峰道:“陛下是说咱们要和南南开仗?”辽帝道:“不是我要和南朝开战,而是南蛮要和我较量。南朝太皇太后这老太婆主政之时,一切总算井井有条,我虽有心南征,却也没十足把握。现下那老太婆死了,赵煦这小子居然派人整饬北防、训练三军,又要募兵养马,筹办粮秣,嘿嘿,这小子不是为了对付我,却又对付谁?”
萧峰道:“南朝训练士卒,那也不必去理他。这几年来宋辽互不交兵,两国都很太平。赵煦若来侵犯,咱们自是打他个落花流水。他或畏惧陛下声威,不敢轻举妄动,咱们也不必去跟这小子一般见识。”
耶律洪基道:“兄弟有所不知,南朝地广人稠,物产殷富,如果出了个英主,真要和大辽为敌,咱们是斗他们不过的。天幸赵煦这小子胡作非为。斥逐忠臣,连苏大胡子也给他贬斥了。此刻君臣不协,人心不附,当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此时不举,更待何时?”
萧峰举目向南望去,眼前似是出现一片幻景:成千成万的辽兵向南冲去,房舍起火,烈炎冲天,无数男女幼儿在马蹄下辗转□□,宋兵辽兵互相斩杀,纷纷堕于马下,鲜血如河水一般奔流,骸骨遍野……
耶律洪基大声道:“我契丹列祖列宗均想将南朝收列版图,好几次都是功败垂成。今日天命所归,大功要成于我手。好兄弟,他日我和你君臣名垂青吏,那是何等的美事?”
萧峰双膝跪下,连连磕头,道:“陛下,微臣有一事求恳。”耶律洪基微微一惊,道:“你要什么?做哥哥的只须力之所及,无有不允。”萧峰道:“请陛下为宋辽两国千万生灵着想,收回南征的圣意。咱们契丹人向来游牧为生,纵向南朝土,亦是无用。何况兵凶战危,难期必胜,假如小有挫折,反而损了陛下威名。”
耶律洪基听了萧峰的言语,自始至终不愿南征,心想自来契丹的王公贵人,将帅大臣,一听到“南征”二字,无不鼓舞勇跃,何以萧峰却一再劝阻?斜睨萧峰,只见他双眉紧蹙,若有重忧,寻思:我封他为宋王、平南大元帅,那是我大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他为什么反而不喜?是了,他虽是辽人,但自幼为南蛮抚养长大,可说一大半是南蛮子。大宋于他乃是父母之邦,听我说要发兵去伐南蛮,他便竭力劝阻。以此看来,纵然我勉强他统兵南行,只怕他也不肯尽力。思及此,便道:“我南征之意已决,兄弟不必多言。”
萧峰道:“征战乃国家大事,务请三思。倘若陛下一意南征,还是请陛下另委贤能的为是。以臣统兵,只怕误了陛下大事。”
耶律洪其此番兴兴头头的南来,封赏萧峰重爵,命他统率雄兵南征,原是顾念结义兄弟的情义,给他一个大大的恩典,料想他定然喜出望外,哪能知他先是当头大泼冷水,又不肯就任平南大元帅之职,不由大为不快,冷冷的道:“在你心中,南朝是比辽国更为要紧了?你是宁可忠于南朝,不肯忠于我大辽?”
萧峰拜伏在地说道:“陛下明鉴,萧峰是契丹人,自是忠是大辽。大辽若有危难,萧峰赴汤蹈火,尽忠报国,万死不辞。”
耶律洪基道:“赵煦那小子已萌觊觎我大辽国土之意。常言道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们如不先发制人,说不定便有亡国灭种的大祸。你说什么尽忠报国,万死不辞,可是我要你为国统兵,你却不奉命?”
萧峰道:“臣平生杀人多了,实不愿双手再沾血腥,求陛下许臣辞官,隐居山林。”
耶律洪基听他多次提到要辞官,更是愤怒,心中立时生出杀意,手按刀柄,便要拔刀向他颈中斩去,但随即转念想到:此人武功厉害,我一刀斩他不死,势必为他所害。何况昔年他于我有平乱大功,又和我有结义之情,今日一言不合,便杀功臣,究竟于恩义有亏。当下长叹一声,手离刀柄,说道:“你我所见不同,一时也难以勉强,你回去好好的想想,望你能回心转意,拜命南征。”
萧峰虽拜伏在地,但身侧之人便是扬一扬眉毛,举一举指头,他也能立时警觉,何况耶律洪基手按刀柄,心起杀人之念?他知若再和耶律洪基多说下去,越说越僵,难免翻脸,当即说道:“尊旨!”站起身来,牵过耶律洪基的坐骑。耶律洪基一言不发,一跃上马,疾驰而去。
回到南京城中,耶律洪基自回御营。萧峰回到南院王府之中,才知辽帝从上京携来大排宝刀利剑,骏马美女赏赐于他。萧峰对于王府政务,文物书籍本就不喜,因此府中也没设什么书房,平时和诸将也是在大厅中席地而坐,传酒而饮,割肉而食。契丹诸将见他随和豪迈,对下属亲厚,尽皆欢喜。但此时萧峰心中烦恼,辞官不行,苦劝又不听,一时和辽帝之间,竟闹得僵了。想来他对自己也起了疑心,自己不如还是尽好走吧,可是……唉!
这么思前想后,还未最终决下心来,却听王府外兵卒走动频繁,四周马蹄之声不绝,夹杂着铁甲锵锵,兵刃交鸣之声。心中一惊,知道辽帝终是再不念旧情,要来拿他了。但皇上待自己终究是恩德不小,封王封帅。虽说我决意不肯南征,但我若伤他部属,有亏兄弟之义,我萧峰决不能忘恩负义,唉!这就悄悄走吧,让他拿不到我,也就是了。这么想罢,萧峰悄悄开门出去,见两名卫士并肩巡视过来,他躲了一躲,待他们走过后,才飞身上墙,翻出王府,藏于暗处,伺机而动,见有十余骑驰来,等他们过去后,萧峰悄然点住最后一人的穴道,将他拉下马放于墙角处,拿了他的长矛翻身上马向北门而去。纵马奔到北门,见城门已然紧闭,而城门内密密麻麻的排着一百余人,各挺长矛,挡住了去路。想来王府中人已查知他人已不见,各城门应该都有守卫守着了。他一心只求脱身,不愿多伤本国军士,右足在镫上一点,双足已站上了马背,跟着提了一口气,飞身便往城门扑去。这一扑原不能跃上城头,但他早已有备,待身子向下沉落,右手早将长矛插入城墙中,一借力,飞身上了城头。
向城外一望,只见黑黝黝地并无灯火,显是无人料他会逾城向北,竟无一兵一卒把守。萧峰一声长啸,向城内朗声道:“你们去禀告皇上,说道萧峰得罪了皇上,不敢面辞。皇上大恩大德,萧峰永不敢忘。”说完转过身来,只要一跳下城头,那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也无拘无束了,从此后,更可与阿朱孩儿逍遥自在了。心中喜悦,正要纵身下跃,突然之间,小腹中感到一阵剧痛,跟着双臂酸麻,接着双膝一软,坐倒在地,肚中犹似数千把小刀乱剜乱刺般剧痛,忍不住“哼”了一声,脑中一个场景闪过:皇上身边的亲兵侍卫送来皇上所赐给他的美女,骏马,宝刀宝剑之时,饮酒祝贺自己受封平南大元帅。难道,那酒里竟有毒?
此时萧峰全身痉挛,牙关相击,努力气运丹田,想将腹中的毒酒逼出。哪知不运气倒还罢了,一提气间,登时四肢百骸到处剧痛,丹田中内息只提起数寸,又沉了下去。耳听得马蹄声奔腾而来,急又提一口气,却觉四肢已无知觉,知道所中之毒厉害无比,不能以内力逼出,心中暗叹,实是自己太过大意了。
他全身如受烈火烤炙,又如钢刀削割,身体内外同时剧痛难忍,耳中听到两扇厚重的城门轧轧的开了。数百名骑兵冲出北门,呐喊布阵。一队队兵马自南而来,络绎出城。萧峰坐在城头,向北望去,见火把照耀数里,几条火龙远在蜿蜒北廷,回头南望,小半个城中都是火把,但听内外的将卒齐声大叫:“反贼萧峰,速速投降。”
萧峰忍过腹中又一阵的剧痛,大声道:“如此畏畏缩缩,算得什么契丹男儿?你们要拿我便上来,同我一起去见皇上。”
众武士一怔,一齐躬身,恭恭敬敬的道:“是!咱们奉旨差遣,对大王无礼,尚请大王莫怪!”说罢,众兵还刀入鞘,上来两名武士,恭敬的躬身站在萧峰两边,萧峰此时无力,扶着两人的肩头,挣扎着站起身来,五脏六腑却痛得犹如互在扭打咬啮一般。两武士扶着他一步步从石级上走下城头。众将士一见萧峰下来,不由自主的都翻身下马,城内城外将士逾万,霎时间鸦雀无声。一名将军牵过自己的坐骑,扶着萧峰上马。一行人前呼后拥,南归王府。众将士虽然拿到萧峰,算是立了大功,却殊无欢喜之态。
到得王府,耶律洪基也不和萧峰相见,下令御营都指挥使扣押。那都指挥使心想萧大王天生神力,寻常监牢如何监得住他?当下心生一计,命人取过最大最重的铁链铁铐,锁了他的手脚,再将他囚在一只大铁笼中。这只大铁笼乃是囚禁猛狮之凶兽之用,笼子的每根钢条都是粗如儿臂。铁笼之外,又派一百名御营亲兵,各执长矛,一层层的围了四圈。王府之外,更是有一队队的亲兵严密守卫。耶律洪基将原来驻南京的将士都调出了南京城,以防他们忠于萧峰,作乱图救。
萧峰靠在铁笼的栏杆上,咬牙忍爱腹中剧痛,也无余暇多想。直到第二日晚间,□□的药性才慢慢消失,剧痛才减。萧峰力气渐复,但处此情境,却又无法脱困。若只是自己一人倒也罢了,可如今,阿朱和孩儿还在大理王府中等着自己归去,若一进等不到自己,他们会不会寻来?到时,不是反被辽帝给拿做人质了吗?但现在这样,就是自己再心急也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