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忘江湖（1 / 1）
馥香在宫里占了间房，摆上张桌子，放一壶茶，一碟云片糕，堆一堆资料，大开窗户，烂漫的阳光洒进来。
她首先见了张小四退休说明里推荐的几个人，除了不在帝都的李忆。面试过程很令人满意，说明张小四的眼光还是很精准的。她留了两个人在身边，一个叫喻荣，一个叫宁天。其余人都得到提升，李忆很不幸，被原物退回。
李忆得到消息，郁闷了一阵，韦嘉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谁让咱们当时不在帝都呢。”
李忆看一眼他，没声响。阁主要用一个人，会单凭面试来确定吗？
喻荣和宁天兴奋之后，立马被泼了盆凉水。试验期副阁主的第一件差事，就是阅读萧家抄家回来的大堆资料。
馥香叉着手笑，你们以为副阁主的位置是那么好坐的吗？你们光看到张小四表面上的风光，没见过他夜不能寐通宵达旦的抓狂状态，所以，先好好体验一下吧。
所以，馥香就只是坐在桌子后面，有一茬没一茬地喝着茶吃糕点，等隔壁的两位书童把有用的资料整理出来送进来。
但萧家毕竟是萧家，重要资料挪得一分不剩，留下的就只有几十年前的老皇历。馥香精神绰烁地翻查那些资料，从靖朝末代，到梁朝初年。
喻荣和宁天是好小子，出现过的人名地名条理清晰地记录下来，馥香稍稍迟疑，提笔，在纸上涂涂写写，一会儿，画出一张关系网来。
她看了看，点中一个人名，这个“舒培”是谁？
想一想，啊，她好像认识姓舒的人。
女人，未出嫁前都叫她的小名，出嫁后随丈夫的姓，叫某某夫人，久而久之，连自己娘家的姓都被遗忘了。
馥香顿悟地笑，这样，当年的那场骚乱，也不是没有原由的吧。
“唔，舒培？”
一只手伸过来捉起了啃掉一半的云片糕，馥香呆呆地望着他把糕点整个塞进嘴里，“呃”一下。
那个，她吃过了。
迦凉咂咂嘴：“怎么了？”
馥香尴尬：“没什么。”
迦凉的手指在纸上敲一敲，拿起笔来连上两个名字：“舒培——施放”。
馥香问：“施放？前朝乱党？”
迦凉点点头。
馥香惊诧：“真的跟乱党有关？”
迦凉问：“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撤掉张小四的职务？
馥香摇头：“只是有些猜测，没想到真是这样。”这好歹是帝都天子脚下，我不能明目张胆地带着前朝“余孽”去抄本朝大员的家吧，多少要给你留点面子，何况，的确到了该换新鲜血液的时候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馥香皱眉：“萧家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迦凉直起身：“乱世出英雄。”
馥香白眼：“萧家人真变态。”
迦凉笑：“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罔顾天下兴亡，是很变态，更变态的是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馥香笑出来，过一会儿，猛地想到什么：“那葛青？”
迦凉叹口气：“聪明，聪明得心狠手辣，聪明得铁石心肠。”
馥香皱起眉：“不会是个好皇帝。”
迦凉愣一下，笑，只有她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跟他谈皇位继承权问题。
“所以，葛洲要成大器，还需要历练。”
馥香明白了：“所以你让他一个人在江南自生自灭？”
迦凉摇头：“错，他还得保护他的弟弟。”
馥香咧咧嘴：“小孩子要成长还真是困难，要被他爹丢去狼群。”
迦凉笑：“放心，那小子精得很，没准还能弄顿狼肉大餐。”
馥香倒在椅子靠背上：“那么，岂不是没有我可干的事了。”
迦凉拍拍她的头：“本来就没有你的事。”
馥香喃喃：“真见外。”
迦凉笑：“剩下的事，我会处理，所以，你就放心吧。”
馥香抬头看他：“你赶我走？”
迦凉没有看她，视线远远地飞出了打开的窗户，淡淡地说：“你应该过上平静的生活。”
馥香的脑子里刷地闪过一个人影。萧茈，他还在遥远的江南等她，平静的生活，她不想再错过。
她抬起眼来凝视眼前的人。她爱了几十年的男子，有坚定的眼睛和怀抱。大到肯为她视人命钱财如草芥，玩忽职守只为免除她一点点受伤害的可能。小到毫不犹豫地吃她吃剩的东西，并咂嘴点头，真好吃。
但她始终明白，他们不可能。
在乱军中她曾迟疑于一个孩子惊惧的眼神，迦凉为她挡开纷涌的攻击，转身一刀劈下，那孩子断了气，她也从此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他的身边，永远都无法放下屠刀。
迦凉，你是魔鬼，要跟在魔鬼身边只有习惯杀戮和心机，我却无法过那样的生活。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馥香沉默了一会儿，点头：“也好，我会尽量帮你打探萧家的消息，你有了拔剑和萧绛离的下落，也要及时通知我。” 顿了顿，“还有，白龙虽然贪财，可是不可信，别再给他钱了。”
迦凉道：“嗯。”
馥香拈起一块云片糕，端详了一下，抬头笑：“兄弟们好久没聚过了，把他们叫来吧，大家见一面。”
迦凉愣了一下，皱眉：“要让他们来帝都？”
馥香点头：“私人聚会，人来得越齐越好，我也会叫我的人过来。”她停了一下，说，“我的最后一点小小要求。”
半晌，迦凉允诺：“好，你看着办吧。”
张小四给喻荣和宁天交接任务。
张小四一脸灰败地给两个春风得意的小子交接任务。
张老大余威犹在，喻荣撞撞笑得傻兮兮的宁天，两个人立马一脸沉痛。
张小四合上册子，咳了一声：“无据阁的人员部署就是这样，钱庄那边的生意是子珉先生在管，你们虽然不用插手，但要跟他打声招呼。”
两人连连点头。
他扫了他们一眼：“平时你们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往下部署，但阁主交待的事要放在首位，照着做就行了，不用问为什么，如果她认为你们有必要知道，会告诉你们的。当然，这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顿了顿，“还有，对阁主的任何事，都不要大惊小怪，了解了吗？”
两人极其真诚地点头。他们对阁主当然不敢大惊小怪，阁主永远容颜不老，这已经够诡异的了，还有什么更诡异的事呢？
张小四突然慢慢地，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得两人毛骨悚然：“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可以来问我。”嘿嘿，你们就等着罪受吧。
喻荣和宁天对视一眼，苦笑，老大，哪敢劳烦您啊。
张小四轻轻地叹了口气，这风风雨雨的大半生，终于要结束了，他也该回去养老了。
这个时代是属于年轻人的，没有人可以永远霸占下去。
当然，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