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复当年(1 / 1)
一切仿佛回到从前。
记得他们的队伍攻进帝都那一夜,城里杀声震天,禁军与义军交缠的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空,整个帝都仿佛燃起了滔天大火。
馥香想,啊,噩梦,牲畜一样的人命,满手的血,一路杀戮看不到尽头,阳光照进来,血都是黑的。我从不想制造地狱,但生活无时无刻不在逼迫我们。
进宫的时候,禁卫军封了路,把皇城围成个铁桶,她一把剑,带了十几个人闯进去。杀人如草芥,人头像西瓜砸落在地上怦怦响。
怦怦,怦怦怦,再无其它声响,怦怦,怦怦,人头纷纷落地,怦怦,怦怦,心脏跳得要麻痹,迦凉,迦凉,你在哪里!
地狱,呵,地狱,我不介意,我早已接受杀神之名,只要那个人平安。
她追随着蜂拥而去的叛军,远远地,见一扇朱红大门,心里微微怔一下,光明殿,又是光明殿。
门缓缓打开,有人站出来说话,她认得,那是从前迦凉的部下,叫司徒敏行的刺头。
“皇上有旨,自动缴械者,从轻发落。”
一阵不满及嘲讽的喧哗声,然而,却无人敢上前。
馥香冷笑,胆小鬼。
司徒敏行微微摇头,叹气一样:“执迷不悟。”
有人嚷嚷:“少说废话,动手!”
司徒敏行伸手,接过旁人抗上来的大刀,轻轻松松甩起,驻地睨视,牙缝里一声冷冷的:“谁敢。”
馥香笑,哟嗬,气势不减当年。
无知即无畏,总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现今造反的小辈们,怕是很少有人知道司徒当年“刹刀”的名号。
馥香无心看单挑对群殴的打斗场面,只是想,怎么办,怎么才能最快最有效地解除掉他身边的威胁?灭掉幕后黑手吗?那个叫萧绛离的小孩子,如今想必很不简单。她没有时间去闯过萧家重重严密防守未知陷阱,而看这情形,迦凉一方撑不到日出。
杀吧,如果把禁军杀光,或许就能争取到从长计议的时间。
她有些疲劳地想。
只是这样想着,身体已先做出反应。□□的马吃痛,高嘶一声冲入蚂蟥般的人堆,青隼剑上厚厚血痂,已经没有光彩可言。
杀,杀,杀。
“将军!”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司徒敏行的声音嘶嘶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她无暇多顾,脸上挂一个机械的微笑,算是在打招呼。
杀,杀,杀。
对于突然参战的众多高手,叛军有些反应不过来,许多人带着错愕的表情看着自己无头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下去,他们参军时间短,尚未经历实战,对这血腥的场面几欲呕吐。
杀,杀,杀。
在乱哄哄的一片喧哗中,她红了眼,忘记了目的。
直到。
直到大门完全打开,自耀眼的灯光中慢慢走出一个人,皱着眉,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馥香?”
她轻轻挑起嘴角,是我呀,我回来了。
一声惊呼:“皇上!”
她抬头,一双坚定的眼睛停在她面前:“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她微笑,当然。
你知道我会守护着你,你知道我会陪伴着你,我们的牵绊是一种魔力,你知道只要你遇到危险,我就会不顾一切地来找你,可是,仅仅是你有危险时。
我们没法用爱的名义相处,在其它时候里。
馥香轻轻说,“一起杀?”
“好。”迦凉微笑,好像只是给小孩子承诺了一枚糖果。
司徒敏行发誓他今生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屠杀。
殷红的,猩红的血,溅起来,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一股还未落地,另一股已喷射而起。修罗场里,只有那两个人的身上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一袭青衣,一袭紫衣,急速分开又偶尔交会,像花丛里两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亲密地触碰一下,又分离而去。
他记得当年在军中,两位将军总是争吵多多意见多多,可是只要作战,两人永远站在一起,背靠背死守,如双头雄鹰。他知道他们之间的默契曾经打击了军中多少香启将军的仰慕者。可无论怎样,只要看到那两个人,就好像看到了光明。
然而屠杀,毕竟是屠杀。
在浩渺的人群里,那两人像蝼蚁一样苦苦挣扎。
司徒回过神来,吼一声:“都愣着干什么,保护皇上!”
所剩不多的御前侍卫加入战局,局势仍旧一边倒,司徒想,完了,明年今日就是我的死祭。
望一望不远处,他微微地笑,罢了罢了,能同那两人死在一起,也是一段传奇。
然后突然胸中一股豪情,他大喝。
馥香微微顿了顿,在掠过迦凉身边的时候说:“司徒还是那样。”带点笑意。
迦凉低声:“那个愣头青。”
馥香笑了,只有那样心思单纯的人在你身边才是上策。
万人之上的人啊,坐这个皇位真是不容易。
馥香问:“怎么办,我们冲出去?”
迦凉不说话,沉默地手起剑落。
馥香怔,是啊,这不是保住性命就能解决的问题,还有皇权,只要出宫,皇位就保不住了。
无据阁为了不和朝廷起冲突,一直以来在帝都都很少布置人手,紧急时候根本找不到可以调集的人。天衣?不能指望他们,一群内部矛盾重重的杀手,在高万里那种鼠辈的领导下,怎么肯来救她,就算来了,也会来晚。
怎么办,怎么办,都怪她一心只想着来救人,来不及做部署,才会落到这种下场。
说白了,是太自大了。
迦凉都已经做到暗杀萧家首脑的这一步了,想必是没有更快捷有效的方法好想,只是没有料到萧家行事太大胆,竟然直接逼宫,是不怕担骂名了。
眼看手上越没力气,山穷水复,耳中隐约有不同寻常的杀伐声传来。馥香惊觉回头,是另一支队伍冲进宫来,心头大喜,无据阁!是无据阁的人!
子珉终究还是做了准备,就算千方百计隐瞒她,但到底在帝都做了准备。他不想失去她,他也不想让她失去心中所爱。
这个死孩子。
忽然一声吃痛,她回过头,迦凉砍倒一个士兵,手臂上拉开一条口子。
“笨蛋,帮我挡什么!”她急骂。
迦凉淡淡说:“还是会痛嘛。”
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你伤了我们怎么打,笨蛋……”
迦凉看她一眼,把剑换到左手:“别担心。”
笨蛋!笨蛋!馥香在心里骂,眼泪却急不可待要流出来。
迦凉露出一个不可察觉的笑容,呵,笨蛋,总是被你骂笨蛋,可能是骂笨了吧。
一个嘻嘻笑的声音从高处传来:“皇上真是好悠闲,大敌当前还有心思打情骂俏。”
馥香仰头看,愣住。当年那个小豆丁已经长成个风姿飒爽的年轻人,而且,还要取他们性命。
司徒敏行大喊:“臭小子,有种下来和我单挑!”
“哎呀呀,好怕啊,”萧绛离佯拍胸口,“司徒大人,你这样很没有礼貌哦。”
迦凉高声:“萧绛离!”
萧绛离沉下脸来,挥手,打斗停止,众人拭目以待。
“何事?”
迦凉道:“你要悔改还来得及,我会容你二十年。”
萧绛离忽然大笑:“皇上真会讲笑话,我要是撤兵,你能多容我一天?而且老头子,你还能再等二十年么。”
老头子?馥香笑不出来。
迦凉道:“你要清楚,只要我活着,你就不可能得逞。”
馥香想,只要活着,这好办。
萧绛离依然笑,云淡风轻地:“皇上,你觉得你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迦凉微微皱眉,猛然举剑。
“来不及了,你拖得太久,毒素已经扩散到全身了。”萧绛离拄着脑袋看着他。
馥香惊,低头望向他的右手,伤口已经流出黑血。
“混蛋!”她呲着牙低声骂。
萧绛离冲她咧开嘴:“落阁主也稍安勿躁,你要是能立刻带他就医,或许还有救,当今皇后不就是药王的嫡传弟子么……不过,可惜没有机会了。”他惋惜地摇摇头,忽然身形起,大鸟一样飞扑下来。
馥香抬剑相抗,震得虎口发麻。
完了,胜算无多。
萧绛离那张脸近在咫尺,她不想理会,扭头看迦凉,这个笨蛋,谁让他要挡那剑,如果他们联手,这个毛头小子不在话下。
迦凉苦笑,倒在司徒怀里。
馥香着急,她虽然不会受伤,可是萧绛离和他的叛军挡在这儿,她没有能力带迦凉离开。
竟连陪他一起死都做不到。
她突然很想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