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闹元宵（1 / 1）
义军定都淮安，国号梁，以其为国姓。
然而史书中，却没有任何关于烈武帝原本姓氏的记载。
帝国初立，减赋休税，休养生息。正值元宵佳节将近，烈武皇帝下旨，正月里解除宵禁，众人皆可欢庆到天明。
已经没有多少人会记着那些血腥了。
元宵节一大早，烈武皇帝正要前往光明殿处理积压的政务，却在回廊上被一个青衣的女子拦住了去路。
随行众人一阵慌乱，但很快就看清了，是香启将军。
馥香言笑晏晏，拉起皇帝的手猝不及防地跃出了禁宫的高墙。
开国皇帝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被掳走了。
“喂，你要带我去哪儿啊？”被摁住头躲在假山石后的时候，迦凉板起脸问她，眼里却藏不住笑意。
“今天是元宵节呀，当然要带我们克勤克俭的皇帝陛下出去散散心啦。”馥香冲他眨眨眼。
迦凉微笑地沉默着，又想起了少年时，他们躲躲藏藏地避开师父的视线，只为了山上那些令人垂涎欲滴的桃子。
“换上衣服，我们走。”
乱世结束后的第一个元宵节成了万人空巷的盛典，无数的花灯悬在街道两旁像一条炫目的河流，如果是夜晚的话，想必会更加瑰丽。经历过战乱流离的人们越发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平静，所有人脸上都是欢悦而满足的笑容。
“老板，这个糖人多少钱？”“小姑娘，这豆花是你煮的吗，真好喝。”“我要一个嫦娥奔月的花灯。”“哎呀呀，这个面条好味道呀。”一路上馥香像个兴高采烈的孩子一样什么都要尝个新奇，拽着迦凉的手东奔西跑，往他的手里插满了糖葫芦、纸灯、布娃娃之类的东西，可怜习惯于统领大军的皇帝跟在她身后像个跑腿的小厮，眼巴巴地只见她往自己身上堆积东西却只能无奈地接受。
可是迦凉心里是高兴的，自从十九岁那年馥香跟着自己一块跑出方丈岛之后，他就再没有见过她那么清亮的眼神，干干净净如同少年时的岁月。她的眼神撒谎的时候明亮，难过的时候迷离，平时也总是黯黯的，望不到底，而现在的馥香却是真真实实的自己，是那个为他所熟知的单纯快乐的小丫头。
“哎，老汉，你喜不喜欢这个皇帝啊？”在卖水饺的小摊上，馥香吞下一个热腾腾的水饺随口问老板。
迦凉的眉头皱了皱。
“别乱说别乱说……”老板似乎很为难的样子，“哪能说不喜欢，当初渭河水灾的时候，官府咬死了不肯放粮，可是那时候的烈武将军一来啊，就立刻给我们开了仓，这样的好人，谢都来不及呢。”
馥香冲着身旁的人眨眨眼，满脸狡黠的笑意：“那老汉你想不想见见他？”
“那当然是想了，真想看看烈武皇帝是不是像传说的那样有三头六臂，可是那样的人物，哪能想见就见啊。”
馥香哈哈大笑起来：“没准你就是有这个运气，说不定啊，他还来这儿吃饺子呢。”
老板也乐呵呵：“托你吉言啊小姑娘。”
迦凉这才明白过来，感激地冲她笑笑，却被一筷子打了头。
“看什么看，吃饺子。”
似乎某处的灯谜开了，街上盛装的人们全都朝一个方向蜂拥过去，在帝都这极度繁华的街道上，有两个人逆流前行，如同劈开水流的小小礁石。
“馥香。”他在拥挤人流中把她护在怀里，低声地唤她。
“嗯？”
“馥香，嫁给我，永远留在我身边吧。”
明显地感觉到怀中的身体一个趔趄，他赶紧扔掉了手里的东西扶住她。
“嗯。”馥香背对着他，轻轻地回答。
迦凉愣住，不可置信。
“真、真的？”他失笑。
“还煮的咧。”馥香撞了撞他的胸口，埋怨道，“你看都把我的东西弄掉了。”
“我再给你买！”迦凉被巨大的欢喜冲昏了脑袋，眼神灼灼，语无伦次。
“好啊，走吧。”在人潮中，她拉住了他的手。
夜幕降临的时候，街道旁的花灯逐次亮了起来，一瞬间帝都中流淌开了一条绚烂的灯的河流，照耀着不断飘扬的五色锦幡。在满月和花灯阴翳的光芒下，这幅场景像极了乱缀了繁花与云霞的画卷。人群在这河流中不知要被带向何处，只觉得在路边食物腾腾的热气和不知何处飘来的丝竹之声中，飘飘然地似乎要浮了起来。
馥香提了只绘满了栀子花图案的灯笼，牵着迦凉的手在河边的僻静处坐了下来，漫天的星月交辉，被映照成粉色的云彩缓缓地飘过头顶，落在河里虚幻得像一个梦境。她轻轻靠在迦凉怀里，仰头看着斑斓的夜色，月光与灯光交织着落入她眼里，那里涌起一片脉脉的光。
“迦凉，今天晚上好漂亮。”
“你更漂亮。”
“好肉麻。”馥香装作被冻得缩了缩肩膀。
“我说的是实话，你以后天天留在我身边，就得习惯。”迦凉无辜地看她。
顿了顿，她说：“其实，在你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想要离开你。”
他的神色骤然暗了下来：“那为什么不走？”
“因为当时我告诉自己，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体谅你，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一边，世人的评价算什么，只要能这样站在你身边，其他的都无所谓。”
他动容：“谢谢。”
“能做的，我都已做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新时代已经开启，我父亲的仇也已经报了。
“其实我好想爹娘，也很想师父。永明府起火的那天，师父从娘的怀里把我抱出来，可是我娘，已经没救了……你知道的，那只老狐狸告诉师父说，是有人指示的……我没事的，就是在想起以前的时候……”
“别说了，以后有我在。”迦凉收紧了手臂。
“还有，你要善待善广，你们是兄弟……也要，好好对紫苑……”馥香的话头突然滞住了，迦凉狠狠地吻住她，手指穿行过她轻柔的发丝。这个吻绵长而凶狠，几乎让她窒息。
松开她，迦凉愤愤的：“为什么总是要想着他，我会让他封侯拜相的！我说馥香，今天晚上不许想到别人。”
馥香在惊慌中笑了，好像有些脸红：“好。”
他在栀子花灯忽明忽暗的光芒中亲吻她熟透的耳廓，心里漫溢着幸福。
“你第一次吻我。”馥香闷闷地开口。
“不是，好几次了。”
“啊？什么时候！”
迦凉笑眯眯地看她羞红的脸：“都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啊。”
“你趁人之危！”
“随你怎么说。”
“……”
夜近三更，失踪了一整天的皇帝终于回到了宫中。两个人牵着手，慢慢地徜徉在九曲回廊里，月色依旧明亮。
“馥香，从明天起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专心地留在宫里，准备好做我的皇后。”迦凉忽然心潮澎湃，用手臂将她圈在怀里。
馥香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晃晃悠悠，总让人疑心什么时候会坠落下去：“迦凉，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他的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三更的鼓梆声在此时响起，馥香的笑容蓦然消失，真仿佛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我不能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