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爱的转折点（1 / 1）
１４
碧雅决定昂然面对惩罚。
她向来是好孩子，清楚做错事就要受惩罚的道理，但是她也承认，再没比这次更令她感到恼火的了，她想不到杰书恩竟然要惩罚她！
杰书恩要惩罚她————这个想法像条毒蛇咬住了她，然而她逃不掉，不仅因为她是他妻子，还因为她无法因此下定决心离开他。
回到绿宫之后，杰书恩的卧室已经搬到了她的隔壁，这种效率让人不免猜测他惩罚人的速度是不是也一样快。然而他没有立刻拖她去拷问，他还是理性而有礼，很温和地让她回房去换掉礼服。
另一件有效率的事发生在卧室里，皇太子妃的女官到了，她是一个看来和气实际干练的中年妇人，带着四个训练有素的女仆正在重新整理妃殿下的房间。碧雅被吓了一跳，她没和太能干的女人打过交道，不过对方的态度恭敬，很快做了自我介绍，并且在不打扰皇太子夫妇相处的前提下告退了。
“希望你能满意杨夫人，虽然她是寡妇，但是个很能干的人。”
杰书恩用不能理解的行动力突然出现在碧雅面前，不，实际上是身后，于是她又被吓了一次。
“是、是的。”她怨恨他前后不一的处理态度，一件对他来说明明简单的事，他偏要拖延很久才完成它，让人很难不联想他改变态度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容貌，但是她很快又否定这一点，她没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她现在处于作战阶段，必须昂然面对惩罚。
“那就好。”杰书恩其实很累了，因为身体不允许，他没一次参加宴会到这么晚，而且他从没喝过宴会上的酒，这次的例外完全是疏忽，他为完成事情最困难的部分高兴过头，结果无意中喝了帕拉迪斯公爵递来的酒。“以后就方便很多了。”然而他不想去睡，不想太快结束这一天，实际上是和碧雅相处的每一天，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会对生活变得这么留恋，会这么计较流失的每分每秒。
他看着碧雅，可惜她体会不到相同的心意，她倔强地抓紧自己的裙摆，很不客气地说，“你说吧！快说吧！”
“那好吧。”杰书恩觉得惋惜，但是勉强他人不是他的性格，“晚安，做个好梦。”
一直到他消失在门口，碧雅还不敢相信他只是来跟自己道晚安。然而当她确定这一点，却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喜悦。她独自坐在床前，感到深深的孤独，其中更包含着一种非常陌生的情绪，她沮丧、失落得几乎是焦躁不安。她发现自己并不希望这一天结束，尤其是在最终选择随时都可能出现的时候，她意识到他们共有的时间其实很短暂，其威胁之大甚至超过杰书恩要命的病弱身体，可是该怎么做，她不知道。
这时候杨夫人来请她去沐浴，中年妇人有蜂蜜色的头发和眼睛，亲切真诚的态度也像是蜂蜜般甜美，虽然她不漂亮也不年轻，和碧雅的母亲毫无共同之处，但是此刻正好填补亲情的空缺。
碧雅犹豫着请杨夫人留在浴室里和自己说话。这要求让人觉得不自在，但夫人将它当作是否适任的一种考验，于是留下来。最初她们因陌生而有些无话可说，不过害怕孤独的情绪最终占了上风，碧雅开始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怀念家人，尤其是十二个姐姐和在英格兰的弟弟妹妹，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她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又该怎么生活。
杨夫人表示同情，更重要的是她说她能理解，碧雅以为这是客套话，但杨夫人接着说了自己的经历，三十四年前她从大海那边的国家嫁到这里，她的丈夫本来只是商人，不料一场战争让她们有机会继承那原本不可能属于他们的头衔，她从商人的女儿成为商人的妻子，然后突兀地成了伯爵夫人，她对新身份很不适应，以至于每次收到皇宫的请帖都会难受得不断呕吐。
这绝对是很严重的状况，碧雅几乎忘掉自己的烦恼了，“那么你怎么做呢？”实际上她是替自己问这问题，杨夫人的状况与她并不相同，至少没有一条会说话的狗时不时跳出来逼迫她选择。
于是杨夫人说了自己的丈夫，她很感激老天给她美满的婚姻，杨伯爵很爱她，尽力保护并且宠爱她，“为了这份爱，我明白自己必须克服一切困难。”她花了差不多六年时间适应，最后她还是不能成为最好的伯爵夫人，但是她找到另一种发挥其才能确定其价值的工作，她成了一位受好评的女官，服侍过包括岚雅皇妃在内的很多高贵女性。
碧雅觉得夫人很幸运，可以确实感到一个人的爱，并且愿意为了这种爱奉献自己。她知道杰书恩对她好，但这是不是爱，她不能确定，至于她自己，她感激甚至喜欢杰书恩，但这又是不是爱，她同样不能确定。她努力回想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可是其中找不到太多可以印证爱情存在的东西，或许该算上那些亲吻和关上门的单独相处，不过她不知道那个究竟是激情还是爱情。
她忍不住叹息，叹息自己对爱情了解得太少，而且这么私密的事情，怎么也不好意思向眼前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夫人请教。
伯爵夫人是有经验的人，隐约感到皇太子夫妇之间的异样，不过让人欣慰的是，对于政治联姻来说，他们的相处算是很完美了。她很明智地将话题转向家庭，婉转地提醒年幼的皇太子妃要懂得把握机会，人生的改变往往由于一个微小的不当选择，或许最终还是会得到幸福，但将不再是最初追求的幸福。
这个话题让碧雅大笑，她又振作起来，她可以确定自己已经放弃最初追求的幸福，她仿佛已八百年没想过通过离婚获得巨额赡养费的事了，诚然杰书恩温和的性格很容易让人随他一起对生活感到满足，不想冒险经历改变，更别说经历分离这么可怕的事了，何况她确定比恰决不会放弃索取巨额费用的机会，那么她就算得到的赡养费，终究也要被那条狗夺去，那么离婚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不如好好去爱杰书恩，至少我们会很快乐。”她无意间说出真实的想法，自然得让她过了好一阵才觉得窘迫，毕竟旁边还有其他人。
然而伯爵夫人赞赏这选择，她送来的睡衣足可证明这一点，她甚至鼓励碧雅要更有行动力，“殿下会喜欢的，如果您去。”
“去哪里？”那件轻薄的睡衣是粉绿色的，大量使用的蕾丝和百合刺绣精致美丽，不过碧雅并不以为如此就符合杰书恩的审美。
“殿下的房间。”伯爵夫人以为这是今晚最后一句进言。
可惜碧雅的单纯就像她对必须做出选择的恐惧一样真实深刻，“为什么？”
“殿下会耐心地告诉您。”伯爵夫人略微想了一下接下去的措辞，她确实是最优秀的女官，“解决您所烦恼的问题，至少是最大的那个问题。”
碧雅不太相信这句话，但伯爵夫人没必要骗她，而且杰书恩也确实很有能力的样子，因此她决定对他说小部分事实，或许他清楚哪一种生活更适合她。同时，她很狡猾地想到这是个好机会，她可以从他的答案中判断他是否爱她。这一切的前提是他相信她的话，问题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哪种回答算是爱，哪种回答不算。
去见杰书恩的念头不断鼓动她，让她难以平静，这一天中她经历了那么多事，可是睡意就是不肯降临，无论她怎么努力催眠自己，最终充满她心中的只有一个念头————杰书恩到底爱不爱她？
她终于走向连接两间卧室的那道门，感谢杰书恩换了卧室，否则她不敢保证仅靠决心能坚持走完那么长一条走廊。
杰书恩没有睡，正如她预感的那样，他坐在桌前看一份文件，一盏珍珠色的台灯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光亮柔和，但不至暗淡，正像是他给人的感觉。这个画面突然间触动她心中较为敏感的那条弦，她下意识后退，不想破坏眼前的静谧安详。令人惊讶的是他看她的眼神，他的目光仿佛比灯光还明亮，那种令人融化的凝视让她无法动弹，甚至忘记自己前来的目的。
过了片刻，杰书恩似乎恢复平静，他仍专注地看她，但灼人的光芒已经变化，成为一种让她莫名自得的鉴赏的目光，“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她只能够点头，然而就是这样细微的动作，已经让她感到身体的变化，那些□□以及半□□在蕾丝之下的肌肤，在移动中与衣料的接触让人感到颤栗的疼痛，仿佛有某种比辣椒更刺激的东西不断降落下来。
杰书恩的目光似乎看穿她最隐私的秘密，他丢开文件，站起来走向她，“告诉我，让我帮你，可以吗？”他说话的时候声音略有些不稳，但走向她的速度却快，快得在她改变主意之前，他已经面对着她，拥抱着她，亲吻着她。
碧雅忘记自己来找他的目的了，他也忘记自己的承诺了，在此刻，他们似乎只有一个必然选择。
杰书恩还是不能抱起她，至少做不到星若那么轻松，但他们还是顺利地来到他的床上，柔软温暖的床铺，散发清洁温馨的味道，还有属于他的平淡而整齐的味道。
一个又一个的吻像是梦境中飞舞的蝴蝶，不断降落又再变化起来，它们有共同的意志，听从杰书恩的指示。但是透过宛如梦境的懵懂，碧雅真切地听到杰书恩的声音，他在对门那边的伯爵夫人说话，“退下，杨夫人，让所有人都退下。”
一瞬间，碧雅感到自己是被他们骗了，但另一种热情揭起渴求的浪潮，她再无力去追究更多了。
杰书恩就在她面前，接近得让她很清楚知道他是她丈夫，他本身就是引发混乱和高热的根源，可笑的是本能要她从他身上寻找解脱之道，在对愚蠢的本能屈从之前，她用最后属于自己的理性问出困扰她多时的问题，“爱，你爱我吗，杰书恩？”
“你是我的妻子啊。”杰书恩的身体在颤抖，他曾觉得那睡衣太性感，但此刻却又嫌它包裹住的肌肤太多，“你爱我吗，碧雅？”
“妻子……碧雅……”她完全混乱了，他说的似乎都不是她，然而他分明看着她，眼中也只有她，“爱？爱……”
“我爱你。”杰书恩终于说了，他确实是比较明智的那个人，他的誓言和动作一起深入，和那份热情一样燃烧绚烂，“我爱你，至死不渝。”
她想反驳，他的生命可能没有誓言中那么长，但是此刻，感到死亡般快感和痉挛的却是她自己。
朦胧中，她仿佛听到号角的声音，以及比恰滑稽可笑的歌声。
但是，天知道，她还能做什么，这样的夜啊，漫长又短暂的夜啊，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了。
之后，杰书恩在说梦话，在离得很近的地方，说一些很像是战术用语的字眼。
碧雅被惊醒，觉得不太舒服，她同睡意挣扎着，直到最终张开眼睛，几乎在同时，杰书恩也开始看她。
阳光被隔绝在厚厚的窗帘外，但是不影响她确定他们面对面躺在一张床上。
杰书恩的眼睛闪亮，才刚睡起的他看来有些不同寻常，他的头发变得极柔顺，散落在他们之间，就像是一条条闪亮的丝带将他们连接起来。他凝视她的眼光，充满喜悦而满足，和之前那种带着掠夺性的强悍眼神已经鲜少相似，但是当他继续移动目光，那种热情又再回来了。
碧雅终于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又过几秒钟她想到这很不应该，她简直连想都不该想这种事情的，她该羞得躲起来，但是她做不到。她喜欢杰书恩的声音、眼神、亲吻、抚摸还有其它全部。
“早安。”杰书恩突然停止了动作，他轻轻吻了她一下，“我们该先去洗澡。”
这个建议很有趣，也同样可怕，碧雅不知道是否该答应他，但是清楚自己最终不会违背他。这是件怪事，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里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对杰书恩越发依赖，她并不怕他，那种顺从决不出自畏惧，它究竟来自何处，只能姑且当作是疲劳引起的思维停滞了。
她像是做梦般随着杰书恩一起到浴室洗澡，在温暖的水中，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服侍她洗去疲劳，他是多么适合这种温柔的工作，以至于最后她几乎希望时间停止。直到他领她出来擦干透发，偶尔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裸体，才让她自错乱的感觉中清醒过来。
羞耻心随之苏醒，她再不能像之前一样对他随意袒露身体了。她几乎立刻跳起来，摆脱杰书恩的服侍，到处寻找自己的衣服，可这不是她的房间，而好像杰书恩这种习惯规律生活的人，是不可能在每个地方都摆放大毛巾的。
可是要她去用那条皱巴巴的床单包裹才刚洗澡过的身体，实在太勉强了。
她不得不光着身子站在卧室中央，窘迫地将一件在阳光中暴露到不行的蕾丝睡衣遮掩在胸前。
这时候，杰书恩才终于说话，如果不是考虑她会着凉，他还挺喜欢她满屋乱跑的样子呢，“我叫仆人来整理，顺便拿你的衣服过来。”
“不、不要！”别人会怎么想呢，尤其是伯爵夫人，碧雅只是猜测一下都会忍不住颤抖，她不要被人看成傻瓜，而且，如果夫妻就是这么回事的话，别人又会怎么想他们之前不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呢。
“怎么？”杰书恩不会想太多，现在他心情很好，再没比这个更令一个年轻男子满意了，他终于得到了他美丽可爱的妻子，就经验来说，接下去，他想知道的那些有关她的秘密，也都会变得很轻易了。
碧雅很认真想了一遍，才确定该叫仆人来收拾这个房间，但他们应该躲到她的房间去，那里整洁舒适，并且绝对不会有不得不面对谁的危机。不过她显然忘了吃饭这件重要的事，因此当她提出自己的计划，杰书恩补充了它。
一切都变得很有效率，这一点在片刻之后，给碧雅尤其深刻的印象。
他们并排趴在软和的地毯上，一起享用有着海岳王国清爽口味的菜肴，还有从大陆另一头运来的甜美水果。这一次他们都穿上正式的睡衣——这可是杰书恩坚持要求的结果——那种把身体包得严严实实的睡衣，开始目标散漫但轻松的交谈。
杰书恩对社交有一套，这是他从小受的教育，要展开话题并不困难，然而碧雅却不肯老实配合，她宁可专心吃做成五星形状的小面饼，其实她没那么饿，只是突然觉得有点难以面对他。她不太记得昨晚那件事的细节了，但是那种震撼的感觉烙印过身体里，就算她的脑子记不得，身体却很清楚，每当他专注凝视她，身体就会产生类似刺痛的痉挛。
话题漫无目的，但他的意图只在更了解她，因此哪怕一丁点回应也让他兴奋不已，可是碧雅只觉得压力越来越大，她总怀疑他的欢喜是在暗示昨晚发生的事，而她也无法不想那件事，还有因为那件事意外发生带来的严重后果，她肯定自己无法跟比恰讨论它，但是如果不问比恰，她怎么知道经过了它之后，自己回去英格兰生活会不会出现什么后遗症。
碧雅越想就越烦恼，越想就越觉得前途暗淡，最糟糕的是她终于想到自己把内裤忘在杰书恩卧室了。
“天哪！”她惨叫着爬起来，不顾之前的种种担忧，快速冲向杰书恩的房间。
然后她又叫了一次，“天哪！”
在那一边，女仆们正在整理床，床单的惨状出乎她的想象，她的小内裤刚好出现在中间的一小片血迹中，她肯定是惊吓过度了，才能够跑去将它抓进手里。之后她又不得不躲回自己的房间。
杰书恩拼命忍住笑，因为碧雅的脸红了又绿，绿了又白，而且已经在哭了。
“都是你的缘故……都是你，我才这么丢人……”过了好半天，她才终于想起控诉。
“不丢人，一点儿不丢人。”杰书恩开始笑，同时是怪异的眩晕，但他坚决漠视它，他必选把握时机，这是夫妻交流谈话的开始，“他们会羡慕，我们这么快乐。”
“可是……我的内裤……”其他的，她说不出口。
“我的卧室里也有我的内裤，他们不会觉得奇怪。”眩晕感，不，已经不是眩晕感，杰书恩看到房间变成玫瑰色，天上飞翔深蓝色的狗，只有碧雅是真实的，但是她的哭声像是来自天外，“而且，你是我妻子，我爱你。”
“现在不是讨论你爱我的时候！”碧雅抗议，她见过同样的把戏，父亲总是这样平息母亲的怒气，她不会上当，“你骗我，杨夫人也骗我，你们合起来骗了我。”
这指控很严厉，但杰书恩没作辩解。
她以为自己说中要害，“真卑鄙，你们太可恶了，竟然……不，我不会因此改变决定，到了选择的时候，我会忘掉它！”
杰书恩还是不回答，他沉默得异常，安静得没有人的气息。
终于碧雅意识到这一点，她不再擦眼泪，抬头看他这边。
杰书恩睡着了，至少像是沉睡去了，枕着他自己的手臂，在他刚刚吃到一半的早餐边，安静地睡去了。
一种死一般的恐惧爆炸在碧雅脚下，她叫不出声，无法动弹。
她不知道是否该在此刻对比恰说出自己的选择。
哪怕是为了逃避……
或者，她应该留下来，昂然面对一切……
“杰书恩！杰书恩！醒过来！你答应过我！你要努力活下去！”她开始放声大喊，因为她确定他还有呼吸。
然而，杰书恩始终没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