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灰衣斗笠似相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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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慧呆住了,她的心里,先是一阵巨大的惊喜,随即就是一片茫然和疑惑。梅夫人的这些话,让她仿佛被天雷劈身一般,大脑停机,完金成为一片空白。
皓月夫人,凝烟,要回来了?还带着孩子?可是,可是,凝烟的孩子不是霁朗吗?霁朗明明一直和她在一起啊?
卫慧不知道如何从梅苑里走出来的。她只想快点回到医馆,看到霁朗,看到那白白胖胖的粉嫩脸颊,看到他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嚎囔地喊:妈妈,妈妈!
但是,长期以来良好的习惯,还是让她克制着这种冲动,走进了楚齐的书房。
楚齐邀她在这里谈今后军队药品供应的具休事宜。卫慧也不明白,为什么楚齐对于药品一事,如此积极。
按照惯例,兴城虽与陈国、随州成鼎立之势,却都是尽量避开三方的冲突,很少参加战斗。难道说,兴城也要参战了?那么,楚齐要帮哪一方?还是,对两外两方同时开战?
这些,是当时卫慧第一次见楚齐,他就谈及战争药品时想到的。但是,今日,面对楚齐的她,却丝毫没有思及这些。她的恩绪混乱地一塌糊涂,她只是凭借着早已经理好的思路,机械地将药品的诸种事宜,一一向楚齐说明
药品的事,谈的很顺利。楚齐的心情似乎也格外的好。每次说话,还未开口,嘴角已经是微挑的。
卫慧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块玉佩,她几次想在谈话的间隙中,将玉佩拿出来,告诉楚齐,他的儿子就在兴城,就是他见过的霁朗。
但是,直到楚齐将她送出书房,直到将军府特有的健仆将卫慧送上马车,那块玉佩,仍旧握在卫慧的掌心,那里已经是汗湿一片。
坐上马车,卫慧心急火燎地不停催促着。她恨不得一步迈进家门,恨不得立刻将霁朗软软的小身子抱进怀里。
但是,马车在家门口停下时,她却有些怯懦了。极度的紧张,在这一刻,全部转化成了恐惧。
她怕了。怕霁朗已经不在这里,怕再也看不到霁朗那甜甜的笑腻”,
她迟疑着,忐忑着,甚至没有力气伸手掀开那薄薄的一层丰帘。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缓缓地挑起丰帘,一双清澈的眸子,从那车帘外看了进来。
“阿慧,……下丰吧!”
卫慧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吁出来,感到心中那拥堵的块垒,在这饱合着温暖笑容的目光下,轰然散去。
她伸出冰冷汗湿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在他手臂的支撑下,缓缓走下马车。
踏进院门,看到院子里小厮丫头都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卫慧紧张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她回首看向身边的男子,心里有些暖暖的东西,她知道这种感觉,叫做感动。
今天,由于顾之谦和黎澈都有病人,她第一次没用人陪着出诊。却知道,在她自己都没有注意的地方,他一直在为她牵挂。
担心她,所以,在门口等候。
“霁朗呢?”看到小菊从屋子里出来,卫慧在第一时间,同出了揪心半天的问题。
“小姐您回来了。”小菊看着与卫慧并肩的黎澈,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小少爷玩了半晌,吃了此东西,刚刚睡着。小姐要看看他吗?”
“唔。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小菊答应着,走出了几步,再次回头,一白一青衣袂一闪,消失在竹帘之后。
小菊叹口气,无奈地离开口
小姐离开不过几个月时间,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呢?女儿家不是应该从一而终的吗?小姐与主子的那一夜…
她认识的小姐,绝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子啊!
看到霁朗搂着阿黄,安稳地睡在床上,卫慧彻底地放松下来。她拖着沉重的双腿,在能看到霁朗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阿慧,喝杯茶。”一杯药茶,递进卫慧的手中。清涩的药香,让人心安。
卫慧捧着杯子一口气喝完,这才抬起头,看向身旁的黎澈。
“阿澈,今日我进大将军府,从梅夫人那里听到一件事”,卫慧说到这里,仍旧感到心里一紧,不自觉地顿了顿。在黎澈鼓励的目光下,才再次开。”“梅夫人说,皓月夫人即将回府,而且还带着小公子。”
“皓月夫人?”黎澈惊异地下意识地反同,却没有需要卫慧回答,他就垂下头,开始思索。
只不过片刻之后,黎澈再次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望着卫慧,“阿慧,这件事,你不用担心口说不定,此事对于你和霁朗来说,还是一件好事。”
“嗯?“卫慧有些听不明白。凝烟能够回来很好,可是她带着另一个孩子,而不是霁朗,……这算什么好事?
“你想,你和这里的人没有任何关系,自然也毫无恩怨。你屡次被追杀,起因完全在霁朗身上。而霁朗之所以让人这么注意,也是因为他的身份,……,黎澈说到这里,卫慧恍惚间,似乎想通了什么,急急地接话道,“如今凝烟另带回一个孩子,那么霁朗的身份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周岁婴儿了。也就是说,从此之后,那些人再不会为此劫杀不断了。”
“嗯”,黎澈抚慰地笑笑,“大致是这么个意思。但是,我们还有多加小心口”
“那我们明知六卫慧迟疑着。想起凝烟就要回到兴城,她就可以与她见面,卫慧真的想再推迟取药的行程。
“不,明天,我们按议定好的计哉,进望归山。”黎澈的声音少有的坚定。仍旧是那张俊美的容颜,仍旧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卫慧却在此刻,感到从黎澈身上散发出一种自然地威严。
她用眼睛望着他,送上了自己的疑问。
“正因为皓月夫人要回来,所以,我们需要暂时避开口,黎澈说的很慢,似乎在思考着如何解释,才能让卫慧明白。
‘如果仅仅是皓月夫人自已回来,我们自然可以等她,到时将霁朗送回去,让他们合家团聚。但是,如今皓月夫人是带着‘小公子,回来,情势自然不同了。我们不能带着霁朗去见皓月,最好,能暂时把霁朗带出兴好”
其实,黎澈心里想到的是,霁朗失去这个身份后,或许可以过上普通孩子一样平安的日子。也或许那个给皓月孩子的人,会认为霁朗仍旧是个隐患,从而痛下杀手。
虽然卫慧经历了数次劫杀,但是,逐渐了解这个繁华红尘的黎澈,还是渐渐明白,那些来势汹汹的追杀,只怕还不是最严酷的。
但是,这些,他都没说。
他不忍心再给卫慧增添恐惧和忧虑。
每当卫慧在人前露出开朗而温暖的笑容,他总可以从她的眼底看到一抹隐藏的极深的淡淡忧伤和不安。这样的笑容,比她的眼泪,更令他心痛。
所以,他情愿她为了医馆忙碌、疲惫,因为那些是她的自信和骄傲。他可以感觉到,面对病人的卫慧,是最放松的。
听着黎澈的解释,卫慧似乎听懂了,也似乎更加糊涂了。但是,她的内心也隐隐地觉得,她只能这么做一一带着霁朗暂时离开兴城。
再次踏上行程,卫慧回首看向渐渐模糊地兴城城墙,心里感慨万千。当初,她为了给霁朗寻找亲人而来,如今,她却为了逃避他的亲人而走。
而这样戏剧化的转变,前后只不过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一个月前,她只想着如何完成凝烟的托付。一个月后,她却因为凝烟的回归,而不得不带着霁朗远离。
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今早却是乌云密布。
满天的铅灰色云朵,黑沉沉地压下来,让人觉得似乎连呼吸也紧迫了许多。
卫慧一行人乘坐的两辆马车,出了兴城不久,天空就开始飘起了细雨。雨丝细如牛毛,蒙蒙地似是在天地间拢上了一层薄雾。
这一次乘坐的两辆马车,是周建城赞助的。宽敞的车厢里,铺着柔软的毛毯,车壁上有储物的暗格,丰窗旁放置着一张小小的几案,甚至在暗格子里,还备有围棋书籍和各式各样的点心。
卫慧懒懒地靠着车壁,看着兴奋的霁朗与阿黄,在丰厢里撒着欢儿。
霁朗两只小手分别抓着两块不同的点心,阿黄则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不时地扑上一下,想要从他手里夺下那一点儿美味。
霁朗鼓着胖胖的腮帮子,瞪着两只圆圆的黑眼睛,警惕地望着阿黄,小手更是不时地忽上忽下”
阿黄扑空了,他会咯咯地笑一阵子”“阿黄抢了去,他就会非常不甘心地嘟嘟嘴巴,憋着眼中亮晶晶的湿气,再拿起一块”,“周而复始。
渐渐地,雨丝越来越密,雨滴也越来越大,哒哒哒地打在丰棚之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卫慧抬手撩起窗帘,皱着眉看了看雨势,大大的雨滴连成一各条密集的银线,在天与地之间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仿佛要将世间的所有人和物都束缚在其中。
只瞟了一眼,卫慧不安地起身,从行李箱里扒拉出自己的那套雨衣,推开车门,看看车夫,又看看随车小厮小七,却不知该给谁。
“小姐,雨大,您有什么吩咐,隔着车门就行,这样子,会淋湿车厢。你和霁朗少爷会受寒的。”小七戴着斗笠,也已经浑身湿透,仍显稚气的脸上满是焦急和关切,伸手拦住卫慧,就像将她推回车厢。
卫慧心里一暖,将手中的雨衣拌开,给小七披上。
“小七,你穿上这个。”说着转身,又从自己的行礼中取出一件斗篷,递给那个车夫,“这位兄弟,雨衣只有一件,您先披上这个见,”
那车夫似乎没有听清楚,僵着身子愣了片刻,方才转回头,卑微地感激道:
“先生,我们惯了,没啥,这么好的斗篷,给我们挡雨,糟蹋了。您还是快回车里去吧。”
“东西再贵也不过是东西,破了再买。人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快穿上吧。”说着不再给车夫推却的机会,径直将斗蓬递给小七,丢个眼色,退回车厢里。
默默地坐下,卫慧的心才从狂跳状态中回复。
刚才那个车夫的声音,太像那个人了。
同样是在赶车,同样的灰色衣裳,同样的戴着一顶斗笠,同样的有些低沉的声音,同样的表面卑微,内心骄傲的态度””
但是,她也明白,这一切只是自己臆想而已。刚才,车夫回头时,她看到了他的半张脸,很普通,很憨厚的一张脸。
他的脸上没有疤痕,一备都没有。
因为探出车厢,她的上半身淋湿了不少。前额的头发淋湿了,黏黏地沾在脸上。额头、脸颊也独满了水滴,甚至有些正在沿着脸颊往下流淌,凉凉地比如泪滴,”
那个人,她逼迫自己不再想,深深地放在心底的深处。可是,因为这么一个车夫,那短暂的同行,那阴暗冰冷的山林,那篝火的光辉,那一碗暖暖的并不香甜的泡馍……还有,那腥风血雨,仓惶奔逊,
这一切,似乎很遥远的画面,有多久了?久的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
可是,只是这么一个衣装相似的车夫,却又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如幻灯片一般,一遍遍演绎。
片刻,卫慧彻底从回忆中醒来。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懊恼,外边下着瓢泼大雨,自已却在此胡思乱想。
她拍了拍车门,听到小七的声音在雨声里出现。
“小姐,有什么吩咐?”
“小七,就近找个避雨的地方,避避雨再走吧。”
“先生,前边就有一个村庄,可是没有客栈,我们可要寻一个农家避雨?”车夫的声音再次响起,卫慧的心仍旧一跳,却很快地彻底放松下来。
这样的话,只有真正的车夫才会说吧。那个心,“呵呵,他是不会这么多话地。
但是,提起农舍,卫慧下意识地想起了茶棚的老夫妇,暗暗打了个寒战,努力地深呼吸,将那在脑中不断闪现的血腥画面挥去,这才镇定道:‘我们人多,尽量不要打扰农家吧。看看有没有破庙什么的,“实在不行,再找农家吧。”
在这样的雨天,她还惦记着这些,似乎有些别扭。但是,她心里实在是怕了,怕因为自己,再次牵累那些无辜的,本可以幸福的活下去的人。
“呵呵,慧儿不用担心啦。前边不远就有一座庙宇,不过不是破庙。不知合不合慧儿的心意呢?”温柔清朗的声音传来,卫慧根本没感到马车有什么震动,车门打开,一张温润的笑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卫慧先是一愣,旋即伸手将人拉进车厢。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过来了?快进来,快进来。”一边埋怨着,一边拿起一块布巾递给顾之谦“快擦擦。”
顾之谦温柔地看了卫慧一眼,欣喜地接过布巾,优雅地擦拭着身上的雨水,柔柔道,“带的蓍衣都在后边的车上,我过来送蓑衣了”“顺便告诉你们,到前边就休息。”
说到这里,顾之谦的目光凝住卫慧的视线,温润俊美的容颜,倏然展开一个粲然地笑容。如此明亮的欣喜地笑,就像三月的和风、春日的暖阳,让他身旁的人,都跟着温暖快活起来。
他就知道她会担心车夫,所以急急地寻出蓑衣,赶过来,看到她放松的微笑,他感到由衷的欣喜。淋湿的衣服似乎都感不到丝毫的难受了。
只是淋雨,与她的快乐比起来,真的算不上什么。
走进庙宇,卫慧终于明白了顾之谦说所得不是破庙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这里不但不破,还很整洁,甚至还有仍旧燃烧的香火。
当那个很年轻的僧人领着两个放好马车的车夫走进来,卫慧的心思就完全忽略了对僧人的探究。
那个微微有些佝偻的灰色身影,让她彻底地放弃了那个臆想。
这,不是那个人。她如是想着,不知心里涌起的是释然,还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