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腥风 上（1 / 1）
嫣红站在廊下，漫不经心的望着头顶上大片大片鲜红的云。
屋内的声音悉数传入耳中。
方才，皇后娘娘终于还是让人搀着太子进屋。唤人拿了伤药热水，不一会儿又让人送了太子殿下喜欢的几样点心，茶水什么的，这才吩咐不用服侍了。
众人低着头安静的离开了空气有略些沉闷的暖阁。
嫣红走在最后，抬眼时恰好看见皇后亲手为太子上药。不敢多说什么，她轻轻的退了出去，顺手拴上了门，和往常一样候在廊下。
皇后娘娘声音温柔悦耳，好像上好的丝绸划过耳际。尤其在柔声安抚时，会让人觉得天底下所有的温柔都集于此处。
大概……皇上也曾迷恋过这种感觉吧。
不过，帝王的迷恋啊……还真是不可捉摸呢。
苏妃的琴，严妃的舞，锦妃的天真烂漫，华妃的沉静睿智……这些都是曾经让皇上迷恋不已的东西，可时日不长，就会被彻底遗忘。
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皇后娘娘说得好，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爱恨，只有权力。权利给人以地位，给人以金钱，给人以尊严……没了它，即便是昔日帝王，也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路人罢了。
可是……皇后娘娘为什么还会露出那么悲哀的表情呢。
思绪就好像滴入水里的墨汁，沿着不可名状的轨迹慢慢散开，像是被投入天际融入了被染红的天空。
直到皇后娘娘的声音略带怒意，嫣红才从这种莫名的情绪中恢复出来。
“让那天的丫头……叫平儿的，进来。”
夕阳残存的热度一点点散去，最后一线光芒终于也隐在了重重山峦之后。
“有什么事，便问她吧。”皇后一手握着太子床边的手，一手执着汗巾擦拭他额头上的冷汗。
嫣红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把目光转向了有些呆滞的平儿身上。
“是谁在点心里下了药？”太子面色不虞，目光夹杂着恨意射向平儿。
“是我。”平儿平静的望着太子，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殿下还想知道细节么？”
顿了顿，不等太子回答，她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艾草味道太重，我只在其中的一块里面放了点。本希望夜妃能逃过一劫，没想到她运气太差，好巧不巧就吃了那一块点心。剩下的点心完全没有问题，自然也查不到什么。更何况——”
平儿瞟了一眼皇后，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的痛苦。
“皇后娘娘也绝对不会让人查出些什么的。”
皇后的脸色有些难看。屋内的氛围极度压抑，嫣红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上前打着圆场。
“奴婢失职了。平日里，□□丫头们一向是我来做的。平儿这丫头入宫也有些时日了，还这般不懂事，奴婢……”
“行了。”太子不耐的打断了她，双目微红，“叫她继续说。”
嫣红还想说点什么提点提点平儿，还没开口，平儿就再次出声。
“其他没什么好说的了，殿下。平儿只做过这些，剩下的一概不知。奴婢做过的不会推脱，没做过的也是绝对不会认的。”语毕，向皇后和太子行了礼，就转过身施施然而去。
皇后面色铁青，虽然嘴角微微弯着，可嫣红却知道，这是她发怒的前兆。
“这么没大没小的丫头是谁带进来的？”
平儿背影一僵，愣在了原地。
嫣红心惊胆颤，不敢回话，立即跪倒在地。
“娘娘……”
皇后神色淡然的把手里的帕子放进铜盆，取了旁边干燥的白色汗巾，将双手擦干。
“罢了，谋害贵妃已是死罪。事已至此，我会厚待你的家人。”
平儿忽然转过身，怒道：“你贵为国母，竟然阴险狡诈至此，难怪教出这样不忠不孝的太子！”
皇后冷笑不语。
“识人不清，肆意妄为，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平儿狰狞的笑，恍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恶鬼。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平儿阴森的声音。
洁白的瓷片散落在平儿脚边，褐色的茶水沿着她的裙角缓缓流下。
“你再说一遍……”太子双手紧紧的扣住床沿，脸色比前几日的乌云还要黑。
“呵呵。还要再加上一条没有容人之量呢。”平儿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真不知道太子妃是怎么容忍你的哈。”
太子紧紧的抿着嘴唇，一副隐忍的模样。
屋内的气氛紧张了起来，嫣红简直觉得这里比战场还要凶险万分。
“……平儿，是么？”皇后恢复了平静，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慈祥的笑，“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平儿并不上前，嫣红忍不住在后面推了她一把，使了个眼色。
皇后娘娘可是后宫里的天，得罪了她别说荣华富贵，你以后连命都不要想了。
平儿似乎还有些迟钝，半晌，才一步一步的挪到了皇后面前。
皇后正要抚上她的手，突然，太子伸出双臂越过皇后的肩膀，一把掐住了平儿的脖子。
平儿的脖子白皙纤细，握在太子的手里，更显得玉一样的洁白晶莹。
太子的手一点点用力。
平儿无助的长大了嘴，似乎要叫喊出来，可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不一会儿，平儿身上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一样，双腿一软，就要往下倒，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扼住她咽喉的手臂上。
太子的手上青筋暴起。
又过了一会儿，平儿连发出声音的力气也没有了，两眼上翻，眼看就要晕过去。
“行了。吓吓她也就罢了，莫要真的闹出人命来。”皇后的手轻轻搭在太子的手腕上，握住。
太子面上闪过吃痛的神色，缓缓松开了手。
一声闷响，平儿好像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瘫倒在皇后的脚边。
她把身子虾米一样的蜷起，双手抚着自己脖子，不住的咳嗽着，间或发出痛苦的“呜呜”声，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她才终于缓过来，无力的仰面躺在地板上，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屋顶。
皇后转着手里的茶杯，慢慢倾斜手腕。
冰凉的茶水就那样一点点的浇到了平儿泛青的脸上。
待杯子的底部向上，最后一滴茶水从杯沿滑下，皇后才放下茶杯，拿起另一块干燥的白色汗巾，仔仔细细的拭了拭手。
嫣红被这一幕吓得一动也不能动。
“这两日地上有些凉，扶她起来吧。”皇后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的手上，漫不经心的说。
嫣红才恍若从梦中清醒，几步上前，拉住平儿的手臂把她拖了起来。
平儿已经脱力，完全站不住，嫣红只好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勉强站直身子。
皇后又瞥了一眼平儿，见她脸色没有恢复过来的迹象，才不耐的挥了挥手。
“你们都坐下吧。”
嫣红扶平儿坐下，一抬头，就看见太子赤红的双目眨也不眨的盯着平儿，目光比刀子还要锐利，怒火在瞳孔里熊熊燃烧。
太子平日里即使对待下人也是彬彬有礼谦逊温和，这样的神情，还是头一回见到。嫣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求救般的望向皇后。
皇后依旧是平静无波的样子，轻抚太子的手臂，安抚着。
“即使杀了她，夜妃的孩子也没办法回来，柳飞絮也……”
听到心上人的名字，太子锐利的目光立刻转向了皇后。
“您有办法的，是不是？您能够救她的，是不是？”太子急切的抓住皇后的衣袖，华美的衣料被揉成一团。
皇后也许是被抓的疼了，皱着眉。
“也不是救不了……”
太子的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不过，她必须死。”皇后冰冷的声音仿佛瞬间将太子打入地狱，眼神里的希望也如昙花一现般消失。
“为什么……”太子失神的喃喃道，“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就算不是这次，也会有下一次……”皇后温柔的帮太子拢了拢衣襟，“她不能留。不论你是不是爱着她，她都不能留。”
像是想起了什么，皇后突然顿了顿，抚上太子的额头，声音也一点一点的变小，最后变成耳语。
“就是因为你爱着她，她更不能留……”
太子惊恐的望着自己的母亲。
“您说什么？”
皇后微笑，眼睛弯弯的，好像月牙儿，话语却像三九的寒冰，冻住了所有人的血液。
“她是你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