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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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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身子一僵。脑子突然记起小时曾听外婆说她出生时母亲曾请人为她批过命理,那相士淡淡一笑,只说了一句话——此女姻缘波折重重。

“你不可以的燕儿,你是我女儿,我知道。”文素轻轻地说,“文家的女人都有着强于一般女子的柔韧性,却永远学不会如何死缠烂打。”

“我们有我们好的地方。”燕子艰难地说。

“的确。”文素点头说,“但我反而希望你是个能迁就丈夫,也能发脾气大哭大闹争取宠的女人。”

“我也有可能这样!”

“不可能,你根本做不到。”

“……”

“但你体内流有我的血液,必定是个生命力坚韧的女孩。”文素微笑,“你外婆也是这样说。”

眼中泛起阵阵酸刺,心肠柔弱得几近断开了,如果外婆知道她要嫁给李皓,同意还是不同意?应该是不同意吧,但不会太过勉强她,就像当年她不去勉强母亲离开父亲一样。

因为外婆也是一个失婚女人。

当年外公在北京读书,外婆是太姥爷做主娶来的媳妇——很老土吧!后来,外公放假回家,发现家里居然有个美貌老婆等着他,当下勃然大怒,死不肯和外婆圆房。后来被家人在汤里放了点药,糊里糊涂就和外婆圆了房。

外婆爱他爱得打紧,处处迁就他,加上人也长得秀气,一个暑期下来,两人居然也相处下来了。

然而,结果并不如言情小说般HappyEnding。外公返回北京后在舞会结识了一新潮女子,两人火速同居,毕业后还带着她回到广州老家。而外婆在那女人进入夫家半年后才离家出走。

至于出走的原因,先前听母亲说是外公偏爱二房,后来听得街坊说是太奶奶太过厉害,两个媳妇都被欺负得不轻。再后来又不知听谁说其实是那新媳妇知道外婆有了身孕,不断出诡计想害她流产。燕子觉得这三个版本都有可能发生,否则娴淑保守的外婆断不会离家出走,可惜她总不肯细说因由。

不过有一点燕子可以肯定,外婆在几十年前连夜卷了一包属于自己的贵重首饰离家出走,诱因必定惨烈。怎么死不重要,就是不能毫无自尊地冤死。这是她幼时听外婆和母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燕子和李皓决定注册结婚的前一晚,母亲精神不错,硬是要回家里替她“上头”。

这一俗例是新娘子出嫁前一晚至关要紧的事。当晚要有几个要好的姐妹陪伴,算是送行。姐妹班有五个人,四个是她大学时期的同学,两个专程自日本回来探望她,另外两个在新加坡工作,也是特意请假过来,还有一个就是小麦。

一伙女孩坐在一块儿聊天说笑吃汤丸,然后替她弄这件衣服配那套首饰,这只发饰衬那条裙子的细碎小事。耗到深夜时,小麦住得近便回家睡觉去,其他便一伙窝在客房打盹儿。

静下来后,母亲拉着燕子回到房间,按她坐在椅子上,温柔地散开她原本有点微卷的长发,拿起密齿梳替她上头。

把梳子定在发顶上,再慢慢朝下一笔过地梳理,嘴里柔柔地念:“一梳梳到尾。”然后把齿梳复位至头顶再梳下去,嘴里又念,“二梳梳到白发齐眉。”然后是“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燕子从镜子里看着妈,看了好久。

文素抬起头,脸孔似在微笑,眼里却含着泪水。瘦白的脸为疾病耗尽了神采,鬓边挂满丝丝的白发。

燕子突然想哭,两手抬起绕向身后一把捉住母亲手臂,哽咽地说:“妈……我不要结婚了……”

文素脸上强装的笑意立时消失,却像掩饰什么似的轻轻挣开女儿的手,扭过头拿起旁边小几上的红包套和零钱,低头折叠着红包封。她这阵瘦得很厉害,缩坐在床边时显得有点佝偻寒冷的样子。

燕子擦了擦眼睛,起身坐在她身边,随手扯过床上的毯子围在她肩头。

文素按住她的手,半天才说:“燕儿,我以前有外婆,你有我。现在外婆死了,你也嫁了,恍然间我成了孤儿了!”

燕子轻轻伏在母亲瘦削的肩头哽咽地说:“不是的不是的,妈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是的,我还有你。”

“你是住在我心里的人,我也是你住在心里的人,我们永远住在一起。”

“是的,我们会永远住在一起。”文素紧紧搂住女儿,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这番话聊过没多久,文素因手术失败,癌细胞扩散而去世。文家的小屋子也按照文素的遗愿卖出——她说她不愿意燕子在结婚后还踏入此间一步。至于卖屋子得来的款项,燕子偿还了大部分医药费,余下已是无几。

燕子虽有心理准备,仍然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李皓深感她们母女情深,可惜天生讷言,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兴致妙语连珠,便尽心尽力打理文素的身后事,令燕子更为感激。

因为燕子新孝,她和李皓虽然已经注册结婚,却没有举办一场盛大的婚宴,这一点令传统的婆婆很不高兴,加之大姑李梦不知从何处打听得燕子“两代无男”的背景,婆婆更是不喜欢她,可惜两人都注册了,她也无话可话,却指明要她辞职在家专心侍弄丈夫饮食,而且不准避孕。

燕子辞职后,便搬到李皓的住处。小区内清一色红白外墙的五层楼房,顶部弄个欧式钟楼尖顶,看着有点高雅。李家住在A区D座三楼,就是李皓把曾经烂醉如泥的她安置了一整夜的地方。

此时的她自是打叠起整副心肠,专心做起家庭主妇。

因为两人由约会至结婚不足三个月,婚后相处才是学问。每天每时甚至每秒,燕子都渴望发掘李皓另一面的性情,可惜随着日渐的了解,她实在不得不把他归类为一个古板兼闷气的人。

他爱干净,要饮食定时,每晚准时六点吃饭七点洗澡。对她说话很客气,“谢谢”、“早安”和“晚安”天天重复。不喜欢应酬、喝酒看电视或逛街。一周定期去三次健身院。周末到母亲家吃一次饭。

还有,只要他觉得自己在做着事情的时候就分外专注。吃饭时很专心地吃饭,看报纸时就专心看报纸,若她在旁说话,明明一字不漏叙述完了,他才抬起头,挑起眉毛一脸询问状问她刚才说什么。

这样一来,她有再高的聊天兴致也被他生生打压下来,干脆和他一块沉默下去。以前在设计部时,曾一伙人到外面吃过东西,她觉得李皓在席间很健谈,不像是这么古怪的人。

抑或,他的客气和纳言是面对她时才加倍体现?

这晚,燕子洗过澡后由卧室出来,经过走廊时悄悄瞄了一眼半开着门的书房,见丈夫正朝前倾着身子瞪着电脑一动不动,只有按着鼠标的手在不停挪动。

燕子略一犹豫才推开房门,碎步轻轻上前,眼睛明是看着丈夫的肩头,头颅却略一倾斜,越过他的左肩小声问:“在忙什么?公司的事?”

李皓盯着电脑“嗯”了一声,继续专注修改一款牛仔服前衣袋上形如万花筒般的梦幻图腾。

燕子不擅长主导聊天对话的气氛,人家一冷淡她就不知要说什么好,只得慢慢抬起身子在旁边僵站着。又过了一阵,见丈夫还是当她透明物体一般,全神贯注地望着电脑,便讪讪转身,轻着脚步朝门口走去。

李皓突然侧着脸叫她:“燕子——”

“呃?”她忙不迭地回头。

“我有点饿了……能帮我弄点吃的吗?”

“行!当然行。”她立即展开笑脸,“我才刚弄了小包点,还热的呢。”

“谢谢。”他淡笑,脸在她扭过来之时再度转向屏幕。

“不用……”燕子低声应着,心中再显失落——客气的味道,总能在他话里完全体味,不知是不是其他夫妻也一样?

以前的老人说夫妻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解,隔天再见小两口又是亲密得不行,叫人捂嘴讶然间,疑惑昨晚听到打破砂锅响遍天的格斗声音其实是在做梦。

微波炉“叮”的一声,唤醒正自出神的主人。燕子戴上厚棉手套拉开炉门,自内中取出点心。然后拉开壁柜门,拿出一只精致的花边粉色碟子,小心把点心移转放内里。

真好看呢。她在心里说。又重新沏了一小壶参茶,用托盘子捧着一并往书房走去。

站在书房门前,一股不甘心突然无由地滋生——既然同一屋檐,同衾共枕,还有什么是需要顾忌的?他选择被动,那么就由她主动好了。虽然略显气虚,但总比维持僵局要好得多!

就这样吧!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洋出一脸的微笑推门步入书房……

把托盘放在大书桌上,燕子略略一顿,然后轻伏在李皓肩头柔声说:“累不累?”

李皓的脖子在一刹那有点僵硬,却立即恢复,“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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