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1 / 1）
第一次看到他是在午后的护城河边上。护城河臭了很久，我平时练舞的时候极其不愿意从这里经过，佑佑却尤其喜欢这个地方。她经常说起她的朋友，她的地盘，就在这护城河附近。
就在这样一个骄阳似火的夏日午后，本来应该舒舒服服坐在教室里面上课的孩子却一身是伤的闯入我的眼帘。
这是一个火一样的少年。他的白色短袖T恤上面布满了泥土，夹杂着点点血迹触目惊心的晕染开来。红色的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肩膀上，微褐色的皮肤和高挺的鼻梁衬托出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灼灼发光。他是这样的倔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往前颠跑着，一步一拐还在坚持，眼睛却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散发出愤怒的冷芒。
算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在触到他的一霎那，被他狠狠地甩开了。
“滚。”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
“滚就滚。”我把书包里面的创可贴扔给他就走。好心没好报，我懒得跟他多费唇舌。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许多。
后面传来叫嚷声，脚步声，我抬眼看过去，有一群人拿着木棒飞快的朝这边跑过来。
“妈的。”他一咬牙拉着我跑。看准了前面有一片树丛就蹲了下去，密密的树丛正好遮住我们两个人。
“看丫今天往哪儿跑，这孙子还以为自己多牛B,不过也是个杂碎。”跑过来的男子看样子很壮硕，肥大的身躯跑起来并不笨重，还能一边跑一边吆喝着。
后面一片附和的声音，却渐行渐远。
他起身拍拍灰尘泥土，呛得我咳嗽了一声。
“我走了。”看了看周围环绕的尘土我皱了皱眉头。实在不太喜欢此情此景，就像是逃难的情侣一样。
他站起身来，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一跛一跛的走了。午后的阳光一点一点隐去踪迹，他的背影在这阴暗的天色下显得特别孤单，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
连完舞回家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我绕了远道回家，下午的事情记忆犹新，我不敢再独自去那个地方，我是最怕麻烦的人，这种自找麻烦的地方我还是少去为妙。
“闹闹，洗完手再吃饭。大姑娘了还不讲卫生。”奶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知道了。”我大声应着，手却已经伸向那盘卤豆腐了。
“奶奶，闹闹姐开吃了。”佑佑在我旁边不怕死的扯着脖子嚷嚷。
我赶快立正坐好，生怕奶奶马上杀到这里来。全世界我最怕的就是我奶奶，母亲在3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一个人在美国奋斗，把我留在了这里让奶奶管教。她是个一丝不苟的女人，在战争年代独自一个人把我父亲抚养长大，现在还要肩负教育我和佑佑的重任，所以以她的严苛对付我们两个简直就是黄金法宝。
“你们两个都不许给我偷吃。闹闹,这麽大了还跟着妹妹闹腾。”奶奶在厨房里面剁着菜，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到客厅里来。
我听见这句话脸马上就垮下来了。极其哀怨的瞪着佑佑跟前那盘卤豆腐，肚子里面的馋虫咕噜噜的叫。佑佑悠闲的看着我，一手支着下巴负责盯梢，还顺手指了指卫生间让我洗手。
慢慢起身，几乎是龟速挪向卫生间，还不忘回头说一句:“别偷吃我的豆腐阿。”然后警戒的看了她一眼才关上门。
几乎在同一时间门外响起她恶毒的声音:“放心，你的豆腐白送我都不要吃，哈哈。”
我恶狠狠的猛然拉开门追着她打闹，欢乐的声音满满洋溢在小小的两居室里面久久徘徊。这样的夜晚，在很多年后，依然萦绕在我心里久久不去，回忆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欢笑，却给我们留住了永恒的记忆。
佑佑是叔叔的孩子。叔叔夫妻俩早年因为车祸去世了，只留下这个独生女。她自小和我在一起长大，虽然经常玩闹在一起，但我总觉得她比我更像个大人。我懒惰的性子不知道随了谁，大部分时间是在“人生得意须尽欢”这句格言中度过。
而她不一样，14岁的她经常像个小大人一样板起脸来在我后面说着这个不行那个不准的，颇有奶奶的作风。奇怪的是，在奶奶面前她却是个叛逆的孩子。我是标准的把唠叨当耳边风听的人，每次奶奶教训就给糊弄过去，佑佑却是个犟脾气的孩子。如果奶奶说她，她总要找机会顶回去，把奶奶惹急了她就跳着出门或者回房间把门反锁。
打开立式风扇，我坐在床沿上吹着风，顺便吹干刚洗好的头发。
门突然被推开，佑佑近来在我旁边坐下，手里还拿着雪糕。
“想好上哪所大学了吗?”。她找了个软垫坐下，嘴里还啃着雪糕。
“艺大。”舞蹈是我的梦想，5岁开始我的训练就从来没有间断过，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站在舞台上为所有人表演。艺大对于我的梦想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攀爬台阶。
斜过头看着佑佑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禁感到有点奇怪。她想的很入神，挖全没有留意到我看她的眼光。
“很好啊，你跳舞跳了这麽多年，不继续才可惜。”佑佑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想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看着我说:“姐，我想上S中。”
“啊?”我有点惊讶她的决定。那所学校在西边，离家里很远不说，也不是很方便。
“不在本校直升吗?”我初中三年直升到高中，连课桌里面的书都不用带回家就直接搬到了楼上。那所中学据我所知也没有特别不一样，只不过我们俩是按照户口所在地划拉到附近的学校，如果佑佑要去另一所学校上高中还真有难度。
佑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扬起小脸对我说:“你帮我跟奶奶说说，让姑父帮个忙还不行吗?”
我没说话，也低下了头。我愿意帮助佑佑，可是这个小妮子不愿意告诉我为什麽要去那里上学，那要怎麽跟奶奶解释呢?
果不其然，家里经过一场大风暴狂扫以后，佑佑抽抽噎噎的服了软，哀求着奶奶帮她求姑父初中毕业后把学籍转到S中。奶奶既生气又担心，好几次连我都看不过去想要佑佑算了，可是她倔起来谁都没有办法，死活跪下来拽着奶奶的衣袖表示以后听话一类的。我真的很怀疑佑佑这样坚持的原因，但是每次一开口就被她找理由蒙混过去。
奶奶是个不服输的老派作风，要她求人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试想着这个一辈子没求过人的老太太，张口跟女婿说情动用关系，那可是她恨极了的事情。
事情还没解决，家里面像是风暴中心。而佑佑这样一天天瘦下去，在学校里面像根蔫了的黄瓜。我有点看不过去，终于找到机会在一天放学后逃了晚自习，到她们教室门口等着她出来。
“你是佑佑的姐姐吧?她走了，别等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在做大扫除，看到我就跑了过来。
“啊?谢谢。”我冲她微微一笑，转头赶快追出去。
沿着回家的路，我有些焦急的看着两旁的人群。穿着各种各样学生制服的中学生三五成群的再吃麻辣烫和烤羊肉串，其中混杂了我们学校的学生。烟雾缭绕的街道和商店街交缠在一起变成了我们学校的特色。
我下了桥沿着护城河走了一路，怎麽也找不着佑佑。平时佑佑心情不好就会来这里坐一会儿，要不是我不想遇到那个男孩儿，也不会这麽就都不抄近道到这里来了。
没有一会儿，我听见嘤嘤的哭声，好像是佑佑的声音。跟着声音的出处我一路走下去，越来越清晰的哭声就在耳边。
我猛的抬头，又是他。他的怀里抱着佑佑，而佑佑有一点小鸟依人的靠在他怀里盈盈哭泣着。从来没看到过佑佑这个样子，从来都是挂着阳光般灿烂笑容的佑佑，那个碰到我就拼命装大人的佑佑......
那个男孩儿看见我以后推了推佑佑，然后把头扭过去不说话，却把抱住佑佑的双手收了回来插在裤兜里面。
我有点尴尬的看着佑佑惊讶的表情，说实在的，我不反对早恋，谁没有情窦初开的时候啊。可是这个佑佑偏偏选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这个红头发的男孩儿上次就是被一堆人追着打，跟他在一起我确定佑佑的生命会有危险。
“闹闹，你怎麽来了，不是有自习吗?”佑佑挑着眉毛问我。手还拽着这个男孩儿的衣服角，哭过的声音还有一点沙哑。
这个小妮子，我的课程表她比我还熟，不过就是为了监督我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嘛。看着她亲密的和那个男孩儿站在一起，我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多余。
“我先回家了，我不上自习了。回家自己复习。”我转头走了两步，然后回头警告的看了眼那个男孩儿，又看了眼死瞪着我的佑佑，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突然有点心爱的东西被抢去的感觉，心里又说不出的别扭。死佑佑，情窦初开也不跟我说一声，让我也有点当姐姐的感觉嘛。
回家后我就如坐针毡的等着佑佑。今天奶奶去姑父家，他们一家人没有孩子没有老人，经常邀请奶奶去住两天，对奶奶特别好，大概是因为姑父从小没有母亲，把奶奶当作自己的母亲在赡养。所以每个月这两天都是我俩的解放日，我会拽着佑佑兴致勃勃地去菜市场买菜，自己在家发明创造新的菜式，然后晚上打游戏机一直到深夜。第二天顶着熊猫眼去上课。
冰箱上面贴着奶奶流的字条，娟秀的笔记写着给我们留了晚饭一类的话。我百无聊赖的看着冰箱上面的大时钟一圈一圈的走完两个小时，终于决定坐不住要去找人了。如果那个小子把佑佑拐跑了，我就把他找出来批判。
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听见门铃大声地吵杂着。
我忙不迭的去开门，头发梳了一半还吹在腰际，梳子插在上面忘了拔下来，连睡衣都还没来得及换掉。就这样，我又看见了这个小子。
佑佑躲在他身后哈哈大笑，一点面子也不给。那个男孩子倒是大方的插着口袋，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面满是笑意。
“笑死你，这麽晚还在外面野，小心我告诉奶奶。”我恶狠狠的等了她一眼，转身踱步进屋。
在光线下面我才察觉我的衣服成半透明状，胸部若隐若现。惊觉两道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我立刻回头瞪着那个人。
“小心佑佑看见。”我赶快把外衣套在睡衣外面，还不忘记狠狠地警告他一下。
一进屋佑佑就赶快回自己房间换衣服，我只好倒了果汁招待那个男孩儿。说实话，他长得不错，高挺俊秀的鼻子，深邃的眼睛有一对棕色的漂亮眸子。头发虽然有点长，但是颜色还不错。进门的时候感觉他比我已经高出了一个头，看来这小子长得挺健康。我欣赏的看了他一眼，不料他也正看着我，并且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他叫何静，安静的静。我朋友，这是我表姐，都叫她闹闹。”佑佑穿着运动衫走出来，随便指了指他，然后坐在我旁边。
何静，我看真是名不副实。看不出来有多安静，那张微微上翘的嘴角倒是无比精确的描绘出他倔强的脾气。
我和佑佑有一下没一下的聊着天，我不时偷瞄这两个人，佑佑表现的很平常，何静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我们聊天却不插嘴。
“奶奶留什麽好吃的了?我去厨房看看。”佑佑摸摸肚子起身走向厨房。
“我也去。”我忙不迭的站起来跟着她，眼角看到那个何静开始翻阅杂志。
“我帮你弄吧，他留下来吃饭吗?”我指了指客厅。
佑佑点点头，把饭菜盛好放进微波炉，然后转身对我说,“他就在S中。”
她说完这句话我就明白了。原来佑佑这麽拼命就是为了他啊，看来他们早就认识了。我看了看客厅认真翻看杂志的男孩儿，说实话如果说他和佑佑一样大，我从外表看绝对看不出来。
如果他只有14岁，他的身形也拔高得太多了。现在我和佑佑一样高矮，都在165左右，可是他站在我们旁边足足高出了半个头，只有脸上的青涩泄露了他的实际年龄，乍一看外形还真的像是我这个年纪的男孩儿。
吃过晚饭以后佑佑找来了游戏机，她和何静两个人打着赛车游戏。佑佑高兴的大叫着指挥他，何静只是扬着嘴角听从她指挥，一个游戏玩得热热闹闹的，我好像也忘记自己还要复习功课的事情，愉快地加入战局。
就这样在天微微亮的时候，终于我累得瘫下来了。整个人道在沙发上只盖了一件外衣，佑佑早就嚷嚷累了，回房间休息去了。
眼睛微微闭上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黑影挡在前面，遮住了天空投射下来的一点点微亮。
然后我的外衣被拿下来，迅速盖上了毛毯。我想说夏天给我盖毛毯，想把我热死吗?可人在半梦半醒之间，实在提不起精神睁开眼睛。朦胧间，两片温热的唇瓣复上我的，辗转了几下然后离开。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抱在怀里，然后额头被亲了下，仿佛在宝贝宠物一样。
我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被一个举世无敌帅哥亲吻了。我满意的笑了出声，翻过身躺进沙发。
过了许久，耳边拂过来一阵热气:“我喜欢你。”然后声音轻轻的飘走了，连带环绕在身边的热气也一并带走。
我模糊的像要挣扎着睁开眼睛，要抓住这样温柔的气息，却怎麽样也够不到。我擒住一片衣角，使劲儿拽了拽，然后我听见一声轻笑，抓着衣角的右手被一只带着薄茧骨骼分明的手轻轻的包住，然后放回毛毯里面。
我在梦中继续甜笑着，在梦里我看到自己终于找到了喜欢的男人，虽然看不到脸，却真正感受到了被温柔亲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