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五十章(1 / 1)
2001年的花样滑冰大奖赛,从这年的十月一直进行到了12月中旬。
从美国的哈特斯福德开始,俄罗斯莫斯科、加拿大维克多利亚、日本东京、法国巴黎、比利时布鲁塞尔……六个分站,12场比赛,6场表演。终于,在12月14日,迎来了俄罗斯圣比德堡总决赛。
当然,能够参加总决赛的,只有在过去六分站比赛中,总分列据各项目前六名的选手,即,男单6名、女单6名、冰舞12名、双人滑12名,共计36人。
陈仪很幸运,作为六站比赛全部参加,总积分排名第六的选手,她获得了去圣彼得堡参加总决赛的机会。当然,这里我们不得不提另外几个人,一个是俄罗斯的莫妮娜·卡萨耶娃,她参加了其中五场比赛,总积分列第一位。其次,是美国的艾米·多琳,总积分列第二,总积分列第三位的是日本小选手浅野艾莉。小浅野的分数,此时已经完全超过了她名列第五位的队友,老将山田和美。
北京的冬天总刮着干冷的风。几个穿着红白相间运动套装的人从面包车里走下,肩上背着圆柱型的背包,头顶上挂着一轮冷阳。
几人很快走进了机场大厅,一路上,一群人有说有笑,于是,当中那个沉默不语的孩子,看起来便分外地显眼。
那人自然是陈仪。此时,她完全处于一种真空状态。旁边的几个队友,包括萧何在内,没一人理睬她,任之而去。
不过,他们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从美国站开始前,陈仪就时常是这么副模样,突然就不吭声了,然后比完下场,这才又恢复正常。起初,萧何跟张姐他们还敲她的头,问她在发什么呆,怎么突然就不说话。后来他们才发觉,这孩子的走神,就像在充电酝酿些什么,于是,便不再打扰她老人家清修。
而观陈仪这几站的表现。则是一站比一站稳。这是一种极度古怪的感觉。
以前的陈仪,一旦跃上冰面,表情层出不穷。若无旁人地投入在自己的表演中,你可以在她脸上,清楚的看到整个表演里的情绪变化,沉默、激动、微笑……等等。但这几站里,当她站在冰场里头,你会明显感觉到一种诡异地“静寂”,除了音乐,只有冰刀。从头到尾,你都感觉不到她的表情变化,那一双看不出情绪的黑眼睛,仿佛正从高处,冷静地看着自己的表演。但肢体语言,则更加柔和丰富。
两者一对比,大家很快发现一件事。那就是这孩子以前的表演,确实是“表演”,变化丰富,却不像是她自己的真实感情,而是表现给大家看的,自然会有些刻意的味道。而这种看不透情绪的感觉,倒像是面具下另外一个真实的自我。
没人知道,为什么陈仪扔掉了她丰富的面部表情,但从她这几站越来越稳的表现之中,任何人都很难去判断,前后两种不同感觉的表演,到底哪一种更加好。
登机数分钟后,飞机冲向云霄,朝另一个国度飞去。九千英尺的高空,那孩子贴在窗边,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经过八小时的飞行,飞机开始在圣彼得堡机场上空盘旋迂回而下,最后,机头前倾,冲破云层,朝着跑道飞去。
在飞机降落的过程中,透过机窗,陈仪看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离自己越来越近,它就向漂浮在蔚蓝海面上的一个巨大魔法阵,哥特建筑的尖顶,纵横交通的道路,似乎主宰着不同人生的聚散分合。
“喔呵,东方威尼斯到喽!”
当飞机着陆,萧何这么叫了一声。他转头望向陈仪,做了个怪脸。陈仪笑了一笑,点着脑袋,松开安全带。
当地时间晚上9点,一行人被安排住入了安列瓦酒点,离红场体育馆只有7分钟车程。入住酒店当晚,领队向负责接待的人员了解具体安排,随后,自然又招来队员开会,说明事项、鼓舞士气,重声“三大纪律八项主义”……当一切结束,已经是晚上11点左右,第二天一早还要进行踩点。大家都有些疲倦,散会之后便各自回房打算洗、睡了。
陈仪与双人滑的张娜住一间房,回房之后,张娜开空调、并放水洗澡,陈仪也从包里掏毛巾、牙刷换洗衣裳等,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神游状态。
张娜随便冲了个澡,从浴室出来,见陈仪抱着睡觉穿的大T恤呆坐在床边,不觉笑起来道:“怎么,还在‘想非非’呢,快去洗吧,沐浴乳跟洗发露都放在架子上。”
托萧何的福,队里人都很统一地将陈仪神游状称之为“想非非”,即想入非非地简称。很遗憾地是,陈仪至今没明白这代称有何不妥。于是,在听完张娜的话后,这孩子很木地点了个头,哦一声,开始脱衣服。将外套、毛衣等一干,一件件脱放在床上。此时,张娜也爬上床陈仪那张离电视比较近的床,整理了一下被子靠在身后,一边擦头发,一边抓遥控开电视。这一抓之下,不留神,就抓到了陈仪脱放在床边的外套。
“哎……”张娜轻呼一声。见陈仪的外套顺着床沿滑落在地,衣裳口袋里一个卷成一坨的绿黄色纸也随之啪地一声落地。
“哦……”被张娜的轻呼提醒到,陈仪不慌不忙地弯腰去捡,倒是张娜眼尖,一见那卷成一坨的绿黄纸袋就叫起来:“啊,绿茶瓜子,你居然带了,我要吃!”
女人喜欢吃零食,张娜自然也不例外。恰恰牌五香瓜子,一年不如一年,一袋瓜子,十粒里就有四粒是坏的。不过新出的绿茶口味倒是例外。味道很好,人称“鬼扯手”,即吃了一粒还想吃下一粒,吃完这一把,你打算洗手不吃了,可手却停不下来,很自然地去抓下一把,犹如被鬼扯了手,实在是家居、旅行、打发时间、消除疲劳之必备良品!
中国双人滑世界冠军啊,咱伟大的张娜要吃瓜子,要是冰迷知道,就算是四万五千里之外,必然快递送上。然而小陈仪同学,愣了一下,随即很无情地丢下一句:“不行,不准吃,我拿来送人的。”话毕,大摇大摆地进浴室去了。
大老远从北京揣一包2块5的恰恰瓜子送人?也不知道受赠者是哪位小朋友。难道是美国队的安东·葛拉尼奥?确实有可能,前几站比赛里,陈仪还跟着安东跑出去逛街,俩小朋友都属于瘦瘦小小的类型,手拉手走出门去,那模样还真像去春游的小学生。
张娜思索着,噗嗤笑起来:“这么不给面子的……挺酷呀,小屁孩。”
“阿嚏……”
作为那包2.5元瓜子将来受赠者,刚洗完澡的然雅·古斯塔夫小朋友,很不幸地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他蹙眉嘀咕着,一边用毛巾擦拭他那几根滴水的金毛,一边打开电脑。在进入WINDS的过程中,此人动作利索地拿起桌上的保温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随即从抽屉里翻出一瓶居家常备感冒药,倒出两粒吞了下去。
“千万不能在这时候又出问题。”
吞下了感冒药,如同吞下了两粒定心丸,他想着,点开网页开始搜索某个关键词。紧蹙的眉头也在此过程中逐渐舒展开来。
应该来了呢,来圣比得堡了。女单短节目就在明天下午。
遗憾的是,他已经弃权了这次大奖赛,他发炎的膝盖刚经历过第二次手术,无法承受激烈的比赛。
当然,对外界只有这么一种说法,但这也确实是事实。
于是,关于他退役的传言再次兴起。因为没人能够肯定,第二次手术后,他的膝盖是不是会再度发炎。
不过,大家或许还弄不清楚一个问题,如果他真有心退役,绝对不会放弃一场就在眼前的比赛。
这样的放弃,其实正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膝盖在盐湖城奥运会开始前出任何的问题。不过,在那之前,他需要在某场大赛中获胜,以此确立王者的雄心与斗志。经过商量,他跟米歇尔将矛头对准了奥运会前夕的欧洲锦标赛。
“红场、红场……”
关掉电脑,然雅轻吐着气默念了片刻,打开门,走到阳台上。寒风迎面而来,从21层楼上向下张望,万家灯火相继暗,路上车辆穿梭。他默立片刻,将向日葵抱回屋内,关门拉窗。
“明天训练结束,去看看吧。”
有比赛的日子是繁忙并且繁琐的。天亮起床,一行人在餐厅吃了东西,匆匆赶往比赛场地踩点。
参加比赛的36位选手,几乎都是熟悉的老面孔。有艾米、周丽娜、亚雷斯、安东、布瑞佛、还有冰物的奥古斯都他们。从酒店的房间出来,一路遇到的都是熟人。当然,也还有那个人。
陈仪是在从餐厅吃早餐中途上厕所出来时看见廖沙的。当时,安东还在另一桌向她挥着手打招呼,打到一半,面色微僵地道了声“早上好廖沙。”于是,陈仪这才发现,廖沙正好从大门那头进来,身旁是浅野艾莉莎。
从美国站看到这对教练和弟子时,陈仪没想到一切会发生得这么快,因为在她看来那距离上一次在青少年挑战赛上遇到并没过多长时间。她还很清楚的记得,廖沙当时说,只是日本方面发来邀请,并不是很确定,他也还在考虑而已,毕竟对方的条件开得也不错,确实值得动心,但他并不是很想训练女选手。
原本,在想象当中,陈仪是接受了这一事件的。可惜在美国看到廖沙真的执教浅野,她发觉自己心里始终无法接受,一看到他们,就觉得刺眼。
相比陈仪,对这一组合更加难以接受的,其实是安东。同是天涯沦落人,因类似原由而感到失落的陈仪跟安东,很自然的亲近起来。也是在这以后,陈仪才知道廖沙与安东的事情,知道安东有多么信任这位前助理教练,还知道廖沙离开安东时,安东又是多么努力地让自己理智面对这个问题。
“我有种被人背叛的感觉,虽然很清楚,事实不是这样。但我受不了的其实不是廖沙没有留下来,而是他在短时间内就选择了另一个选手。”
安东当时这么说,陈仪也是颇有同感。他们都承认浅野的实力,却无法喜欢这个“占尽好处”的人。
无论如何,陈仪跟安东再也无法跟廖沙好好说话了。即便他们见了面依然会亲密地打招呼,或者一起吃饭,可他们都知道,无法回到过去哪样,无法用平常心看待这个弃他们而去的人。
“廖沙是对的。他的选择很正确。浅野是个好选手。”
他们远远看着那两个人,几乎同时这么说。
可安东说完,又拍了拍陈仪的肩膀道:“所以,我们更不能示弱,用我们自己的方式。”
是的。
已经不能再追随着这个人的身影。不论是爱慕也好,崇拜也好,都已经过去了。
他现在正站在你对手的背后。
廖沙有廖沙的选择,我们也有我们的选择。
所以,更加不能示弱。
不能示弱,以我们自己的方式向那个人证明一切。
陈仪一直这么想着。直到她的短节目比赛结束。她听见四周的喝彩。如梦初醒地喘息着,挥手致意,回到场边。
陈仪短节目第三个出场,当分数出来时,观众席上再次爆发出掌声。
她的短节目动作完成得相当出色,分数排在已出场选手中的第一位。
而浅野就排在她后面的后面。
在陈仪看来,当时周遭的一切都很混乱,比赛后大脑似乎还处于缺氧状态,没有完全清醒。但看完自己的得分,回想一下进行得很顺利的短节目过程,她很清楚,自己的刚才的表现还不错,同时大致也估摸到了自己短节目后的排名。
陈教练将外套披在她身上,大手很用力地揽了揽她的肩膀以示鼓励。如此,陈仪才笑了起来,想起为自己“还不错”的表现高兴起来。两师徒走向通往休息区的出口。
“表现不错,滑得很稳,第二个跳……”陈指导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陈仪点头,也不时转向冰场,比画一下,告诉他在场上的感觉。就在他们边说边挑开门帘的时候。眼皮微抬,陈仪看到了正要进场的廖沙跟浅野。
“噢……”廖沙笑着轻呼一声。陈仪心头一刺,有些愣,但很快也微笑点头作为回应。一切就发生在那么两三秒之间,擦肩而过。
很平常的一件事,事后,陈仪却换了神情。刚有些松懈的神经立刻又绷了起来。
这天,比赛一结束,陈仪就跟着陈执导他们回酒店去了。待她回房间,打开背包整理物品时,看到那包瓜子,这才拍拍脑袋。
一直记着要帮俄罗斯人带包瓜子。她想,既然比赛地点在圣彼得堡,然雅居住的地方,那么,即便他没有参加比赛,大概也会来看看,所以说,她将瓜子带在身上,打算遇见了就拿给他。
结果比赛一结束她就走了,压根就忘记了搜寻一下看台上是否有俄罗斯金毛羊的身影。
事后,陈仪将这事情告之同房间的张娜,引得张娜哈哈大笑。
张娜说,“然雅应该没来,不然看台上必然有人要签名合影,你不可能没注意到。但然雅应该不会来看大奖赛,据说他对看比赛兴趣一般,更何况人家现在有伤在身,盐湖城前能不能恢复还是问题,哪有这种美国时间。不过……你竟然……竟然打算送人家两块五毛一包的瓜子,即便要送,也送大包一点的吧。”
对于张娜这番回答,陈仪很郁闷,回答道:“大包的难拿。”
心中暗想,算了算了,先看他来不来看自由滑。他还是有可能来看男单自由滑的。如果实在不来,她再打电话去,问他愿不愿意跑来接受两块五一包的瓜子。千里送鹅毛,礼轻情谊重嘛,得感谢他当时到昆明探望。
不过陈仪大约不知道,人家金毛羊其实是去看了比赛的。不过,去得相当低调,戴着个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就在第二排的关系人员座位上。但这事情,自然只有亚雷斯知道了。
夜晚,累了一天的陈仪,九点多,就上床睡了。
而此时,在一家小酒吧里,两个男人正坐在巴台边,一边喝伏特加,一边聊天。不过,那与其说是“聊天”,不如说是互相不对眼地在冷言冷语中疏通感情。
这两人,自然是亚利克斯·舒宾赫及其冤家,然雅·古斯塔夫。
不是冤家不聚头。
女单短节目结束之后,然雅跟亚雷斯站在通道拐角处闲聊,打算等人潮稍退再取拿他的车。
而他们聊天的话题,自然是当初然雅的牢骚邮件。亚雷斯大约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便能真的将然雅的“热情”给轰回去。事后一直很纳闷。
“你告诉我,我想要的或许是一两个能滋润生活的女友,而你要找的却是能照顾朵拉的母亲 。”
“哈?”
“那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并不是这样。你说的那两者,都不是……”
正当然雅话说到一半时,他看见了亚利克斯•舒宾赫与他的新弟子迎面走来。于是谈话被迫终止。
而发现然雅出现在这里,廖沙大约有些惊讶,于是在打招呼的同时,邀请对方晚上一起喝一杯,以续旧情。
事实上,相同的情况如果发生十次,那么必然有九次然雅会回绝对方的邀请。但很奇特的是,冷眼相望,波光流转之间,金毛羊竟点了头。
“好吧,告诉我,你想说些什么。”
酒,不过一口。然雅蹙了蹙眉,并没有看身旁的人便开了口。
“别这么绝情,亲爱的,不用担心我会将你扔到这儿自己开溜。”
廖沙淡笑,摇动着酒杯,表情颇味玩味。而他不说则已,这一提之下,倒让然雅想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少年往事,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如果你想请我喝酒以此弥补你当年把一个身无分文的11岁少年晾在酒吧洗酒杯,自己躲在门口偷笑的错误,大可不必。近来半年,我几乎滴酒不沾。”
廖沙一听,抑制不住地颤笑,看上去没有丝毫悔意:“这是个值得高兴的消息。看来你还是给足了我面子,破了戒令。”
“我与某个酒鬼不同,知道什么是节制。”冷冰冰地声音在身边想起。廖沙有开始颤笑,似乎然雅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触动他的笑神筋。
“嘿Ranya,我发现你比我想象中更在乎我。或许你比我自己更清楚这些年来我每天会喝上多少。”
这人颇为恶心地评论着,并且对自己的评论自信十足。当然,然雅用紧蹙的眉头和不屑的眼神表示着他并不清楚对方哪来的那种自信。但廖沙似乎早已习惯了然雅不满地神情,视而不见地继续要说着那些“不动听”的话。
“不过,半年前我就结束了那样的生活。这半年来,我和你一样,很少沾酒,即便偶尔到酒吧坐坐,我也只要一支啤酒解闷。在这方面,我发现我们有着惊人的默契,不是吗?”
“而你现在打算旧调重弹,舒宾赫教练?”然雅看着酒保为廖沙续上第三杯,唇角轻扬,语调中不乏讥讽。
廖沙摇摇头,脸上依旧罩着一层薄雾,眼底掠过一抹深色。
“不,不是那样。”他微笑,语调难得地正经起来,隐约带着些须落寞。
“然雅,这里是圣彼得堡。是我的家乡,我长大的地方。这里有我的家人和朋友。在这里,即便喝醉了,我也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然雅盯着酒杯,听着那人如此说。心头突然有些发酸。
他想起那个一脸灿烂笑容、看起来容易亲近却极其喜欢作弄人、并且丝毫没有责任感的男孩。他一度痛恨这个人的无所顾忌、自由散漫。他好象是个被上天宠爱着的幸运者,一个可以丢掉书包尽情玩耍的的孩子,他一直没有负担。所以,然雅不太愿意想象,当厄运突然降临在这个无忧无虑的人头上,独自在异国生活的他,身边谁也没有……那会是怎么样一种情况。
抬起酒杯,一饮而尽。然雅用手挡了挡,示意酒保不用续杯。
“今天,你可以喝到烂醉,我会负责开车。”
听到冤家这么说的那刹,廖沙愣了一下,继而,笑了,像个终于得到糖果的孩子。
“Ranya,你是个好人,爱装装样子,心肠却很软,比你所表现出的,要傻得多。我从第一次看到你,就隐约有这种感觉,所以你经常被我作弄。我也以此为乐。毕竟,真能被我作弄到的人,其实并不多……”
此时,然雅其实有一种“我又被你愚弄”的感觉,他发觉,对这个人,你的心软只会让他得寸进尺。
“那么安东•葛拉尼奥算不算那为数不多的人之一?”然雅讥讽地笑了笑:“因为你的离开,那小萝卜头看上去受了不小打击,看得出他信任你。我发现你好象总是乐于做这样的事情。所幸,那些被你一时兴起愚弄过的蠢货,都比你想象中顽强。”
廖沙听着,埋头笑起来。
“一语双关啊然雅,但听起来你在形容一个负心汉。”他摇了摇头继续笑道:“我承认,我恐惧被人信任,被寄托某种希望或被人当作目标。因为当我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那种失望甚至绝望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对他们来说,再没有丝毫的存在价值。他们会含着眼泪对我说,够了廖沙,你爱去哪去哪吧,没人能够强迫你做任何事。哈!多么的善解人意!或许我又伤害了谁谁谁,可我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只有上帝知道。总之,这样的感觉只要经历一次就能让我痛苦万分,而事实上,我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不想再多。”
廖沙依旧是一脸灿烂笑容,但他所说的话却让然雅很难不暗暗惊讶。在然雅印象之中,亚利克斯·舒宾赫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像冰场里的小太阳,总是被人围绕着,而他对此也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据说在学校,廖沙是班里的领军人物,在少年班,他倍受教练学员关注,而在赛场上,廖沙总爱挥舞双臂,让鲜花和掌声更猛烈些。
这一切,都让然雅当时常想一拳头打在他那张得意满满的脸上,看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而此时,他却听到那个人说,他讨厌被人围绕、讨厌被人追逐和仰慕?天哪,这世界上大概没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
嘴角微扬,然雅实在很想说些什么讽刺一下身边的男人。或许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然而,然雅正想开口之际,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中年女人的脸。
他还记得,在少年班时,每次朝冰场边紧闭的大门望去,几乎都能看到一个中年女人贴在大门上的玻璃窗口外,神情紧张地朝冰场里看。
那眼神中有着太多的期许。这是然雅在自己母亲的脸上看不到的。那个女人就是廖沙的母亲。
然雅曾经羡慕过廖沙有一个全力支持他的母亲,毕竟然雅自己的母亲对花样滑冰一窍不通,他们全家压根就没期待过他然雅·古斯塔夫能在花样滑冰这项运动上闯出点什么名堂。
这正好一个强烈的对比,如果不受教练重视,然雅需要考虑的是继续留在圣比得堡吃苦学滑冰是不是值得;而廖沙则需要考虑,怎么才能不让母亲和教练失望。或许正是这种观念上的差别,使得最高领奖台或奖拍对他们来说,有了不尽相同的意义。
“好吧Ranya,我们不绕弯子……”
此时,廖沙打断了然雅的思绪,他略为停顿,摇头笑道:“说实话吧,你想问的并不是安东。是陈仪。”
见然雅不语,廖沙继续道:“以你在这件事情上所表现出的热衷,我一直等着你找我发难,一直到刚才,当我说了那些话……”他说到此处略为停顿:“呃,我以为你会说些什么,作为反击。”
“哦?”然雅颔首笑了笑:“热衷?你认为我热衷了什么?而我又该说些什么呢?
“你热衷些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据我所知,四大洲赛后你去了趟中国。而你也应该知道,相比安东·葛拉尼奥,我给陈仪的打击似乎更大些,她现在几乎不愿意看到我的脸,虽然她并没说过,但从那双眼睛里,我感觉得到。”
“所以……”然雅蹙了蹙眉:“你认为我会扯着你的领口向你咆哮?指责你伤害了无辜少女纯洁的心?别开玩笑,舒宾赫,你们的旧事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说句实话,我一直认为这一切相当滑稽。”
“噢……滑稽。”廖沙似乎有些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好吧,我也说句实话。一些在你看来滑稽无比的事项,却让我相当头疼。离开安东是早就有的打算,所以当初也只签了一年合同。虽然我明白安东那些想法,但我也有我的考虑和苦衷。而陈仪,能看到她我其实很愉快。她是个好胜的孩子,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一声不吭跟在我后面走,我趴上了一棵大树,她跟在我后面,很快也爬了上去,甚至必须趴得比我更高,然后一脸满足地坐在树上对我笑。在德国治疗的那段日子,我经常会有种错觉,跟在我屁股后面的是缩小版的然雅·古斯塔夫。我记得你刚到进少年班时,也时常跟着我。当然,我跟陈仪并不是对手,而且她是个女孩。于是我们之间没有矛盾,可以相处得很好。我之所以教她滑冰,或多或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些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然雅,她虽然模仿我,但她身上的很多东西和你很相似。所以说,当我看到她出现在世青赛上,还拿了银牌,那种心情或许很难形容,不论如何,我相信着也期待着,她会有更好的表现,而那时候,我可以分享她的胜利喜悦,我们依然是朋友。
但我没想到一切会变得这么糟糕。执教浅野艾莉莎的事情,事实上,我一早就有考虑。浅野是我熟悉的选手,私下关系也相当好。不论是对方开出的条件,还是私人感情,我没有理由拒绝。但我不认为,我执教了浅野,就意味着我与他们敌对。这次大奖赛,陈仪的表现让人耳目一新,之前她一直模仿我的方式,这次却将一些不合适的模仿抛弃掉了。我原本是感到高兴的,很想告诉她些什么,比如她的一些弱点,需要强化的方面,或者是节目编排不合理的地方。但她显然将我当做了敌人,只要看到我,她的眼神就会变,根本不愿和我交谈,当然,她要这么做,我也无法阻止……只是觉得这一切变的太快。”
廖沙说到这里,心里多少有些挫败感。那个人曾经告诉自己,她喜欢他。而现在却横眉冷对。说起来这确实让人哭笑不得。
“你找我出来,想说的就是这些?”然雅挑了挑眉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脑袋。
“那么就请收起你的自恋亚利克斯•舒宾赫。你总是这么天真的认为,如果你没有达到所有人的期望,那些人就会悲痛万分或恼羞成怒?或者你也认为,在你离开之后,我一直为没能亲手彻底击败你而悔恨不已?”
“难道事实不是如此?”想起然雅在中国杯上的的几次挑衅,廖沙眯眼嘴角。
“或许多少有那么一点。”然雅蹙眉斜了那人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如果你的腿没出问题,我的金牌大概会更加耀眼些。不过这样的遗憾总是会有,况且我并不讨厌以更轻松的方式赢得比赛。我得承认,我为你因伤让出参赛权幸灾乐祸,也为你的离开米歇尔偷乐过。没人像你想象中那么在乎你那些所谓的‘过失’。正如你所说的,你有你的立场,别人也有他们的立场。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符合你的愿望。安东总会明白你的苦衷,同时也会明白,你跟戈顿合着伙愚弄了他多少回。
至于陈仪对你那点暗恋……我认为你完全不用介怀,她只是没见过好男人而已,过几年,她就会将自己暗恋过亚利克斯·舒宾赫一事当做笑话来讲,作为她年幼无知岁月的见证。好了,你现在只需要关心一个问题,怎么去执教浅野。要知道,想从莫妮娜·卡萨耶娃手里夺到金牌,那并不容易。至于其他的,不需要你操心。”
看着当年的师弟在自己面前耍了一回帅,廖沙心里说不出的无奈。他还清楚的记得,这家伙当年是怎么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自己,如何地想和参与到他们当中,和他们一起玩。他也还记得,自己曾经带这土包子逃票看电影,还教他打台球。后来因为嫌这什么都不懂的跟屁虫麻烦,也甩掉过他几次,跟大家合伙欺负、作弄过小萝卜头一样的然雅,直接导致这家伙因爱生恨后来成了他的死对头。
回想那段年少无知的岁月,再想想他们日后的竞争……
廖沙发现,在他认识的所有人当中。或许,只有这个人,不论在什么情形下,似乎从没让他失望过,也没在他面前认输、妥协过,包括当年抢夺他的参赛权。
然雅·古斯塔夫,一个曾经他一听到就一个头两个大的名字,他总能让他感受到压力,却也总能让他感到轻松。
当然,廖沙也是有自尊心的,怎么能容忍死对头爬到自己头上作威做福?
他眯起眼,似乎在回忆遥远地往事,想着想着,露出微笑:“为什么我完全不用介怀?其实我很介怀。陈仪是个好有趣的姑娘,虽然年纪有点小。但你知道,我很喜欢她那种不服输的个性。或许让我头疼的问题,正是她那种暗恋太过幼稚。或许我得找个机会,花些时间,让她明白,亚利克斯·舒宾赫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男人,并且喜欢上这个男人。要知道,除了滑冰以外,我优点很多,会唱歌,能画画、厨艺也很好,同时也相当富有浪漫情调。女人们喜欢我,而我却希望能找到一个值得付出一生的好女人……”
廖沙一边说,一边欣赏着对方的眉头,直到他听见那个冰冷地声音响起:“你看上去很清醒,似乎不需要司机。”
那人说完起身,大步走出门去。喝多了的廖沙慌忙付帐,腿脚不听使唤地打着拐儿追了上去。
午夜空寂的大马路上,他见前面那人开门钻进车内。果断地发动车子,车灯亮起,车子起步。
“喂!等等!我没有车!”廖沙在后面大吼道。是的,常年居住在美国的圣彼得堡人没有车。
而让他高兴的是,话音落时,然雅刚起步的车立刻停了下来。
这小子到底心软。廖沙心想,高兴地追上前去。可当他跑到了车门边,却发现副驾驶门紧锁着,然雅只打开了车窗。
那人坐在车内冷静地对他说:“这里是圣比得堡,你知道回家的路。既然如此,你只需要伸出你的手,出租司机可以帮助你。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遇到一位有车的女士,愿意免费载英俊迷人的亚利克斯·舒宾赫回家。你可以试着靠在路边那根电线杆上,那样更容易招到车。那么,祝你好运,晚安!”
说完,再次发动车子,绝尘而去。